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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元祐元年八月庚戌(25)

环庆路宋夏边境正面,无数英雄流血之地,无数豪杰殒命之所。

数十年的战争,使得宋夏边境周围的树林,早已经被砍伐殆尽。

放眼望去,所见的只有一个个光秃秃的山峰,以及宋夏双方,在那一个个山岗上修建的小型哨所、石堡。

所以,在这一地区,无论宋军还是党项人。

都无法遮掩自己的行动。

任何一方的大规模行动,都必然被另一方发现。

所以,大顺城的正面,已经很少发现敌情。

无论宋军,还是西夏,都开始选择迂回战术。

从双方的监视盲区,开始迂回绕到屁股后面或者侧翼去搞事。

前年的静边寨之战就是这样的。

仁多零丁,率着他的精锐骑兵,想通过对静边寨的攻击,调动宋军,从而创造战机,寻求在野战中歼灭或者重创一支宋军主力。

可惜他没有想到,赵卨比他棋高一着。

提前调了彭孙的庆州第一将主力进入静边寨,还从鄜延路那边借了兵马。

于是,在静边寨下,设下八面埋伏,仁多零丁的八千骑兵,被数万西军分割、包围,最终为彭孙阵讨斩首。

仁多零丁也因此成为宋夏战争中,被宋将在战场上斩首的最高级别的西夏将领。

去年,拽厥嵬名,在贺兰原集兵,也是打着在侧翼迂回突破的路子。

然后,他就被人卖了。

还是赵卨,一招声东击西,将这個驸马生俘。

连吃两次亏,党项人当然不是傻子。

所以,这一次,他们直接选择了硬来。

再也不搞什么侧翼迂回绕后了。

在这天中午,宥州的党项兵马,就分别从白豹、金汤、后桥三寨出来。

其中,后桥寨的兵马,沿着古老的河道,直逼宋军在怀安寨外围的寨堡西谷寨。

从白豹城出来的兵马,则直接扑向了宋夏边境上的那一个个哨所。

扫荡之后,开始向东谷寨逼近。

形成一东一西,两个拳头,就像铁钳一般,向着以怀远寨为核心的筑垒区袭来。

守备当地的宋军,自然很快就发现了这些人的动作,前方哨所当即点燃狼烟告急。

做完这个事情,就立刻后撤。

他们没有撤向东谷、西谷两寨,而是直接撒丫子向着怀安镇方向狂奔。

宋夏交兵数十年,彼此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长短和深浅。

越是前线的士卒,就越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做什么选择,才能活命。

党项也不追赶,只是派出妇女去拆毁掉那些哨所、石堡,并从这些哨所、石堡里搜刮守军遗弃的物资。

铜钱、武器、甲械、布帛甚至就是马粪、牛粪,他们也要。

拆毁的哨所、石堡,也会物尽其用。

砖块、石头,木头、瓦片都会被运走。

这些东西,可是可以用来攻城,也可以用来生火。

而党项人做这些事情也很熟练。

只一个时辰,宋夏这一段边境上的哨所、石堡,就被他们拆的干干净净,连根毛都没有遗漏。

而这之前,在以怀安镇为中心的筑垒区。

一道道狼烟,早已直冲云霄,并沿着防御体系,向着身后的庆州、环州告警。

于是,党项人还没有拆干净边境上的哨所、石堡。

环州的章楶就已经登上了环州城头,看到了那从远方不断升起的狼烟。

章楶不知为何,在此刻,竟有些兴奋!

他扭过头,看向在他身边的折可适。

折可适,本是在河东,乃吕惠卿的得力干将。

但今年三月,当今一纸调令,将其从河东调来环庆路,任为权发遣镇戎军兼环庆路第七将指挥使。

嗯,这个第七将是折可适来了以后才出现的编制。

其主力就是折可适从府州带来的河东第一将的一千五百选锋精骑。

“遵正啊!”章楶舔着舌头说道:“你我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折可适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拜道:“末将一切唯经略相公之命是从!”

“善!”章楶捋着胡须。

十多日前,他和范纯粹在这环州与诸将头脑风暴后,慢慢完善起来的浅击战术,在脑海中回荡着。

“遵正,浅击之术,要点在何?”章楶问道。

“回相公……”折可适拜道:“在于不可死守,尤其不可一味困守坚城!”

“守城之要,在于野战,野战之要,在于我军当随时拥有一支可用的机动精锐!”

“如此,当贼兵来时,令逐将与使臣、蕃官分领人马,择利驻劄,高险远望,即不聚一处。贼马追逐,又令引避!”

“如此,令贼兵进不得,退不得,而我军则依托坚城为凭,与贼相持,待贼疲惫,以精骑选锋侧击其后,断其粮道,袭其要害,如打蛇七寸,令其一夕窒息!”

“善!”章楶满意的看向折可适,深感孺子可教。

章楶不会知道,在另一个时空。

数年之后,他同样会在环庆路与折可适相遇。

然后,他们在洪德堡一战,震惊天下。

以少胜多,以弱敌强,都不是洪德堡战役的关键词。

洪德堡战役的关键词是——铁鹞子败了!

宋军骑兵第一次在正面,击败了党项人不可一世的铁鹞子主力。

而且,打的还是护卫西夏太后中军的铁鹞子!

斩首三百六十一!

西夏太后的旗鼓印信,都丢给了折可适,几乎可以用夹着尾巴逃遁来形容。

宋夏战争,自洪德堡后,进入了转折点。

从此,宋军野战遇到铁鹞子不再害怕。

如今,章楶和折可适提前相遇。

他们两个,虽然都还不知道,这一套战术的可怕。

但是,他们都是自信满满的人。

所以,章楶看向折可适,问道:“遵正可愿率先为我环庆路,执行浅击之法?”

“诺!”折可适躬身拜道。

“善!”章楶握着折可适的手:“本官在环州城,静待将军佳音!”

“唯!”

此时,远方的山川,新的狼烟升起。

那是大顺城方向!

从金汤城出来的西贼兵马,正在靠近大顺城的外围安疆寨。

从烽火数量来看,西贼的宥州兵马,这一次怕是倾巢而出了!

总兵力,四万以上!

而且后续还在源源不断的出现。

当然了,谁都知道,西夏所谓的数万大军里水分有多大。

真正能野战的,怕也就一两万。

其他都是青壮妇孺,以及裹胁来的羌人。

章楶回过头看向折可适拱手道:“前线之事,就托付将军了!”

说着他就走下城楼,他还需要去找其他将主谈话。

需要鼓励这些人,出城去,到野外去,袭扰西贼。

不要求他们野战肉搏。

只要他们存在在野外,就已经是胜利。

若还能顺便欺负一下,西贼的妇孺青壮,那就是勇军了。

若敢于侧翼迂回,和其交战的,就是胜军。

如此,他就能将环庆路的诸军战力摸清楚,将那些敢战、能战的将领、勇士们选出来。

当然,环庆路的绝对精锐,同时也是野战王牌的第一将彭孙所部,不需要如此。

但彭孙的兵马需要防御静边寨,暂时不好调动。

所以,现在他能依靠的,其实也就是从河东调来的折可适一千五百府州选锋为基础组成的三千精骑。

环庆路七个将,接近五万大军。

但却可能只有一万不到的野战之兵,这可笑吗?

不,这是现实!

没办法,精锐是要钱养的。

训练、赏赐、军备,样样要钱。

一个选锋,光是养着,每个月就可能需要十贯以上!

选锋的战马,花钱就更多了!

而一般的士卒,一个月奉钱、盐菜钱什么的加起来,也就两三贯。

勉强只能养活自己。

这么点钱,让这些士卒,提着脑袋去和西贼肉搏?

怎么可能?!

一个月两三贯,士兵们能够坚守城市,已经尽忠尽职了。

不会有人会苛责他们。

好在,官家已经颁布了元祐军赏令,将沿边各路边军的赏赐标准提升到了在京禁军的标准。

所以,还有希望!

……

河东。

葭芦寨。

吕惠卿骑着马,在这坚城下游弋着。

在他面前,整整两万河东精兵,已经列队成型。

他是在前天得知的,熙河路有警的事情。

从汴京来的急脚马递,在两天内,跑死了七匹马,将这个消息带给了他。

吕惠卿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上苍保佑!

为什么?

因为西贼撕毁了和议!

这意味着,从去年开始,都堂强行施加给他吕吉甫的束缚,从此刻失效了。

他,可以再次出击了!

谁能知道,他吕吉甫从去年开始,被迫一直在太原城里待着,再也不能出来带兵,执行先帝交给他的扰耕任务,他是有多么难受?

现在好了!

西贼先破了和议。

那他主动出击,也就合情合理了。

何况,他还拿到了官家的圣旨——卿当合河东之兵,出葭芦寨,袭扰西贼左翼,牵制西贼!

好!

太好了!

官家的圣旨,如同甘霖!

让吕惠卿瞬间年轻了十岁不止,整个人更是充满了干劲。

袭扰?牵制?

对对对!

但是……但是啊……

万一臣不小心,拿下了西贼的重镇,甚至歼灭了西贼左厢的主力。

那也不能是臣的错!对吧?

于是,他迫不及待的就来到了葭芦寨,先发葭芦寨之兵,然后又调动他精心培养的河东第三将邢佐臣的骑兵以及麟州、府州的折家兵马,汇集两万战兵,其中选锋八千于此。

可惜,折可适带走了河东第一将的一千五百选锋……

不然,他现在手里起码有一万选锋!

带着这样的心情,吕惠卿策马来到了他的军队面前。

他的亲信心腹们,此时,正拿着官家今年颁布的元祐军赏令,对着这些来自河东各地的汉蕃将士们宣读、解释。

优厚的赏赐让这些河东士兵们血脉偾张。

而吕惠卿在河东这些年,在军事上就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言出必践!

每次出战,他承诺的赏赐,最后总会一文不少的发放下去!

于是,这些将士们,群情激愤,吕惠卿看着这个景象,满意的点点头。

他很清楚,河东军,这个在晚唐、五代,曾一度横行天下的强军。

已经在厚赏的刺激下,正在复苏。

虽然,作为文臣士大夫,他理应对此保持警惕。

可是……

他是吕惠卿!被人从汴京城赶出来,再也回不去的吕惠卿!

所以……

他才不担心呢!

甚至,他在河东这些年,一直就在做这个事情。

让河东雄风,再次归来!

让整个天下,再次感受到晚唐、五代那支屡次横扫天下强军,打得契丹、党项抱头鼠窜的无敌之师的威势!

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

那是汴京城的宰执们该头疼的事情。

除非那些人,肯请他回去。

不然,这就不是他吕吉甫该担心的事情!

所以,等到元祐军赏令宣读、解释完毕。

全军的士气达到顶峰的时候,吕惠卿抽出了他的佩剑,剑指横山:“出发!”

他可不会傻傻的在葭芦寨等着西贼来。

因为万一西贼不来怎么办?

还是主动上门,去宁西峰,过窟野河,到明堂川,到无定河去找西贼的麻烦比较好。

去年,就已经去过一次明堂川了。

今年再去一次,也算是熟门熟路。

希望,西贼们不要跑,就在明堂川等着他。

……

辽,南京。

老皇帝耶律洪基,眯着眼睛,看着从西京大同府那边来发来的奏疏。

党项遣使,乞朝大辽!

耶律洪基哼哧两声:“嵬名家的崽子,又有什么坏心思?”

他看向在他面前的耶律琚,问道:“汝在南朝,可听过些什么风声?”

耶律琚低头奏道:“奏知陛下,以臣所见,当是那党项人,又要与南朝交兵了!”

这对契丹人来说,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

因为每次党项人,开始频繁遣使来朝的时候,就是他们和南朝开战的时候。

契丹人对党项人的举动,非常清楚,也心知肚明。

所以,耶律洪基横了一眼耶律琚,道:“朕如何不知?”

“朕问的是为何?”

耶律琚想起了自己在汴京的娇妻豪宅,想起了南朝送给他的汴京学府的宅子,更想起了宋辽交子贸易的回扣。

于是他低着头,答道:“臣在汴京,曾听说,党项人想和南蛮签订如我朝一般的交子贸易条约,奈何为南朝所拒。”

“臣以为,当是党项求而不得,便以武力求取了。”

耶律洪基一听,冷哼一声:“嵬名家的崽子,也配和朕平起平坐?”

他站起身来,看向殿中大臣,问道:“有哪位爱卿愿代朕走一趟西京,去吓唬一下嵬名家的崽子?”

南院枢密使萧兀纳立刻出列拜道:“陛下,三思啊!”

“南朝与党项,互相消耗,乃我朝幸事……”

耶律洪基抬起手,打断了萧兀纳的施法:“朕知道!”

“所以,只是吓唬一下!做做样子!”

“免得外人说,宋辽盟好,徒有其表。”

萧兀纳却俯首道:“即使如此,陛下也不可在边境调动兵马啊。”

“万一……万一……”

其他大臣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是啊,万一因为自己的这番动作,吓坏了党项人,让党项人直接滑跪了南朝怎么办?

即使不会如此,这也是有利于南朝的事情!

怎么能这样呢?

大辽传统,就是想方设法,让南朝四处起火。

不管是谁和南朝过不去,大辽一定会帮帮场子!

也就是交趾太远,又隔着重洋,难以联络,不然早派人去了。

当然,南朝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这些年来草原上的阻卜人,没少受他们勾引。

渤海旧地的女直,也和他们眉来眼去。

此外,高丽和南朝,甚至是光明正大的往来。

背地里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真以为大辽不知道?

假装不知道而已!

耶律洪基看着自己的大臣们,哼了一声,有些不满了。

这个时候,耶律琚出列道:“陛下,臣请代陛下前往西京!”

耶律洪基看向他,眼中露出疑惑和警惕。

耶律琚是什么跟脚?他自然清楚!

耶律乙辛的人嘛!

从去年开始,就一直把持着出使南朝的事情,在这里面捞了不少油水——耶律洪基当然知道。

甚至,萧皇后家向耶律琚要好处的事情,他同样知道。

只是懒得管而已。

水至清则无鱼嘛!

可是耶律琚主动请缨,前往西京坐镇,吓唬党项人就让他警惕。

你想干什么?

难道你已经通宋了?

耶律琚当即拜道:“奏知陛下,臣此去西京是为了陛下着想,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更是为了向南朝加索交子。”

“嗯?”

“臣此去西京,必可震动党项!”

“党项必然分心,如此一来,南朝君臣就欠我大辽,更欠陛下!”

“以此为理由,臣下次前往南朝时,就可施压南朝,迫其应允增加交子!”

“一岁加百万贯,应是可以!”

耶律洪基一听,眼睛立刻亮起来,旋即抚掌赞道:“善!”

他对耶律琚道:“卿真朕股肱也!”

只要能给他赚钱花,就是好臣子!

而且,他也确实缺钱!

一年三百万贯的交子,根本不够花啊。

何况如今,还在打高丽。

十几万大军远征,每天都在燃烧国库。

虽然有从高丽府库获得的珍宝、黄金、白银、粮食、布帛可以回一口血。

但依旧是入不敷出。

所以,耶律琚的话简直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于是,当即拜耶律琚为留守西京大同府、北面枢密副使、大同兵马总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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