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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良各地衙门在收到命令后,都第一时间带兵赶去查封千金阁。可惜十七家千金阁中,尽数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骆少恒坐在勤政殿里,高大的紫檀嵌玉云龙纹宝座,将他颀长的身形隐在阴影里。如一尊正襟危坐,高高在上的神像,一动不动,默默听着徐念的奏报。
身前的紫檀描金山水纹书案上,金漆蟠龙镂雕香炉里,清烟袅袅,如云似雾。隔着这丝丝缕缕的轻烟薄雾看过去,他俊朗的面庞上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
徐念躬身垂首,良久才听到,空旷寂静的殿宇深处,一声波澜不惊,却又分明令人心头一凛的声音传来。
“乾都血案事关重大,无论涉及何人,宁枉勿纵,不惜代价,务必尽快侦破,了结此案。徐爱卿,你明白了吗?”
徐念忙伏地叩首:“臣遵旨。”
自千金阁人去楼空之后,药人悉数消失,再无现身作乱者。于是戒严令撤销,街市上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可市井百姓中,因药人荼毒而病倒者依旧层出不穷。医馆药铺一时人满为患,尹婉兮更是每日早出晚归,忙的分身乏术。
这日出诊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街市上少有人迹,但好在月色皎洁,照在宽阔的街道上,视野尚佳,坤叔便将马车驾的飞快,直奔尹府而去。
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自前面飞奔而来,及至近前突然勒马扬蹄,堪堪逼停了马车。
“兮儿!不可回府!”
尹婉兮撩开马车窗帘,见马上之人纵身下马,已到了她面前,她看清来人面貌后,不由讶异道:“王爷!”
骆少钦急切的说道:“兮儿,不可回府,大理寺已出发去查封尹府,你此时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本王已派人去尹府报信,接你父兄前来。你且随本王回府,再从长计议。”
季贤飞马去尹府报信,却终是迟了,尹府外守卫重重,尹家上下已插翅难飞。
当夜,大理寺捉拿了尹仲和尹家两个儿子,尹正清、尹正扬,连同管家仆人,悉数扣押大理寺审问。
通缉项子骞的告示一夜之间贴遍了乾都城,有知情协助捉拿者,赏银千两。
深夜,月朗星稀。
忠亲王府内,除了巡逻值夜的守卫,大部分人早已入睡,整个王府都仿佛睡熟了,除了偶尔的鸟语虫鸣,再无动静。
只有花木掩映的怜月阁里还亮着灯,季贤和姜啸两位将军持剑守卫在门外,如两尊门神一般严密戒备,不许任何人靠近。
尹婉兮一身素缎男装,侧身坐在花梨木雕花太师椅上,两只手死死握在一起,攥着一把乌木折扇,脸色苍白,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犹如小鹿一般,紧盯着另一侧的项子骞,一脸不安的听他将山魈血案和千金阁被查封的始末细细道来。
据项子骞所说,当夜那些药人闹的乾都鸡犬不宁,千金阁的探子第一时间就向他报告了详情。接连几位探子的回报,让他很快意识到,这些药人是故意引着禁军直奔千金阁的方向而来的。
以他的毒术修为,又岂会看不破,平日行动如飞的药人,在视线不佳的夜里竟然甩不掉那些血肉之躯的禁军,岂非太过诡异?
联想到近期接连针对尹婉兮的各种阴谋,一个念头瞬间涌上心头,可稍一思量,那丝念头又似抓不住一般,一闪而逝,毫无头绪。尽管如此,这灵光一现还是给了他十足的警醒和预感,他当即决定,为防万,立刻疏散众人,暂避为上。
眼看众人有条不紊的疏散过半时,一个药人忽然冲进大门,几下打倒院中守卫,径直冲了进来。
一见这药人,他就明白,自己料想的没错,事情果然是冲着千金阁来的。只见药人进来之后,怪笑着直奔人群冲去,正在疏散的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惊呼,眼看着就要一片大乱。
项子骞当即飞身而起,一把抓住药人的肩膀,使了几分巧劲用力一按,脚下伸腿横扫,将那药人结结实实仰面摔倒在地,另一只手手腕一翻,指间亮出四根金针,顺势用力刺入药人心脏,然后催动内力,两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在药人的眉心处,那药人立时泄了力,浑身一阵颤抖,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他回身对僵立不动,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大喝一声:“快走!速速撤离!”
众人这才回过神一般,迅速向各个暗道的入口处退去。
眼见着最后一个人消失在暗道入口,他一把提起地上的药人扛在肩上,走到一处摆满各色摆件的紫檀木多宝格前面,将上下两块奇石调换了个位置,多宝格后面的地面上,便现出了一个暗道入口。
此时外面早已被官兵包围了,只听门外一个声音喝道:“药人都在里面,不可擅动,速去调兵!快!”
项子骞闻言不屑的笑了笑,低头走入暗道,暗门随即关闭。
于是,在禁军调兵赶到之前,千金阁上下早已顺着暗道逃之夭夭,无一人落在大理寺手中。
大理寺和禁军查抄千金阁的时候,他就在附近的一家酒楼上,亲眼目睹了部过程。
至于那位招供的账房先生,是他安排最先从暗道撤离的,按常理来说,是万万不可能被擒获的。而大理寺搜到的账册,更是假的,千金阁的真实账册向来由项子骞亲自保管,千金阁中从未有过真实的账册。
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早已被人收买,掩人耳目,制了假账册,秘藏于暗室之中,又故意被抓,从而半真半假的招供,将罪名引到尹家头上,这才导致尹家上下今日被扣押大理寺。
追根溯源,这一切本就是针对尹家的一个局,查抄千金阁,无非是为了将为祸南良,残害黎民的罪过最终栽赃给尹家,将尹家的罪名扣的越大越好。
而他当夜便扛着药人入了忠亲王府,在王府的地牢里,他以金针探脉,探遍了药人身上的奇经八脉,终于确定,这药人是血蛊所制,而如此烈性残忍的蛊毒,无疑出自厍国。
在与骆少钦一番详谈之后,事情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制作药人和散布谣言者,皆是南良另一强大的杀手组织,醉生阁。骆少钦曾派季贤乔装改扮与醉生阁联系,花重金请醉生阁的一名杀手为他劫杀一位山贼头目,然后在杀手深陷埋伏,险些丧命之时,现身与杀手合力击杀了山贼头目,不惜身负重伤,救下了杀手。
取得杀手信任后,终于从杀手口中得知,醉生阁的幕后阁主,名为天隼。据骆少钦所说,当年厍国大乱后,当今的淑妃娘娘厍狄涵,曾从厍国调来一批护卫入宫听用。其中最受厍狄涵信任,出入不离的护卫,就叫天隼。
既然醉生阁由天隼掌管,而天隼背后的主子是厍狄涵。换言之,一直针对尹婉兮,针对尹家的幕后真凶,就是这位如今宠冠后宫的淑妃娘娘,厍狄涵。
尹婉兮握着乌木折扇的素手一抖,紧张的问道:“师傅,你说一直针对我们尹家的幕后之人是淑妃娘娘?可她深得皇上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果真是她一心要我们尹家覆灭,那我爹和两位兄长,岂非……岂非没有希望了?”
骆少钦一身墨色锦袍,端坐在对面窗下的软塌上,一直默默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一言不发。此刻,见尹婉兮眼圈微红,一双小鹿般的瞳仁里,隐有点点泪意,一片凄惶。一双失了血色的小手无意识的攥紧折扇,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细小的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只觉心里一痛,眼中不由现出柔软之色。转头从手边的案几上一个描金彩绘双鹂图的朱漆捧盒里,端出一碗微微泛着热气的八宝甜酪,起身走到尹婉兮面前,拿起她手中的乌木折扇,然后将甜酪轻轻放入她手中。
随手将折扇放在她身旁的案几上,轻声说道:“你不必如此忧心,朝中有我,暗中有项师傅与我合力,即便你父兄身陷大理寺,也可保性命无虞。夜深了,略进点甜酪,暖一暖肠胃吧,此事有我们在,你大可放心。”
尹婉兮望了他一眼,手中捧着那碗八宝甜酪,只觉一股温热的暖流自掌心传来,冰冷僵硬的指尖终于恢复了一丝知觉。
她低着头,慢慢搅弄着碗中香甜软糯的甜酪,一滴泪却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兮儿多谢王爷。”
骆少钦手指一颤,几乎本能般便欲伸手替她拭去泪水,可下一瞬,理智却令他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早已忘记了他是谁!
自她身中两相错之毒的那一日起,便将他忘的干干净净。
初相识时,他百毒缠身,几经生死。她不离不弃,几次三番将他硬生生从生死之间抢了回来。
为了让他疏解心怀,怡情养性,她便怀着一腔柔情,亲手在王府之中遍植花木。只为让他春赏桃红柳绿,夏赏雨打芭蕉,秋赏丹桂皓月,冬赏红梅映雪……
她当年所植的花木,今皆已在王府各处枝繁叶茂,一步一景。令昔日巍峨冷峻的忠亲王府,四季如画,美的像一个旖旎的梦境。
那时候,他明明是她的心之所属,情之所钟。可一夜之间,他就成了她的陌路人,彼此之间,隔着浩瀚星河,可望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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