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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集英殿。

端午节后的第一次经筵顺利结束。

邓润甫领着经筵官们,来到赵煦面前,微微躬身。

赵煦也站起身来,向着这些经筵官行礼。

在讲礼貌这方面,赵煦素来做的很好。

这既是人设,也是他在现代习惯了。

所以,和他接触过的人,才总会说‘如沐春风’什么的。

其实就是他很尊重人。

就像煤老板尊重专业人才一样。

送走邓润甫等经筵官,赵煦就带着伴读们,到了集英殿后的御花园,一起跟着种建中兄弟锻炼身体。

一套简简单单的太祖长拳打下来,赵煦就已经开始出汗。

早就在旁边准备好的女官们,立刻就围了上来,用着准备好的热毛巾,给他擦拭身体,然后换上熏过香的常服。

其他伴读,则都识趣的在这个过程里,躬身拜辞。

他们得回家了。

同样打算拜辞的,还有种建中、种师中昆仲。

但赵煦却叫住了他们。

“两位爱卿留步。”

种建中兄弟连忙躬身:“官家有何吩咐?”

赵煦这个时候,也穿戴好了。

他走到这两个臣子面前,道:“两位爱卿,在朕身边,服侍朕也有些时候了。”

“朕想问问,两位爱卿,可愿去沿边锻炼一二?”

种建中兄弟对视一眼,种建中便立刻道:“臣一切唯陛下之命是从。”

赵煦笑起来,道:“这样啊,那两位爱卿准备一下吧,朕会给枢密院下旨,在熙河给两位爱卿,选个差遣。”

种建中两兄弟,当时候就跪下来,拜道:“陛下拔擢之恩,臣等百死难报。”

赵煦笑了笑,对他们道:“两位爱卿是朕身边的人,到了沿边,代表的是朕的脸面。”

“还请两位爱卿,切勿让朕失望。”

种家兄弟,顿时再拜:“若使官家蒙羞,不劳朝廷,臣等自当以死谢罪!”

赵煦看着他们,微微颔首:“朕信!”

这兄弟两,可是受过历史考验的名将。

而且还是在被赵佶父子,坑得死去活来,却依旧可以在夹缝里,做出些成绩的人物。

赵煦当然相信他们。

然而,赵煦一句‘朕信’,却直接把种建中兄弟的大脑给干宕机了。

好久,他们才回过神来,再拜顿首。

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官家一句:朕信,足矣!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何况,官家还是折节施恩,礼贤下士。

他们兄弟,若还不能做出点成绩。

那就是该死了。

……

目送着种家兄弟远去的背影,赵煦舔了舔舌头。

很快,熙河就会开战了。

在战前,将种家兄弟送去刷经验,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战下来,种建中、种师中兄弟就可以拔擢为大使臣了。

大使臣的话,就可以回京出任禁军的指挥使。

这也算是为未来做打算吧。

熙、丰大将,都有老迈的时候。

年轻一代,是得有人顶上去才行。

种家兄弟是最好的选择。

“大家……”冯景出现在赵煦身边,低声唤了一句。

赵煦回头:“有事?”

冯景嗯了一声,赵煦就带着他,走向花园深处。

其他人自识趣的远远的离着。

冯景弯着腰,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比赵煦的身高要低。

“大家,今天的汴京新报,刊载了御史台似有刑讯逼供的新闻……”

“哦?”赵煦笑了,伸手道:“拿来看看!”

于是,冯景就将一张带到宫里面来的汴京新报,交到了赵煦手中。

现在的汴京新报,和赵煦最初所见的汴京新报,已经有了质的不同。

首先是纸张和油墨,都换了。

不止用上了褚皮纸,连油墨都换了一种更清晰的。

这是沈括的功劳。

这个现代人眼里的大科学家,虽然对造纸、印刷技术不算很懂。

可他懂技术,更懂管理。

在他的安排下,也在赵煦的资金和人力物力支持下,专一制造军器局的造纸工艺不断迭代。

不止对旧有的褚纸等技术进行了改进,以降低成本,增加产量和质量。

还开始研究各种不同材料的造纸差别,并进行总结归纳。

赵煦更交给了沈括,研究以棉花为原料造纸的项目。

这就是为了将来的交子发行做准备了。

而汴京新报,自然可以最优先享受到相关技术成果。

除了纸张、油墨不同。

汴京新报还大了不少。

从最初折叠起来,也就四个手掌大小的豆腐块小报,变成了如今有着八版的大纸。

赵煦打开来一看,顿时笑了起来:“这个童贯……还真是厉害!”

冯景听着笑起来:“都是大家教的好。”

赵煦摇摇头,道:“别!”

“朕可没这个本事!”

能在一份整个汴京人每天都会看的小报上,完全丢掉脸皮,放开矜持,毫无顾忌的表演今天支持,明天反对,后天理中客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个强大的人。

只能说,童贯不愧是六贼之一。

有这份心理素质,就活该他升官发财!

就像今天的汴京新报的头版头条——浪子回头金不换!

报道的就是驸马都尉郭献卿在太学教育下的成长故事。

在报道里,童贯这厮,极尽肉麻之词,将太学形容成了一个足以洗净一切污秽的圣地。

更将郭献卿描述成了一个品行正直,只是被人蒙蔽了的君子。

浑然忘了,就在当初郭献卿的事情爆发的时候,汴京新报连开三天头版头条,狂喷不已的事情。

赵煦翻着小报,很快就在第八版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条简短的报道——衙报:御史台中,隐有刑讯拷打之声。

赵煦看完,笑了起来。

这不就和他在现代看到的那些所谓的‘据匿名人士透露’、‘消息人士报道’一样吗?

这是赤裸裸的放风!

但这可不像傅尧俞的手段啊。

傅尧俞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所以……

“御史台如今谁在主持审理李雍一案?”赵煦问道。

“回禀大家,臣听说,中司以令侍御史安惇为首了,审理李雍案。”

赵煦的嘴角顿时翘起来。

“安惇?”

那可是绍圣时代,新党大臣之中,对旧党态度最坚决,同时也是下手最狠辣的人。

比亲爹被旧党整死的邓徇武下手还狠辣。

旧党大臣,只要落到他手里,就只能自求多福。

所以,赵煦一直对他颇有期待。

甚至还让人,假装‘热心市民’,给安惇送了几件微不足道的功劳。

可傅尧俞怎会用他?

就算是不用孙永、苏辙、王觌这样的新党御史。

<div class="contentadv"> 他也该任用相对温和、中立的那几个御史啊。

这安惇又是怎么和傅尧俞搭上关系的?

朕怎么不知道?

赵煦想着,皱起了眉头。

旋即,他就摇了摇头。

傅尧俞要是想要拉帮结派,他早就做了,轮不到现在。

要知道,当初熙宁初年,王安石可是只要傅尧俞点头,就愿意举荐他出任御史中丞。

但傅尧俞断然拒绝了。

同时,在赵煦的上上辈子,元祐时代,旧党的人,都是只要傅尧俞点头,那么执政之位就必有他的位置。

然而,傅尧俞依然拒绝。

他生来骄傲!

赵煦于是想起了,前几天他在福宁殿召见傅尧俞时的场景。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

“朕会不会太用力了?”他想着。

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傅尧俞和司马光一样,都是那种充满了理想气息的人。

这种人,最容易被自己的理想所打动。

不然,傅尧俞也不会在地方上,安心当一个小官,甘守清贫十余年,无怨无悔。

他从未向汴京上书。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他肯上书,甚至都不需要低头。

赵煦的父皇,也一定会将他请回来。

因为他是英庙亲口承认过的孤臣。

而且还是唯一的一个。

所以啊……

“下次再遇到这种人,要不要收着点?”

“才怪!”

你以为你工作勤恳,任劳任怨,做事认真,老板就一定会给你升职加薪?

做梦!

老板只会秉持好用就往死里用的原则。

同样,作为皇帝,赵煦对大臣,特别是傅尧俞这样单纯、正直、勤勉的大臣,也是如此。

这么好用的大臣。

当然是得继续用了。

朕又不是没开俸禄!

当然了,作为皇帝,赵煦和资本家还是不同的。

资本家逐利,以利润为先。

而皇帝,则追求统治稳定,以邀买人心为上。

所以,赵煦回头对冯景道:“朕听说,中司入京后,一直租住在新城的一个民居?”

冯景点头:“大家,以臣所知,中司如今租住在新城的武成坊中,一家老小,皆在其中……”

“哦!”赵煦点点头,对冯景道:“去户部说一声,让人在张耆旧宅之中,辟出盈槛十五的院落一个,租与中司一家,租金嘛……”

赵煦想了想,说道:“象征性的,每年收个一百贯吧!”

像傅尧俞这种人,是不会占朝廷的便宜的。

他连合法的,可以让他自己个人随意支配的正赐公使钱都不会花。

“此外,让户部顺便也依中司的待遇,一样安排相同规格的租房给苏学士……”赵煦想起了他在现代知道的一些事情,对冯景嘱托着。

苏颂和傅尧俞,脾气都一样。

都是那种,哪怕朝廷把饭都喂到嘴巴面前也不肯多吃一口的人。

他们只拿自己应得的俸禄、职钱、料钱。

其他的,属于国家的东西,碰都不碰!

所以,在赵煦的上上辈子的时候,苏颂拜相时,宫里面派去拜相的使者,到了他家都被吓了一跳——堂堂宰相,居然居住在这样的陋巷,左邻右舍,皆是平民,太不可思议了!

这就是儒家思想和儒家信仰的力量。

在这个封建社会,只有儒家的思想和信仰,才能让人如此。

当然了,傅尧俞、苏颂毕竟只是少数。

整个大宋天下,现在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个类似他们这样的人。

赵煦也不会拿着他们当标准去要求其他人——做不到的。

这世界,大多数都是凡人。

都有七情六欲,也都是自私的。

但,作为皇帝,赵煦知道,他必须让类似这样的人,不受清贫之苦。

这是态度问题!

何况,那是张家的老宅。

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赵煦素来很会。

……

傅尧俞放下自己手里的文牍。

他揉了揉太阳穴。

他年纪有些大了,精力和身体都不如年轻的时候。

然而,他不允许自己懈怠,更不允许自己休息。

因为,每每当他想要休息一下的时候,都会想起数日前,在福宁殿中,所见到的小官家那双殷殷期盼的眼睛。

他怎舍得辜负?

他又怎敢让官家失望?

官家聪俊、仁圣,是大宋圣主。

而他不过朽木一块,行将就死。

“此案必须查清!”傅尧俞在心中说着。

于是,他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手上的文牍。

这些文牍,都是他从大理寺、开封府找到的。

问题很大啊!

傅尧俞想着,就又想起了那日在福宁殿上,小官家含泪看着他的神色。

“傅卿……太母说卿是英祖直臣,包孝肃一般的人物……”

“傅卿……”

“朕可以相信卿吗?”

小官家说着,小脸满是期待。

只是想着官家那张真诚、信任的小脸。

傅尧俞就感觉,自己已经充满斗志。

他发誓,绝不能辜负官家!

所以,这些天来,他除了上下班外,已经闭门谢客。

这个案子不查清楚,不给官家一个交代,他决不罢休。

……

“傅钦之那边,还是没有回应吗?”

崇文院的烛光映照下,戴着幞头的男人,低声的问着。

在他对面,那一排排的书架案牍下的官员,摇了摇头。

“他这是铁了心,要不顾大局?”

“能不能想办法,让人去和他陈说厉害?”

那官员继续摇头:“傅钦之别说伱我了,就算是当年的王介甫,现在的吕晦叔……”

“又何曾给过他们面子?”

“可是……可是……”

“吾等是为了天下社稷啊!”

“蔡元长不除,天子身边就有小人!”

“小人在侧,难免蛊惑圣君,惑动天下。”

“吾等是为天下除害!”

戴着幞头的男人,低沉的说着。

他觉得自己是做得对的。

蔡京蔡元长,就是官家身边的佞臣!

阿谀奉承,极尽小人姿态,有他在官家身边,天下就不得安宁,必须驱逐他!

“然而,他是傅钦之!”

胸无城府的傅尧俞!

一个几乎没有软肋的人!

“该死!”

御史台这么查下去,若只是查这一个事情倒也罢了。

大不了,让那个李雍、段继隆等人去死。

可问题是,万一查出了其他事情了怎么办?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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