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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当场便下旨意。命赐今日来朝的命妇,太母车各一。
而这正是赵煦想要的东西。
一场宫宴,就可以让纺车通过这些来自各地的命妇普及到全国。
当然了,赵煦也知道,指望着这些命妇去推广、使用纺车,是无稽之谈。
她们拿到了纺车后,绝大部分人,怕是根本不会去用。
只会将之供起来,放到祠堂,当成自己的荣耀。
虽然看似是做了无用功,然而,当棉布行销天下的时候。
这些东西就可以发挥出自己的作用了。
它们将成为现成的图纸,只要找几个木匠,拆卸掉纺车,然后再组装起来。
就可以逆向知晓怎么打造它!
于是,这场纺织革命,会比想象中来的更快。
这就是阳谋。
此事过后,宴席也就开始了。
晚上的宫宴菜肴,就明显比白天的要丰盛、好吃。
光是餐前小吃,就上了十几种。
有水果拼盘、干果拼盘、蜜饯拼盘,甚至还有一道叫‘缕金香药一行’的香药拼盘。
总之,就是很奢侈。
正餐环节,花样就更多了。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而且,极为精致,艺术气息,扑面而来,光是摆盘,就有十几种不同的形制,光是卖相,就已经甩了那些现代的网红店十几条街。
所有菜肴里,赵煦最爱的就是酒糟淮白鱼。
尤其是这个季节的淮白鱼(淮河的翘嘴),肉质细腻、肥美,吃到嘴里还有淡淡的酒糟香味,至于白鱼的鱼刺?自是早就被御厨们用各种手法去掉了。
永远不要怀疑,大宋的统治集团在享受方面的造诣!
吃着淮白鱼,赵煦却是想了一个事情,回头小声的对向太后问道:“母后,宫中白鱼,一直是吕相公家里在供应吧?”
向太后微笑着点点头:“六哥怎忽然问此事?”
“没什么!”赵煦说道:“就是忽然想了起来。”
淮白鱼,与大宋朝堂中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有关——当年,吕夷简为丞相,为了巩固相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仁庙喜欢吃淮白鱼,却碍于脸皮,不好意思叫地方官送。
吕夷简在知道了此事后,立刻开始行动。
然后,就在可能是今夜这样的夏夜,遣其妻入宫,将刚刚从老家寿州打捞上岸,用酒糟腌制好的淮白鱼送进了宫中。
坊间传说,当年送进京中的淮白鱼,一共有十筐,但吕夷简只让其夫人送了一筐。
如今看来,这個传说,多半是障眼法了。
因为,赵煦通过向太后的回答,已经知晓从仁庙时代至今,吕家就一直承担着向宫中供应淮白鱼的任务。
而且,很可能无论吕家有没有人在朝,他们一直在送。
这一送就是数十年!
看看人家,多懂事!
也就难怪吕家,可以在大宋混的如鱼得水了。
寿州吕氏,四代三相(吕蒙正、吕夷简、吕公著),可谓是大宋绝无仅有的家族!
也就是吕公著在赵煦的上上辈子,押错了宝,而且死的太早。
不然,吕氏宰相,可能还会继续出。
这样想着,赵煦就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白鱼。
……
宫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冯景就来到了赵煦面前请示:“大家,专一制造军器局,送来的各种烟花,已经就位了。”
“嗯。”赵煦颔首点头。
自火药出现,并被运用到军事上后,烟花的雏形其实也已经出现了。
南宋的辛弃疾有词云:东风怒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就是对上元节的烟花燃放的描述。
不过,此时将烟花是称作‘烟火’的。
如今的‘烟火’,更多的是类似于现代的小朋友们玩的那种。
了不起,就是军用的毒火球的民用改进版。
比之辛弃疾所见到的烟火,自是落后、原始的——辛弃疾时代,突火枪已经开始运用到军事上了,火龙出水这种早期的火箭,也开始出现。
这意味着,当时的火药纯度和配方、制备技术都已经突破。
于是,等到冯景再来禀报,所有烟花,都已经摆放到了指点位置后。
赵煦就起身,对太皇太后拜道:“奏知太母,孙臣已为太母备好了今日圣节喜庆的烟火,还请太母移步出殿观看。”
此时,宴席也吃的差不多了。
太皇太后便起身道:“也好,就依官家的。”
便与向太后,率着在帷幕之中用餐的先帝妃嫔、皇子、公主以及仁庙的太妃们出殿。
同时下诏,许命妇们随驾同观。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早已被清理出来的凤翔閤上。
皇室成员,自是来到第三层的阁楼之顶。
其他命妇,则依地位、关系远近,分别在二楼、一楼以及露天观看。
当一切准备就绪,赵煦就对燕援道:“燕邸候,开始吧。”
“诺!”燕达躬身领命。
然后,在凤翔閤的对面,那内池沼之旁的空地上。
举着火把的御龙直们,在沈括派来的技术官员的指导下,开始点燃了第一个烟花的引信。
随着引信被点燃,迅速燃烧,然后……
砰!
内池沼的天空上,出现了地球上第一朵人造的烟花。
在加入了各种金属粉末后的火药,绽放时产生了漂亮的焰色反应。
而其盛开的烟花形状,则是早已经设计好的。
这些技术,都是沈括带着专一制造军器局的工匠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攻克的。
如今,已经有了好几种不同颜色和形状的烟花。
今天晚上,这些烟花,在后苑的天空绽放。
太皇太后仰望着那头顶绽放的烟花,璀璨徇烂而夺目。
此刻,她感觉,自己果然是千古第一太母!
不然,为何会有如此国泰民安之景?
……
苏颂租的张耆旧宅,与皇城近在咫尺。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上,那皇城深处的天空,绽放的徇烂烟火。
那如同星落般的烟火,让他沉迷。
“存中,这就是烟花?”
在他对面的沈括,微微颔首:“是极!这就是烟花。”
“善!”苏颂抚须大赞,对此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正要与沈括探讨一下,这烟花是怎么变得这么漂亮的?
苏颂的妻子王氏和沈括的妻子张氏,就已经领着下人端着做好的吃食送上来了。
苏颂和沈括,连忙停止了谈话。
他们都知道,自家的夫人是很讨厌他们在工作之外讨论工作的。
于是,一家人就坐在这院子里,静静的看向皇城方向,欣赏着那从宫墙砖瓦之上,绽放的烟花。
……
自然,不止是苏颂、沈括两家人看到了皇城天空上出现的徇烂烟花。
整个汴京旧城的士民官商,在这个夜晚,都被惊醒。
人们或爬上屋顶,或来到城中的高处,眺望着皇城方向那天空中不断升起来绽放的烟火。
这是他们前所未见的盛况。
远远看着,就赞叹不已。
就连勾栏里的名妓和她们的恩客,在这个晚上,也爬上了屋顶,眺望远方。
晏几道,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自己的相好帮助下,上了瓦子的屋顶。
然后枕着软玉温香,望着那皇城内的徇烂烟花绽放之景。
他心思摇曳着,目光摇动,轻声念着他少年时所写的词:“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当年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又是何等的潇洒洒脱。
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唾手可得,不必珍惜的。
然而……
大梦三十年,再回首,他想着自己如今的境遇,年近五十,还是个小官本蒙新君恩典,可以升迁。
却因为自己的天真、贪杯、好色,误了事情,以至于获罪吏部。
“唉!”晏几道回想着自己过往种种。
他的人生,从他父亲去世开始,就不断下坠。
而每每,到了关键时刻,他又总是做错了选择。
就连他生平最得意的欢场,也不断有红颜,对他失望至极,弃他而去。
那‘谢家青草唱得清商好’的疏眉,流着眼泪,伤心欲绝的神情在眼前晃动着。
然而,他却给不了疏眉想要的东西。
甚至连她最后的希望,也被他亲手撕碎——熙宁七年,他写诗给郑侠,直接撞上大雷。
因那首诗,他被下狱。
疏眉在此期间在汴京无依无靠,最终无奈,在绝望下,被瓦子的东主卖给了一个外地富商。
他想要寻找,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为他流泪、哭泣,肯拿着自己的贴己钱来给他买酒、买笔、买墨的女子了。
然而,疏眉只是第一个,被他伤害的红颜。
小颦是这样,小莲也是这样,小云还是这样。
他记得的,去年好朋友沈君龙、陈廉叔,看他对自己家的歌女小颦、小莲、小云,情有独钟,有意成全。
但他却拉不下脸,同时也担心,三女跟着自己吃苦,不肯接受。
结果,沈君龙在去年十二月得病去世,陈廉叔紧随而去。
于是,小颦、小莲、小云,被沈、陈两家的新主人,直接将这几个红颜,送与了京中贵人。
具体是谁?晏几道不愿意提及,也不想提及。
但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小颦等人的时候的心情,他痛苦无比,却只能强颜欢笑。
从此,他就只能写词回忆了——斜阳外、远水溶溶。浑似阿莲双枕畔,画屏中。
又或者在深夜买醉时,想起小颦音容,于是: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想到这里,晏几道的指甲,就掐进了自己的肉里。
因为他所辜负的这些红颜,本不该有这样的命运。
他当年若不跟着郑侠一起鼓噪,就不会下狱,不下狱,疏眉就不会被人带走。
去年,他入京的时候,官家给了他恩典的。
许他去吏部待阙,听说还要给他一个肥差,就莲差遣都派人明白告诉他了——权发遣洛阳节度推官。
这是从八品的州县幕职官,属于选人的顶点了。
只要不犯错,认真磨勘,加上官家的看重、宰相之子的身份,一两年改京官轻轻松松。
甚至直接飞升,也未可知。
但他当时,却因为在京城,看到了那个在许州与他双宿双栖的歌女师师,被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抱在怀中,顿时破防!
于是,弃了吏部安排的差遣。
就算这样,吏部也没有放弃他,甚至给他在店宅务安排了一个差遣。
然而,当时的他,因为破防后,郁郁寡欢,整天都在沈君龙、陈廉叔家,日日醉生梦死,只顾与小颦、小莲、小云嬉戏。
再次没有上任!
这次吏部破防了!
当时主管吏部选官的右选员外郎高遵惠,直接将他的名字,从吏部的待阙官员名单删掉。
若是,他当初去了洛阳上任,甚至去了店宅务中上任。
小颦、小莲、小云,何至于被沈、陈两家送与那些贵人?
这样想着,晏几道的心,更加痛苦,好似刀割,他只能是拿起酒坛子,咕咚咕咚的往自己的喉咙里灌。
在他身旁的名妓,是当代的徐婆昔。
徐婆昔看着晏几道忽然忧郁、黯然的模样,看着他狂饮烈酒的动作,顿时忍不住有些心疼,伸手拦住了晏几道继续暴饮暴食的动作:“晏郎怎了?”
晏几道颓然叹息一声,看向徐婆昔,然后又看向手里的酒坛子。
“酒色误事!酒色误事!”
“我从今日起,将戒酒戒色!”
徐婆昔掩嘴一笑,上前环住了这当代的柳三变的脖子,红润丰满的嘴唇蹭了蹭他的胡须:“晏郎说什么傻话?”
晏几道能戒酒、戒色?
那你还不如相信,汴京的大和尚们,会遵守清规戒律,青灯古佛。
晏几道被徐婆昔这么一打击,顿时垂头丧气。
“是啊……”
“我怎么戒得了酒色?”
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晏几道,始终活在他十七岁那年,父亲还在世,晏家如日中天的时候。
他的心态,也和他当年写的那第一首被传唱的《临江仙》一般——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无所谓!
就是……
晏几道看向徐婆昔那张精致妩媚的年轻脸庞。
“娘子,为何钟情于我呢?”
徐婆昔捂着嘴,笑了起来:“自是因为晏郎的才华!”
这可是当代的柳三变!
只要留住了他,就不怕没有人议论。
更不怕自己不被人看上!
汴京的贵人、富商,谁不想与宰相之子,柳三变第二的晏几道同享一个女人?
这身价,自然是立刻蹭蹭蹭的涨。
未来再就业,也能有个好去处——不少富商和达官贵人,都愿意接盘一个漂亮、知性且经过晏几道开蒙的才女为妾。
哪怕是养着,也是舒心。
不是这个原因,难道还是图他晏几道快五十岁的年纪和被酒色侵蚀的身体?
……
“阿弥陀佛!”开宝寺中,一席紫袍的金总持,望着大内天空上的烟花,忍不住稽首而叹。
在他面前,跪着几个僧人。
“尔等为何擅自在皇太妃面前进言?”金总持问着。
那几个僧人拜道:“主持,贫僧等知错了。”
“唉!”金总持叹道:“开宝寺,是容不下尔等了。”
“尔等明日一早,便出去云游吧。”
“不然,恐祸事矣!”
浴室寺的愿成僧,如今被关押在司录司的大牢。
至于罪名?
身为出家人,妄议朝政!诽谤国策!
愿成可是有御赐的紫衣的啊。
但依然被无情下狱!
而他的下狱,波澜不惊,在朝堂上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议论。
御史台的乌鸦们,都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这是朝野的共识!
金总持知道的,一场风暴已经在积蓄。
开宝寺,作为皇家寺庙,卷入其中,只会被人大卸八块——吃里扒外的东西,要汝何用?!
到时候板子打下来,别说是他了,整个开宝寺都得被清洗一遍。
……
夜深了。
文彦博府邸之前的灯光,依然明亮,门前横列的长戟,在灯笼的红光下,依然雪白锋利。
两辆马车,缓缓的从夜色中,为数十名扈从,护卫着回到文府门口。
然后,从马车上各走下来一个身穿命妇服的女子。
文府的门,也旋即打开。
文彦博的几个儿子,出来迎接:“儿子们恭迎母亲大人回府。”
正是,赴宴归来的文彦博妻王氏与文彦博最小的庶出女儿文氏。
在家人簇拥下,王氏和文氏,回到了后宅。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在院子中,在等候她们回来的文彦博。
“官人。”王氏连忙上前:“您怎还没睡?”
文氏也拜道:“女儿给大人问安了。”说着就磕了一个头。
文彦博呵呵的笑了笑,对文氏道:“皇恩浩荡,特旨推恩于汝,老夫自当在此等候,以待汝归来。”
在宫里面传出了,命他女儿文氏也入宫的消息后。
文彦博欣喜若狂!哪里还睡得着?
他当即问着自己的妻子:“宫中如何?”
王氏于是将在宫里面发生的事情,与文彦博简单的说了一遍。
文彦博听完,一张老脸,顿时就笑开了花。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
为什么?
因为在文彦博的视角里,当今官家,这夸的哪里是文氏?
而是宫里面的十三娘!
文氏贤德=十三娘也是个贤德之人!
妥了!
现在,只要准备好五百万贯的嫁妆,皇后大位,舍老夫孙女,还能有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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