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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般热闹景象,倘若是由父亲一手操持,怕是断然要谨小慎微,优柔寡断许久,才能拿定主意。」
明明城内唯有北风过境时呜咽声,雪粒时敲窗棂,仅仅是有方寸之间落针声,全然谈不上所谓热闹,孤城险山,而山高万仞,将外界人间风雨遮挡得丝毫不得渗入其中,正因此三家才能够牢牢占据住山兰城,而已有多年未曾起过风浪。
怕是在许多人眼中,此地犹若世外桃源,且不乏有瞧来家底很是殷实的人家,相当富足,而往往富足身后,是两三代兢兢业业,拼命敲打烧红铁胎的良工巧匠,才积攒下一份不浅的家业。
张家少主接过家主令,全权接过此事,如何说来都正值危难之际,那姜白圭原本算不得什么,更未曾成什么气候,哪怕是再允他个数十年,底蕴家底照旧是不能同三家相提并论,可惜这位分明早年间很是听话,安安稳稳做客栈生意的年轻人,但凡出手,便是直指三家赖以安身立命的根本,倘如真令这等人得手,怕是三家就要遭颠覆过来。
既不图银钱,又不求取权势,所做之事,竟是损人不利己,三家中人大多不解,甚至直到上番议事时,仍旧是有那等后知后觉,怀揣侥幸的怀柔之人,妄图凭利诱之,即使是割让出些城内的工匠,为姜白圭调遣取利即可,先行稳住此人,再另想其余招数。今日割一城,明日割
十城,大抵是多年高枕无忧,周遭无强敌环伺,令这些位钱囊饱足,早年间同样是出手雷厉风行的三家高位之人,荒废许久的手腕本领,早已悉数不用,反而是需要仰仗有手握强权者,将此事压下,才得以继续稳坐藤椅,终日消磨残生。
「我早先就曾说过,三家现如今的无用之人,早已躺在年少时功劳处,忘却何谓鲜血淋漓,而年少之人总是要被这些位只晓得相互之间勾心斗角的老奴才压制一头,如此这般,倘如是三家能撑到行将就木的老朽跨入棺木,那照旧是元气大伤,但这次熬将过去,下次又应当如何?人间可不止一个姜白圭,虽说此人荒唐,可本公子却是相当看好。」
夜色沉沉,北地隆冬时景的夜色,往往能将人心都镇得冰凉,时有阴风怒号,仿若鬼哭,许多人都曾听过这等讲究,说是草木繁盛山石嶙峋,既无多少人烟,也未曾有多少阳气,最是适宜滋生阴气,百鬼隐于山林巨木以内,伺机害人性命,或是唬吓过往来路之人,但此时望去,尽觉鬼斧神工,天公提剑开山,风母鼓噪狂风,而立身高处,总能觉此时天下,虽无边墨色,心头却是清朗。
张家少主倒背双手,站到张家楼台最高处,身旁依旧是坐着金石泉,低头不敢言。
张家家主住处,被张家少主派遣人手护卫,已逾数日,莫说是什么侍女仆从,过街蛇鼠
都不得入内,而托词只是因近来城中乱象常有,为免家主为人所挟,故而派遣众多人手把持护卫。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城北供奉院中那些位江湖高手,杀人时节,从来不会过问姓名,有这些位高手护卫,自是一步高明行棋。
可金石泉却晓得,这位公子所求,并不是护住其父性命,千不该万不该,不应将张家统事大权,交给这位张家家主亲自豢养的妖魔。
数十位高手,单是修行中人,就足占去近乎半数,当中尚有数位三境,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三家十年前所请来的供奉院高手,时至如今终究是小尝其果,自然不只是因所谓的规矩人情,而是三家直到如今也未曾失势,当年供奉院中人,尚且能有用到三家治下的工匠与三家如今仍旧把持的规模甚重的银钱,自是有多数人前来赴约。除却那等出供奉院后身死者,除那等身在别地难以赶来者,今日前来山兰城内的供奉院高手,尚有当年半数,足能看出三家虽未正值鼎盛,不过势力依旧盘根错节,相当有些分量。
「你来说说,人多久不吃饭会死?」张家少主还是反背双手,波澜不惊开口问。
倘若是金石泉凑上前去,会发觉这位少主脸上并未有多少叹息感慨,更不必说是什么羞愧自责,而是满脸宽慰,月华冬风尽加浑身,却觉通体舒泰。
山兰城张家家主被困,但家眷却是无人管顾,
那位曾被现如今张家家主娇惯得性情越发乖张的女子,倒甚是聪慧,并非是因面皮身姿生得好,就腹中空空,而是从中嗅到些很是不同寻常的滋味,虽说是依旧心存侥幸,但仍是在得知近来几日家主不见客过后,连忙打点行装略微收拾起些金银细软来,趁此时夜色,自偏僻城门乔装外出,自然是将孩童也带到身旁,裹得严实,连平日里生怕咯双足的城外碎石路,都是咬牙切齿走完,才堪堪松了口气。
纵使是张家家主,从来算不得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但对于这位新纳的侧室,当真疼爱有加,连那等出城游山玩水归来的时节,正巧赶上突降大雨,都要亲自抱起软若无骨的美人,直送到院内,近乎是将浑身心思都放到这位侧室身上,浑然不曾顾及外人言语,更是不顾正室,近乎冷落所有身边女子。可很多时候,女子都能够从那位顶年轻的张家少主眼中,觉察出些不易察觉的神情,可却不是什么痛恨嫉意,更不是什么畏惧提防。
城外风的确是极猛,而女子已有许久未曾在这般时节外出,只得是以披风遮了口鼻,才能艰难行路,可身子的确是被娇惯得柔弱,才出乱石路几步,就扭了足踝,一时吃痛轻哼,泪水决堤般流淌下来,蹲下身子死死摁住脚踝,再不敢有半点声响。身旁的孩童才是到学语的年纪,此时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朝
远处张望。
「你知道我的,其实还是个相当好相处的秉性,但凡是未曾招惹,就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想杀的我未必乐意杀,谁人都晓得孽业一事能少则少,免得入黄泉时节,遭小鬼剥皮抽筋烫油锅拔舌,但有的事我不做,有人会做。」
公子眉宇其中,分毫怜惜都无,只是扬起脸来,很是得意朝山兰城望去,毕竟往后许多年,这山兰城依旧姓张,但却绝非是那女子孩童的张姓,也非是自家父亲的张姓,而是张家少主的张,初听兴许是相差无几,但凡细琢磨,就可知晓相差千里。
蹲在路边瑟瑟发抖,强行忍住哭声的女子,忽然觉得后心一阵凉意,随后再低下头去,发觉有数枚梭镖从前胸探出头来,血水渐渐打湿衣衫,随后蔓延开大朵大朵暗红,在夜色之中甚是不分明,女子毕竟是受了许久的优渥光景,同样也能略微猜出些隐在张家和气之后的暗流涌动,但的确是揣测不出究竟是谁人要自己死,可刚要摇晃着站起身来,却发觉浑身上下力气似乎被抽空一般,摇晃片刻,终究还是倒在雪中,所以一抹血红蔓延得奇快。
梭镖镖头分明是染上了奇毒,很快女子连半点动静都无,只是脸色从原本粉盈盈惹人怜惜,一时变为紫黑。
女子倒地时仍不忘看向一旁的孩童,而很快就有两三道人影上前,为首那人使帕子遮住孩童双眼,一刀断
喉,干脆利落,但两眼已然无神的女子,未曾有什么声嘶力竭声响,只是将两眼瞪得极大,面皮狰狞,死在还差三五里就能遇上人家的山兰城外。
「可惜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奈何公子催促得紧,不然当真是要好生耍耍,哪有人舍得下毒手。」人影中有人惋惜,不过瞧见为首之人动作,又很快是闭上嘴去,片刻之后,原地只剩余两具无头尸首。一具才是学语年纪的孩童,一具是被张家家主近乎捧到心尖上的绝色女子,不久前十指不沾阳春水,裙边未染秋月霜。
从一开始张家公子要的就不单单是姜白圭死,而是要更多人死在这场变故其中,趁火打劫,谁人都知道能成
事,此时如若是动了善念,妇人之仁,往后死的就可能是自己。
所以要杀的人很多,而这其中并不单单是这对母子,即使那位姑娘,张家少主也曾见过,端的是心思纯善,一如是在山兰城寒冬时开放的一朵娇柔花瓣,只可惜这天底下不一定非要是做错了事,才会挡住旁人的路。
窈窕栈内的刀剑光比起方才更盛,而包括陈应星王官两人在内的数十位昔日供奉院高手,亦是纷纷站在客栈外的朔风中,有人拄刀而立,有人握剑低眉,也有人同王官一般双手背到身后,显然不乐意出手。
原因倒是相当简单,已是摆在众人面前,云仲精于剑道,而尚且分出了些许功夫
,修行内家拳与阵法,密道之中藏身的是剑客,而街巷之中隐匿的乃是大阵,此时纷纷拔地而起,遮掩周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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