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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这灵犀院比不得清心堂的轩敞大气,不过也有些精致可爱之处,你平日可以多往这边走走看看。咱们毕竟在一个侯府,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生分着可不好。”

将近午时,程玉楼突然来到程玉关的清心堂,说是程侯散朝回府,和侯夫人杨氏一同请她过去,将嫁妆单子的事儿跟她料理清楚。

这是程玉关提出的事情,现在有了交代让她过去一趟,程玉关自然无法推脱。

灵犀院在静远堂西侧,跟清心堂呈对角线的方向,自然没有清心堂占地广阔,但是靠近静远堂和前院儿书房,与其成三角分布,就像它的名字一般,生生将清心堂隔离在府中中心之外。

一入灵犀院,程玉楼便指着地上道。

“大姐,小心脚下。这地上都是武康石,吸水爱生苔藓,偏偏表面又涩的很,若是不认识的人走到这武康石铺的庭径处,难免掌握不好容易滑跤。”

程玉关跟着程玉楼的话看向脚底下。

颜色发紫,显得古朴雅致,春末夏初,温度上升,两侧有浅浅一层青苔附着其上,绿茸茸的可爱。

程玉关用脚搓了搓,果然发涩,便忍不住点了点头,“都说武康石是园林铺路的上等石材,果然名不虚传。”

程玉楼闻言,看了程玉关一眼,“我还当大姐不喜这些琐碎之物,原来也听过武康石的大名。”

程玉关仿佛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点点头,“别的不好说,这等好石材,我自然听说过。”

程玉楼闻言,安静片刻,转过假山,忽然指着一丛紫竹道,“咱们北方竹子不像南方好成活,尤其是这略有些娇贵的名品,更是栽种不易。便是这几株紫竹,也花费了父亲不少功夫,请花匠,买原竹,折腾了二三年才成。”

程玉关看过去,敷衍的点点头,“这等名品,还是二妹这等风雅人物才能了解,我对这些花啊草啊的,不感兴趣,这稀稀疏疏的三两枝,你不说,我只当寻常竹子。”

“这是哪里的话,大姐也是雅致之人,不然,怎么知道那武康石呢?”

虽然这么说,程玉楼却仿佛突然兴致浓郁,拉着程玉关在灵犀院一步三停,为她介绍院中各色植物。

“大姐,清心堂也太素静了些,咱们女儿家居住,还是置办些四时花树的好。你看这梅下奇石,再寄种水仙,到花开时,花高叶短,岂不美哉?”

程玉关看向那虬结的梅树,还有树下一褐色风化石,以及石上一株四叶舒展的“草”,敷衍点头,“嗯,雅,雅的很。”

程玉楼听程玉关这般说,更是来了兴致,两个人也不往木廊处走,只在花间转,没一会儿,来到一处丛花处。

“大姐你看,这几十株花树都是薇花。远远看去,是不是就仿佛一片各色花云一般?这薇花有四种,白色的,是白薇,红色的叫红薇,那紫色带蓝的,大姐你猜是叫什么?”

程玉楼睁着明亮的杏眼,指着不远处的薇花转头问程玉关。

面对少女笑颜,程玉关也不好阴沉着脸,便看向那花树,“叫紫薇或者蓝薇吧?”

程玉楼听了,“咯咯”一笑,“大姐,这你可猜错了,这是翠薇。大姐,过些日子咱们去端午宫宴,可不仅仅是吃顿饭,皇后娘娘为人大气舒朗,每次宫宴,都要跟各家夫人小姐说说闲话。高爵名门之家,说起闲话可不是论谁家长短,而是品茗赏物的风雅闲谈。观物品人,一个人的雅韵,才情,在期间显露无遗。大姐自小在祖地,没有机会耳濡目染,这京中之人又都长了一双势利眼,一旦看出大姐不擅长此道,过后排挤还是后话,若是当面嘲笑,岂不难堪?”

程玉关听到这会儿,才算是隐约明白,程玉楼心中所指,于是,也没什么心情跟她在逛园子了,而是直接看向程玉楼。

“二妹有话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程玉楼到底年纪小,虽然心中可能千百种想法,面上却还有些脸皮薄的羞涩,见程玉关直挺挺看着自己,她也说不出别的话,只急忙摆手,“大姐,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你平日里可以多往灵犀院来转一转,母亲出身书香门第从小深韵此道,或可传授一二。不用精通,稍稍涉猎,不让人笑话也好。”

程玉关听了,直接摇头。

“大姐,你不用有什么顾忌,我跟母亲也没有别的图谋,都是为了大姐,和府里的颜面。”

程玉楼有些急切的想拉住程玉关。

“我一番诚心,大姐难道感受不到吗?”

面对程玉楼有些急切的模样,程玉关轻笑。

“我知道你是真的为我好,但是没必要,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此,自然也不怕别人的笑语。若是因此而嘲笑别人,这样浅薄的人,我也不屑来往。好了,父亲和杨夫人还在等待,咱们还是先去办正事儿吧。我还要早日拿回母亲的嫁妆,物归原主,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程玉关说的直接,走的更是利落。眨眼间,便从院中的武康石来到木廊处,沿着木廊往正堂走去。

“小姐,这大小姐油盐不进,您不必为她气恼伤神,等她知道这京中贵人的嘴巴有多毒,眼睛有多高,她才知道您今日的用心。”

青禾气愤道。

程玉楼眼睁睁看着程玉关大步往正堂走头也不回,也忍不住跺了跺脚。

“我这大姐,从祖地程家村长大,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难道非要撞上南墙,才知道委曲求?”

青禾附和着点点头,“大小姐从小乡野间长大,不知道天高地厚,外面的人可不会顾忌一家人的情分,等大小姐在外面吃了亏,就知道您和夫人的好了。”

程玉楼听青禾这般说,忍不住喃喃道,“看样子,是时候让大姐知道南墙有多硬了。”

“大小姐,二小姐说的也在理,不管她跟杨夫人是不是想卖您个人情,这京城贵女之间,没见识的人的确被人鄙夷。您不妨在这次嫁妆单子这件事上稍稍抬手,卖个人情,杨夫人和二小姐肯定尽心尽力的教导您。夫人故去多年,那些嫁妆又丢不了,还是您在京城站稳脚跟更重要,您说呢?”

廊下,沉香跟着大小姐,推心置腹的说到。

程玉关闻言,扭头看了沉香一眼,“你说的有道理。”

沉香面露喜色,“奴婢这等微末见识,不足挂齿。就是为大小姐着想罢了。”

程玉关摆摆手,“但是我没有资格替母亲做主,用她的东西来补我自己的面子。”

“您不用顾虑太多,先夫人只您一个孩儿,自然是希望您好。”

沉香靠近程玉关轻声说到。

程玉关摇头,“除非母亲亲自给我托梦,否则,她的东西,我还是要先给她找回来,这是母亲的颜面。”

曾经一家主母的东西,如今四散各处,不管怎么说,也有几分人走茶凉。程玉关既然身为霍氏的女儿,有机会自然要将母亲的东西收回来。

程玉关说完,不再多说什么,闭上嘴巴,闷头往正堂去,独留沉香停留原地。

“先夫人故去多年,早就魂飞魄散,哪里还能托梦?颜面?斯人已逝,哪还有颜面存世?不想大小姐看着厉害,竟也这般天真。”

不过这些话,沉香只在心里转过,看着大小姐决绝的背影,她无言,只得赶紧跟上去。

“父亲,杨夫人。”

沉香刚紧走几步跟到灵犀院正堂,只听到大小姐一句请安的声音,顿了顿,才跟老爷的长随一起,守在门口。

“你来了,来看看吧,这两个大箱子里,都是你母亲的嫁妆,你来对一对。”

程芳川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怒气,仿佛为程玉关昨日咄咄逼人,不信任府中人,备了多份嫁妆单子而不满。

“侯爷!”

杨氏埋怨一声,看了程玉关一眼。

“大小姐直率,做事又细心周到,您该高兴才是。都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您怎么还跟小辈儿置气呢?”

说着,杨氏从正堂的上首起身,来到程玉关身前,将两个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瓷器宝瓶青铜器具,还有珠宝字画,琉璃水晶等器物,皆是精致不凡。

“这些,是府里这么多年每每大型宴饮从姐姐那里借来的摆设器具。这诺大的侯府,有时候一些排场必不可少。比如前年老夫人六十大寿,府上大办,有些器物屏风摆设等,难免不够,但是只用一次,又实在犯不上去置办。咱们侯府,一贯是崇尚节俭的。于是便临时借了姐姐的器物。一些大件儿,用了及时就还了,这些小东西,或是忙乱,或是下人松懈,一时忘了,过后也无人记得,如今尽数归还。”

杨氏说着,走到程玉关身前,素手拍上程玉关的肩膀,见程玉关转头,便用下巴点了点那两个箱子,“一共大小六十三件,你点一点。”

程玉关眼睛放在两个箱子上。

“还点一点?谁要贪她的东西不成?原先看,还以为是个大气不拘小节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乡野俗人,在祖地,染上一身的铜臭味!”

祖地经商,两支一支是京城显贵,另一支在祖地做生意以供养族人习武还有侯府,程芳川这么说,既是对程玉关的不满,也是对祖地的轻视。

若是一般的小女孩儿,脸皮薄一点儿,被亲生父亲说“俗”,恐怕就无地自容了,但是程玉关偏偏不是那等初出茅庐的小女孩儿。

她被人一说就脸红的时候,早就过去了。她前世虽不爱说话,沉默自矜,却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标准,不是自己在意的人,被人说几句,她才不会难过。世事磨砺之后才知道,有时候一些虚名面子,哪里比得上实际的好处?

而且这一世,祖地之人,特别是族长一家,对她视若亲女,她底气足的很,自然也不会让人在自己面前,随意轻视族长大伯。

程玉关于是装模作样的在两个箱子里翻了翻,嘴里啧啧有声,一副十足的财迷样子。

不是说我俗吗?那我就做出俗样子来让你看看。

“这可都是好东西啊,随意拿出来一件,在外面千金都难买。这些琐碎东西,您便是不给我,我也不知道的。毕竟,嫁妆单子上东西太多,只有一些大件儿才详细记录了,这些小件儿,只提了一笔,实物如何,怕只有母亲和奶嬷嬷才知道。奶嬷嬷又走的早,我也没见过,多一件少一件,我自然也不知道。”

说着,程玉关抬头看向父亲和杨氏,“父亲,杨夫人,用心了。”

程芳川的脸更黑了,杨氏脸色也僵了片刻。

昨天府上兵荒马乱,没想到,始作俑者转头说她不记得不认识,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内伤的很。

“既然你不认识,那你昨日叫嚣什么?”

程侯咬牙。

程玉关耸肩,“我就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谁知道还真有。”

“你!”

程侯险些站起来,最后还是跌坐在座位上。

“算了,也算是你歪打正着了,如今你也算得偿所愿,记得你祖母交代你的事情,马上就是端午宫宴了,你二妹和五皇子那里,你要在皇后面前撮合相助。”

程玉关却好整以暇的摇摇头。

“怎么,你敢失信于人?”

程芳川忍耐不住,终于一拍桌子猛地起身,指着蹲在两箱嫁妆处的程玉关。

“侯爷,别冲动!”

杨氏赶紧过去,拦住程芳川,又看向程玉关。

“大小姐,不瞒你说,玉楼从小和五皇子情投意合,你就当做善事,成他们,我这个当娘的,深谢你了!”

“雪莹!你别跟她说这么多,我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承袭了她母亲的心狠,不但对家里人斤斤计较,也对胞妹没有半丝情谊!似你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府里再怎么补偿你,都没有用。我今儿非要请家法,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孝顺恭谨!”

说着,程芳川径直从袖笼中,抽出戒尺,想来是早就准备好的,今儿定然要教训程玉关一顿。

“侯爷不可,大小姐前儿刚修整几日,您一顿戒尺下来,马上的端午宫宴,大小姐不是更加无法前去宫里吗?”

沉香先吓的半死,从门口扑过去挡在程玉关身前,求饶道。

说着,沉香扭头看向程玉关,“大小姐,您先服个软。姐妹之间,纵有不对付,在外还是和睦的,您说呢?宫宴上,您会帮二小姐说话的,对吗?”

杨氏拦着暴怒的程芳川,沉香挡在自己面前,一个比一个的急切暴怒,似乎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只要程玉关摇头,她面临的,马上就是风吹雨打。

“你们看,她哪有悔过的样子,既然如此,宫宴你也别去了,我这个当爹的,好好教训你一顿!”

“侯爷,您别吓着大小姐,她一个女儿家,细皮嫩肉的,一顿戒尺下去还不皮开肉绽?万一有个好歹,您岂不是后悔也没法?”

“小姐,您快跟侯爷认错,说您刚才赌气呢,您肯定会帮二小姐的,对吗?您说话啊!”

沉香摇着始终不语的程玉关,关切紧急道。

一屋子的焦急,显得程玉关此时仿佛局外人般。

“我什么时候说不替二妹说话了?”

程玉关凉凉的开口。

沉香喜极而泣,“我就知道,大小姐虽看着疏离,却是面冷心热的,一定会按侯爷的话做的。”

程芳川怒意缓和,杨氏也用帕子摁了摁眼角,“这就好。一家人,就是该如此。”

程玉关话音一转,“这嫁妆的事儿,还没说完呢,你们说进宫进言之事,为时过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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