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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少主动作,着实是奇快,似乎初握家柄,全然未曾有半点停顿,清泉流响,很是平稳续接下来。
先前为姜白圭所压制时节,三家优劣一并为势所迫,尽数为姜白圭所用,银钱旁落,用于三家向山兰城之外延展势力所用,半数之上的三家位高权重之人,多少都是有些轻视这位底蕴甚是薄弱,可说是单打独斗的年轻后生,因此迟迟未曾将银钱递出,而更是有相当数目的银钱不知去向。无需多想,大多便是遭人贪墨。
而现如今张家少主接家主令后,便代其父集三家高位者议事,力排众议,更凭其口舌说服大多议事者,将原本用于延展势力的银钱,挪回半数,以借山兰城内燃眉之急。根基二字落到谁耳中,都是甚重,何况倘如是城内工匠皆尽倒向那位姜白圭,往后三家将再无后劲余力,既是再无根基,何谈延展势力,倒是不如先行对付来势汹汹的姜白圭,再做打算。
诚然多年来,三家多是养尊处优之辈,然而账该如何算计,却是尽数印到三家中人骨里,维系存亡之事,哪怕是那位姜白圭看来势单力薄,最是容易对付,但两方举起至此时,应当也可看清,那位蛰伏的年轻人,并非是头泥塘其里的细小青蛇,而是水陆皆可奔行如风的庞大走蟒。于是纷纷收敛起轻视的心思,重新将眼光放到这位足能威逼三家根本的小生意人
上,才讶然察觉,这位年轻人的人脉手段,着实不比寻常。
往往那等意有所图的,才是相当好对付,尤其只谋私利者,只需略微出手,就是事半功倍,但姜白圭显然不在此列,而是无欲无求,出招皆向要害。
而待到许多人如梦初醒时节,才发觉上回堪称唯唯诺诺,无半点骨气只晓得委曲求全的这位生意人,不知不觉间竟是替三家准备了如此一盘能定生死的棋局,狂悖豪横地将张王李三姓之人,尽数扯到棋盘当中。
正因此,许多虽说多年来生疏于算计,惯以势欺压旁人的三家高位之人,在张家少主厉声提点之后,终于是如梦初醒,总觉得相当后怕。
历来剪径劫道的马贼强盗,在北境相当稀少,不单单是因北地寒萧,也因北地商贾大多都要结伴而行,更有护卫之人,相当难以得手,可毕竟还是尚未绝迹,而在那等素有恶名的贼寇其中,那等贪图银钱者,或是伺机敲讹者并不算骇人,而是那等单单嗜杀者,才最是难以对付。
毫无疑问,姜白圭便是那等不求财不求权者,所行种种,只是为让三家倾塌,改天换日。
因此许多人虽说是后知后觉,随后就觉察出其不加遮掩的心思,正因此,张家少主携家主令,重新将城中绵密蛛网布置下时,只不过用了短短数日,而后便有所得。
「走的那位,多半便是了,先前这姜白圭深居简出,窈
窕栈内,听人说是有四通八达地道,凭此藏身,竟还当真挡住了几位临时招徕的武夫,但前几日来,那向来胆小如鼠的姜白圭,竟是并不曾身在密道其中,而是外出饮酒安睡,或许那位负剑出城者,就是那姜白圭的依仗。」
张家少主身在是山兰城内经营多年,虽始终未得家主传位,不过仍是有自己的人脉经营,眼下这位身形佝偻不能直背的汉子,就甚受器重,大事小情往往携来商议,不过因其出身低微,早年间因盗马,遭人打断半截脊梁,医治无方,只得是凭这等形貌过活,见谁人都是点头哈腰。
公子沉吟,随后还是把目光投向那座看不见的窈窕栈,略微合上双眼。
刺杀姜白圭一事,算在是张王李三家最初的念头,一劳永逸,且最是治本,但凡是此人身死,则万般忧扰一并解去,且相当容易,只是忌惮其身后的修行道中高手,才迟迟未能出手,只是袭杀几位城中百姓,全然不能治本,而如若是下手频繁,逼得
生出民愤,反而棘手。
「你是知道本公子心事的,要晓得张家不大,可却是登云头一步,可是现如今的张家家主年富力强,春秋鼎盛,光阴最是不等人,常引人生出喟叹。」
尤其以手段莫测,心思诡毒的汉子抬头,短暂错愕片刻,随后又是低头,却也不晓得是因直不起腰背,还是惶恐于这位公子的心思,恭恭敬敬起
身。
「公子算计,小奴知晓,只是万事操之过急,难免节外生枝,倘若公子能平心静气缓缓图谋,张家即使子嗣众多,这家主之位,仍然是公子稳坐,这般年纪有此手手腕城府,更是行事雷厉风行,想来家主亦是深感宽慰,必不会有他想。」
「金石泉,你当年被人打断骨头,扔到城北的时候,是本公子念在一时仁善,替你留下一条命,跟随做事,换到如今,本公子断然不会留你命。」
这句很是突然的言语递出,金石泉霎时将头低得更深,佝偻腰背艰难跪倒,止不住叩头谢恩。
凭两人地位,如若不是金石泉尚有他用,大抵对上这位堪称喜怒无常,心思毒辣异于常人的张家长公子,金石泉当有万死。
可张家少主竟是突然笑将起来,搀扶起金石泉来,让其安稳坐回原处,「我倒要试试,你记性如何,当年家母外出所乘车辇,可还记得是如何场面?」
金石泉自然是尽言,言说家主夫人,自是乘数马车辇,绫罗伞盖,单是跟随侍女便足有数十,沿途伺候,小人恐污了雍容,不敢抬头去望,只是默数下脚步声,才粗略估计出这等数目。
「对,可如今侍女不过两三,车帐无伞盖,而穿戴衣裳,仍是用的多年前购置下的物件。」
公子还是脸上挂笑,但那笑意甚是冷清。
「或许是张家欲要延展势力去往别处,故近些年来银钱要略微紧实些
,大抵是为正途。」金石泉依旧不敢抬头,低声应道。
但话说到此处,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张家少主要提的是什么。张家正室自入张家以来,呼风唤雨,穷尽荣华富贵,自是不在话下,不过这些年来,似乎是有些细微变动,虽是渐有增减,可其无论衣食住行处的场面,都远不及当年。张家单是侧室便有十二室,尤其两载前张家家主纳妾,宴请宾客,就足耗费无数银钱,传闻这位张家家主新娶侧室,行走时节摇曳生姿,容貌当属在整座北境,都可排上座次,张家家主近乎是每夜都于此女子住处留宿,甚至通宵达旦也不觉疲累,险些荒废家事。
而本就穷尽奢靡的女子,自一载前添了喜脉后,则更是养尊处优,单是沐浴时节,春时需取朝露,夏时需求无根雨,秋时刮下新霜,冬时采撷浮雪,用以温养身姿玉肌,就连才降生未有多久的孩童,都近乎是被张家家主捧若掌上珠玉。
何况女子所生,乃是男丁。
一日过后,城内来了位披黑衣之人,似乎是不甚习惯,冬时难得的初晴天景,这位挂刀入城而无人阻拦的男子,近乎是将黑衣披到头顶,用以遮掩日光,挑选了个最是简陋阴暗处的客栈住下,昼伏夜出。
而在窈窕栈内的姜白圭,似乎也是因云仲到访而有些掉以轻心,或是打算佯装云仲尚未出城,近来并未去往密道,行踪甚是稳固
,只因从城外凭银钱招揽来些许走江湖的高手,一时也无多少防备,难得能趁月色坐于客栈之外。
正是这两件最是瞧来不相干的小事,却是险些改换整座山兰城往后格局。
「明月几时见,城冬盐米深。」多饮过三杯两盏的姜白圭坐到客栈楼下,穿得依旧相当暖和,将一坛未开泥封的老酒放到桌边,自个儿浅斟缓饮,周遭来客,却有不少生人,杂乱无章坐到原处,并不饮酒,而是纷纷将包裹
兵刃,摆到桌案处。
往往世上人心不能相通,往往一件事做成,有千百万条路,未见得谁人比谁人高明,愚鲁之法,与那些瞧来精妙绝伦之法,不见得从跟本中有什么差别,所谓一事做成,不过云烟过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姜白圭固然知晓此等道理,可仍旧是自嘲笑笑,言世上人间难以免俗,反而是这等淡然饮酒的时辰,近来一载,还真是越发少有。
就只是冲这等感念恩情,也需将云仲供起,好生上两柱香。
城内风紧,不论是雕玉床榻,翠色屏风,还是寻常麸枕,陈年床榻,但凡大开窗棂,必逢残阳来时,渗骨寒凉。
好似是寿数将尽,判官马面扯起铁索,引人入阴曹地府定罪定赏的时节,人们都要一般无二,不论达官显贵,或是市井乞儿,皆是手空空而来,空空而去,纵然是无穷富贵,照旧难免在冬时浩荡北风之下,瑟缩成一道人
影,仅此而已。
地上酒坛不见踪迹,云边月,循冬寒萧,使人心都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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