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厍狄嫣看着如此将人命视作草芥的姐姐,心底不由生起一阵寒意。她并不怪姐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姐姐能有今日,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她只是难过,自己从小视作日月,视作神明的姐姐,竟会被这座吃人的深宫,被心底的仇恨,逼成了这般面目非的模样。
尹家父子真的死了吗?她并不相信!骆少钦对尹婉兮情深似海,不惜以命相互,又怎么可能真的由着她父兄惨死于自己面前?若真如此,岂不是绝了他们的情意,此生不共戴天?她虽不知那三具尸体的真假,可她就是知道,尹家父子绝不可能死在骆少钦手中。
而如今的姐姐却并不会这般想,她太希望尹家覆灭,太希望尹家父子惨死了!她对尹家的仇恨,不亚于对南良皇室的仇恨。况且,只要尹家父子惨死,尹婉兮就会生不如死。伤尹婉兮一分,骆少钦便会受到十分伤痛。她的仇恨早已蒙蔽了眼睛,只要能达成目的,早已不择手段,不惜代价。所以,她只能容忍成功。
“姐姐,真的是尹家父子,确认无误。有齐傲掣肘骆少钦,又有刑部与姐姐里应外合,骆少钦即便有心维护,也束手无策。除非他抗旨不尊,为了尹家起兵谋反!”
厍狄涵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刑部尚书亲眼所见,尹家父子惨死于酷刑之下。天隼也亲眼看见尹婉兮和项子骞去乱葬岗翻尸,亲耳听到尹婉兮对骆少钦满腔仇恨,誓要复仇。我当时还觉得可疑,事情进展的未免过于顺利。如今想来,倒也合情合理。说到底,尹婉兮还活着,骆少钦在意的只是尹婉兮。只要她还活着,尹家父子若可救,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若不可救,他舍弃了也没什么。尹婉兮没了尹家,没了父兄,就成了一个孤女,到时候,还能逃出他的手心?”
果然,厍狄涵是愿意相信的,哪怕事情诸多可疑,她还是愿意相信的,她愿意相信自己的苦心经营,终于覆灭了仇家。
厍狄嫣听她如此说,心下松了一口气。厍国之乱,厍狄之祸,她跟姐姐一样痛恨南良,痛恨骆少恒和骆少钦。可她却并不恨尹家,更从未恨过尹婉兮。在她心里,尹家与尹婉兮都是无辜的。只因姐姐的一腔仇恨,才会无辜被牵连。
尹婉兮与自己同岁,也与自己一般,因父兄之故连番遭难,更因意中人牵连,九死一生。在见到“尹家父子”尸体的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与她同病相怜,更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比谁更可怜。
她轻轻拉起厍狄涵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姐姐,既然尹家父子已死。骆少钦和尹婉兮也命不久矣,我们是不是该杀了皇帝,回家了?”
她的眼中满是希冀,似一簇小小的火苗。她唯一所愿只是回到厍国,回到她曾经无比熟悉依赖的那片热土。那里有苍翠的深山,茂密的丛林,流水潺潺的清溪和白浪拍岸,金沙水暖的茫茫碧波……
仇恨的火焰焚心蚀骨,却烧不掉她对家国母族的眷恋,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只想回家,唯一所求,只一心盼着同姐姐一起,回到曾经那样热烈鲜活的明媚日子。
厍狄涵却轻轻拍了拍她微凉的手背,柔声说道:“嫣儿别急,既然已除掉了尹家,下一步自然是再送骆少钦一程,亲眼看着他和尹婉兮受尽煎熬而死,去地下向我们的父兄赔罪。到时候,姐姐会亲手了结骆少恒,带嫣儿回家,那时候,我们才能走的安心啊!”
眼中的火苗倏然一黯,便如狂风之中,密林间犹自挣扎闪烁,顽强不肯熄灭的一点篝火,只盼借着风势燎原而起。不想,暴雨倾盆而下,转瞬成灾,连一丝残余的热气都不见,徒余一地狼藉的灰烬。
她颓然抽回手:“又要等!姐姐,为什么一定要看着他们死?即使你什么也不做,他们也已经时日无多了,还不够吗?我不想住在这里,我想回家!姐姐,你带嫣儿回家吧!大仇已经报了,我们一起回厍国,去过平静的日子不好吗?”
厍狄涵又伸手将厍狄嫣搂进怀里,柔声劝慰道:“姐姐知道嫣儿急着离开,嫣儿莫急!当日在菩提寺,天隼已将两相错的蛊母中在了骆少钦身上,尹婉兮体内中了子蛊,所谓母子连心,骆少钦只要想到尹婉兮,就难免时时毒发之苦。就算他不想,蛊母也会催动他想,逼着他想,令他日日饱受相思入骨,爱而不得的噬心之苦。而他只要毒发一次,尹婉兮体内的子蛊就会复苏一些,毒性更深一些。”
她纤细白嫩的玉手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厍狄嫣漆黑柔顺的长发,眼中的温柔似澄净的秋波:“只要时机成熟,姐姐赐给他们一个朝夕相处的机会,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成了夫妻之实。那一刻,蛊母与子蛊同时发作,尹婉兮一身精血集于一刹,记忆顷刻之间部复原,可也花开至荼蘼,再也无以为继。”
她唇边漾起一抹温软的笑意:“到时候,骆少钦不但要受尽毒发之时的剜心剔骨之苦,还要眼睁睁看着他的心头肉历尽子蛊的百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他苦等多年,终于等到尹婉兮记起他,对他百般柔情不舍的那一刻,极尽痛苦的含恨死去!”
她目光灼灼,犹如春日艳阳下,怒放于枝头的最后一朵牡丹,极致的鲜妍,可也极致的悲凉。
“嫣儿,姐姐要的,就是这一刻!我要他们活着受尽生离死别,永失所爱的万般苦痛!受尽这世上最残忍狠毒的折磨!我要他们生无可恋,死不瞑目!所以嫣儿,很快了,这一次,是真的快了。”
她的声音如水般温柔,似在无限爱怜的哄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可说出的话,字字句句,都宛如锋利的刀刃,令人心惊肉跳。
“我与烈罕生离死别,仅仅这一份血债,若不叫骆少钦千倍万倍的还回来,我的烈罕岂非枉死!”
“那个项子骞,留着始终是个变数,除掉他,尹婉兮一定会痛不欲生吧!”
……
骆少钦率领亲兵追捕北唐细作,第七日方回。此时已经是七日期限的最后一日,午时三刻便要在安政门前,处斩海捕到的所有涉案逆犯及其九族亲眷。届时,无疑又会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
骆少钦连衣服也没换,就风尘仆仆的入了宫。
勤政殿中,骆少恒正慢条斯理的批阅着公文,厍狄涵一身银红织金芙蓉纹曳地长裙,衣袂飘飘,暗香浮动,唇角含着一抹柔媚浅笑,盈盈侍立在一旁。见到骆少钦进殿,也不回避,只自顾自的垂眸磨着殷红似血的墨汁。
骆少钦对她视若无睹,只亲手呈上一份厚厚的结案卷宗,向皇帝言明,他日前追踪北唐细作而去,循迹入了北唐,不想,那几人竟穿北唐而出,旋即折返南良,几经周折,复又入了乾都,潜入一家歌舞坊。他当即率人查抄,尽数捉拿其中逆犯,连夜审讯,终于在今日,拿到了所有逆犯的供词,审结此案。
骆少恒漆黑狭长的眸子一亮:“哦?结果如何?可抓到北唐蓄意滋事的实证?尹家和千金阁在逃的一干逆犯,可有尽数擒获?”
厍狄涵抬眸,饶有兴味的瞟了他一眼,她是真的好奇,这个手眼通天,心狠手辣的忠亲王,到底会如何了结此案,如何为他的命根子脱罪保命?
却见骆少钦从容答道:“回皇兄,臣弟与刑部尚书连夜审讯,结合多方人证物证,现已查明,此案却为他国细作买通南良商贾,制造祸端,意图颠覆我南良。”
骆少恒怒道:“确为北唐?可有实证?”
“回皇兄……”他略微顿了顿,玩味的瞧了厍狄涵一眼,厍狄涵立时心下一动,手中的墨锭脱了手,兀自发出一声轻响,却仍是强作镇定问道:“不是北唐?难不成还能有别国?此事兹事体大,王爷若没有真凭实据,切不可儿戏!”
骆少恒忍不住转头瞧了她一眼,后宫不得干政,她此言极是僭越不妥,有干政之嫌。她当下也反应了过来,忙又接口说道:“没的平白惹皇上忧心,损伤龙体!”
以骆少恒对她的偏爱宠溺,如此一言便足以将此事揭过不提了。骆少钦见她脸色大变,再不复一贯的柔媚浅笑,反而露出几分厉色来,不禁狡黠的瞟了她一眼,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回皇兄,此案乃属国余孽所为,却与北唐无关!”
心里似有什么东西瞬间一松,厍狄涵只觉得心神一定,暗暗松下一口气。原以为,他为了帮尹婉兮脱罪,不惜铤而走险,鱼死网破,拖厍国下水。
眼下看来,他虽心如明镜,却仍是有所顾虑,没有当着皇上的面与自己撕破脸。既然如此,她也乐得顺水推舟,纤细的指尖拾起那枚精巧的墨锭,轻轻置于磨床,没有多言。
“属国余孽?果真吗?据朕所知,属国原本就积弱不堪,国破后更是树倒猢狲散,早已无人提及,怎么还会有余孽,拼死行此悖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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