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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的晚上,碎花小鳄上完课,嗓子就像冒烟了一样,一路疾跑冲回寝室楼,恨不得立刻把脑袋伸到饮水机的出水口下面,把一桶水喝光。
饭饭和季之末还没有回来。
她正要去接水,却瞥见窗台上放着一瓶可口可乐。她走过去,把它拿起来摸了摸,很冰手,肯定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寝室里没冰箱。
这是谁送来的?
碎花小鳄去门口看了看,不见一个人影儿。她从小到大最喜欢喝可乐了,管它是谁的,先解渴再说。她把可乐拧开,“咕咚咕咚”喝下去,接着,把可乐瓶子扔进了垃圾桶。
很快,饭饭和季之末回来了。这一天,季之末戴着一顶黄色长檐帽。
碎花小鳄想问问她们,刚才她喝掉的可乐是谁的,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如果她们不找,就当捡了个便宜,为什么要声张。
饭饭却眼尖,她看到了垃圾桶里的可乐瓶子,说“小鳄,你买可乐了?”
碎花小鳄这才说“不是我买的,它就在窗台上放着。”
说到这儿,她看了看季之末“你的?”
季之末摇了摇头,拿起脸盆就出去洗漱了。
碎花小鳄嘀咕了一句“奇怪了。”
饭饭说“是不是哪个男生给你送的啊?这个学校的男生很多情哦,我去上课的时候就遇见了一个,他从我旁边经过,一直对我挤眉弄眼地笑……”她又打开了话匣子,讲到了初中,也有个男生总对她挤眉弄眼地笑……见碎花小鳄并不感兴趣,终于不说了,问碎花小鳄“寝室门没锁吧?你们可要小心了,我表姐读书的时候,她们寝室就丢过东西,不是钱,而是内裤……”
碎花小鳄打断了她“锁了的。”
饭饭说“锁着怎么会进来人?”
碎花小鳄说“你问我,我问谁?”
饭饭走到窗前,突然叫起来“窗户没锁!天哪,不锁窗户还不如不锁门呢!从门进来的是君子,从窗户进来的是小人,你们懂不?”
饭饭有个习惯,就算面对一个人也总用“你们”一词,尤其是讲道理的时候。她永远觉得别人不如她正确。
碎花小鳄也走到窗前看了看,确实没锁。
看来,送可乐的人是从窗户跳进来的。
饭饭又问碎花小鳄“你喝了?”
碎花小鳄点点头。
饭饭说“傻瓜啊!我刚刚看过一个报道,有个女孩在火车站喝了一个陌生人的饮料,结果……”
这么一说,碎花小鳄真有点儿害怕了,嘴上却说“没关系,我命大。”
饭饭说“别那么粗心,下次再看到入口的东西,千万要警惕!”
碎花小鳄小声说“不怕有事儿,就怕没事儿。”
饭饭说“你说什么?”
碎花小鳄说“没说什么。”
饭饭去洗漱之后,碎花小鳄走到垃圾桶前,把那个可乐瓶子捡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柜上。她坐在床上看着它,心里越来越不安。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对她说“永远不要想着占便宜,那会害了你。”
长大之后,碎花小鳄觉得,对一个小孩儿来说,这种说教是正确的,但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就显得愚笨或者虚伪。便宜前面只有三个字可以组合,不是“占”,就是“捡”,再不就是“捞”,没有其他。
学校大门口有一家小卖店,只有在那儿能买到可乐。从可乐的温度上判断,它一定是刚买的。
碎花小鳄起身走出了寝室,她要去问问。
弗林学校没什么娱乐,大家只有三件事上课,吃饭,睡觉。最奇怪的是,这里也没有任何体育场地和设施,似乎都被树和草占了。一到了晚上,学生们全部回到寝室,连个谈恋爱的都见不着,一片死气沉沉。于是,那些树都把胳膊伸到了路中央。
碎花小鳄走在两排树中间,时不时就朝两旁看看。她不怕每棵树后面都躲着一个人,她只怕那么多树后面只躲着一个人。
寝室楼在校区最里头,到大门口至少需要十分钟。她的脚步声很响嚓,嚓,嚓,嚓,嚓,嚓……黑夜藏在荒草中,荒草藏在黑夜中。
难道那瓶可乐真是哪个男生送给她的?
她进入弗林学校一周来,并没有发现哪个男生的眼睛对她放电,他们好像都戴着眼镜,只盯着脚下。她希望这样。自从她的视野中出现了汉哥,连幻想中的情人都黯然失色变成黑白木刻了。
汉哥。
一想到汉哥,就如同无数礼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突然绽放,碎花小鳄的心里顿时充满了甜蜜。
碎花小鳄的母亲原来在一家乐团拉琴,后来乐团解散,她做起了音乐家教。她跟汉哥是高中同学,如今汉哥开了一家6店,他比母亲小1岁,今年39。碎花小鳄高考刚落榜的那些天,她不想再考了,母亲不同意,劝她继续。她不理母亲,一个人离开家去找工作。烈日炎炎,她跑了几家公司,处处碰壁。有一家化妆品公司的老板似乎有意向,不过,面试的时候,碎花小鳄看见他的裆部支起了小帐篷,赶紧找个借口离开了。最后,她在一家发廊当了洗头工。从小到大,她一直被父亲娇生惯养,哪吃得了那份苦,上了几天班就辞职了。当天晚上,母亲叹着气说“你执意要去社会上锻炼锻炼,也是好事情。哪天我带你去见个老同学,看看他那儿有没有工作机会。你上学的事,我再慢慢想办法。”
这一天,碎花小鳄跟着母亲来到了汉哥的6店。
不知道为什么,碎花小鳄第一次见到汉哥就十分紧张。当时他穿着一身卡其色休闲西装,左胸口袋露出一角深蓝色手绢,与深蓝色领带相呼应。长发,微微带点自然卷,当时在室外,有风吹过来,那头长发帅帅地飘动着。他五官俊朗,嘴边挂着一丝挑逗且略带嘲讽的笑意。碎花小鳄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迷人的眼睛,细长,睫毛长得令女孩都羡慕。
说起来,他的着装很职业,很正式,但是碎花小鳄却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野性的气息。那究竟是一股什么味儿呢?说起来很荒诞,那是农场的气息,那是青草的气息,那是种马的气息。
后来,碎花小鳄偷偷调查过他,终于摸清了他的底,他曾经是个非常风流的男人,和很多女孩上过床,极度不负责任,不论跟谁,绝没有第二次。不过,他很坦白,每次都把丑话说在前头。尽管如此,依然有很多女孩愿意接近他,品尝他,就像大自然中的雌性动物无条件地献身于体貌健美的雄性动物。可能也有一种挑战心理,看看能不能彻底把这个男人拿下,走进婚姻。另外,他胆小,晚上睡觉一定要开着顶灯——注意,不是壁灯,是顶灯!他怕鬼。
母亲把碎花小鳄介绍给这个花心大萝卜之后,他竟然伸过手来,轻轻拍了拍碎花小鳄的脑袋,说“这姑娘长得真俊。”
碎花小鳄一阵昏眩。她没想到,从汉哥身体里发出的那股野性气息,竟然带着如此之大的魔力,她相信,这股气息远远超过了女人身体外的香水对男人的刺激。
那似乎是一股很独特的烟草味,跟爸爸有点儿像。碎花小鳄顿时有一种虚幻的感觉——周围一下冒出了四面墙。
事后想起来,碎花小鳄忍不住想笑,换个人也许会说这女孩长得真漂亮。他却用了两个那么老的词姑娘、俊。
母亲说“汉哥,能不能给她找个事儿?比如销售什么的。”
汉哥说“没问题。只是做销售太辛苦了,让她给我当助理吧。”
母亲说“你不要信口开河,我是认真的。”
汉哥说“我也是认真的。”
母亲就问“具体做什么呢?她没有任何工作经验。”
汉哥看了看碎花小鳄,笑了“要不,我给你当助理,你看看就会了。”
碎花小鳄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也笑了,说“好,现在就签约。”
算起来,碎花小鳄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小卖店到了。
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很矮很壮,五官略微倾斜。长相有点儿像坏人,其实人很好。
碎花小鳄迈进小卖店,他在柜台里站起来,笑着问“你需要什么?”
碎花小鳄说“我问一下,今天有没有人来买过可乐?那种500毫升瓶装的。”
老板说“有啊。”
碎花小鳄赶紧问“什么时候?”
老板说“半个钟头之前来过一个人,买了两瓶。”
碎花小鳄又问“什么样的人?”
老板说“男的,大高个,走路有点儿晃。他是学校里的职工。”
碎花小鳄嘀咕道“大高个……”她忽然问“他买的是可口可乐吗?”
老板说“不,是百事可乐。”
碎花小鳄又问“有没有人买过可口可乐?”
老板说“昨天可口可乐卖光了,只剩下百事可乐了。我明天才去城里进货。”
碎花小鳄愣了愣,说“哦,谢谢你。”然后就出来了。
这瓶可乐不是从小卖店买的。
哪里还有冰箱呢?
食堂?
碎花小鳄根本不认识食堂那些人,只记得打菜的那个胖子。有一天,碎花小鳄买了一份蘑菇鸡块,翻来翻去,居然没有一块肉,碎花小鳄很生气,和他争论起来。如果有机会,碎花小鳄很想给他的饭菜里下点药,至少让他上吐下泻。不过只是想想而已,她并没有付诸行动。但是她有意无意地记住了,他用的是一只青花瓷大碗。
难道可乐是他送来的?
碎花小鳄摸了摸肚子,没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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