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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诊室,天已经微微亮了。

明亮看了看衣柜,依然静静地关着。明亮关了灯,拿起饭盒走了出去。

她吃不下,但是她得装出很正常的样子。

今天晚上,她必须把尸体处理了,不然,她不但吃不下,而且睡不着。

食堂还没有开门,不过能听见厨师在工作,锅碗瓢盆叮当响。

明亮把饭盒放在窗台上,在食堂门动起腿脚来。

过了半个多钟头,她看见副院长也来吃早餐了。

副院长“明亮,这么早就起来了?昨晚没睡好吧?”

明亮“睡得很好啊。”

副院长“今天感觉怎么样?”

明亮“神清气爽。”

副院长一边审视着她的表情一边说“那就好,那就好。”

明亮“估计是我太多心了,她不过是个跟我很像的人。我猜,她一定也感觉很好奇,所以才跟着我。”

副院长“昨天你给我打过电话,想起来了吧?”

明亮“打过。当时我的脑子太乱了。”

副院长“昨天你那个样子,真的让我很担心。院长不在,我就怕医院出什么乱子。哎,食堂的伙食怎么样?”

明亮“你太脱离群众了,第一次来吃吧?”

副院长“嗯,这个批评得好!以后我要多来,跟职工们打成一片。”

明亮“厨师是四川的,手艺不错。”

副院长“你们职工们满意,那就好。”

食堂门开了之后,陆续来了一些人。明亮躲开副院长,买了饭,离开了。

快到门诊楼的时候,明亮把饭倒进了垃圾桶。

现在,所有的恐怖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衣柜里的尸体。所有的恐怖都不存在了吗?那瓶可乐是怎么回事?那根棒球棒是怎么回事?那些被替换的生活用品是怎么回事?

也许,都是另一个明亮干的,现在她死了。

明亮没有心力再去琢磨什么了,她把很多疑问都推进了一个土坑,然后草草埋上,至少这个世界看起来太平了。那些疑问会不会再从土里长出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再高明,也不可能治好自己的精神病,她必须保证自己不要疯掉。

回到门诊室,她用ipad看了看新闻,没有人报道那辆被烧毁的车。

她放下ipad,开始思索怎么处理衣柜里的尸体。

到了上班时间,门诊楼里变得嘈杂起来。有人敲门,她赶紧端正了一下姿势,说“进来。”

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戴着高度近视镜,看上去像个退休教师。她牵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该男子脸色苍白,眼神呆滞,一看精神就不正常。他进门之后,并不看明亮,而是不安地东张西望。

明亮说“你们是……”

这个女人说“大夫,我带我儿子来瞧瞧病……”

说完,她恭恭敬敬地把医疗本和挂号条放在了明亮面前。

明亮说;“你们坐吧。”

那个母亲就在长条沙发上坐下了。她牵了牵儿子的手,要他坐下,儿子不理她,就那么硬撅撅地站着,继续四处乱看。

明亮说“他叫什么?”

母亲说“张小川。”

明亮说“多大?”

母亲说“31。”

明亮说“他怎么了?”

母亲推了推眼镜说“他结婚6年了,有个儿子。两年前他们离婚了,法院把儿子判给了他老婆。他在啤酒厂干销售,工作很努力,领导每年都给他发奖金……一直好好儿的,可是两天前,他的脑袋突然就不清楚了。”

明亮一边听一边打量那个男子。在他眼里,明亮好像不存在,他在观察四面墙,接着又开始观察棚顶。

母亲继续说“也许不是两天前,可能更早,他一个人生活,我不在他身边,我发现这个情况是在两天前。那天,我去他的住处看他,觉得他的眼神就像换了一个人,我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神神道道地对我说,他遇到了一个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问我当年是不是生了双胞胎……”

明亮一下就绷紧了神经。

那个男子显然记着他说过的话,他的注意力被母亲吸引过去,盯住了她。

明亮说“然后呢?”

母亲说“我问他,什么时候看到的,在哪儿看到的,他指镜子!我以为他逗我玩儿,他又说,他真的遇到了一个人,跟他一模一样……像是开玩笑,又不像是开玩笑。大夫,你给他看看,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小小的岁数啊!”

明亮对这个男子说“张先生,你坐下,我们聊聊。”

这个男子好像听不见她的话,他盯住了明亮办公桌的一条腿,看了一会儿,又盯住了办公桌的另一条腿……

明亮对那个母亲说“我这个诊室接待的患者,都是有自控能力的,你儿子的这种情况,我建议你去四诊室,找侯先赞大夫。”

母亲的表情立即阴郁了“几诊室?”

明亮说“就是左边第二个房间。”

母亲站起来,说“谢谢大夫……小川,跟妈走了。”

这个男子突然把目光转向了紧闭的衣柜,眼里射出奇异的光,字正腔圆地说“那里面有人。”

明亮差点儿从转椅上滑下来。

母亲朝明亮使了个眼色,无奈地说“就这样,一惊一乍的。”说着,她拉起了儿子的手,“走啦走啦!”

这个男子被母亲拽到了门口,还在梗着脖子朝衣柜看,又说了一遍“那里面有人。”

母亲终于把儿子拽出去了。

明亮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过了好半天才平静一些。

她开始怀疑,这对母子是伪装的患者和家属,他们不是来看病,而是来警告她的。

她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去,那对母子不见了,她来到四诊室门口听了听,果然听见了那个母亲的声音“侯大夫,他在啤酒厂干销售,工作很努力,领导每年都给他发奖金……一直好好儿的,可是两天前,他的脑袋好像突然就不清楚了……”

明亮又轻手轻脚地退回来。

她检查了一下衣柜,又有一滴血渗出来,很稠,很暗,它落在衣柜门下的地板上,刚才从那个男子的角度绝对看不到它。她拿来一块湿抹布,把这滴血擦干,扔进了垃圾桶。她相信,里面的尸体再也流不出血了。

接着,她坐在转椅上,慢慢地琢磨——那个精神病男子为什么知道衣柜里有人呢?

漫长的上午熬过去了。

明亮没有去吃午饭,她没胃口。

想到明天碎花小鳄就该出院了,明亮打开了101的病房监控器,竟然这么巧——碎花小鳄又站在了监视器下面,静静盯着它看。

碎花小鳄朝明亮望过来。

明亮有些不自在。

碎花小鳄很听话,依然戴着那顶治疗帽。不过,里面的电极没有了,它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此时此刻,碎花小鳄的大脑里在想什么?

这是明亮的工作,她现在没心思工作,于是把监控画面关掉了,在转椅上闭上了双眼,养神。

她自己都想不到,在一夜之间,她竟然干了那么多疯狂的事——杀人,放火。

现在她累了,非常需要休息。

下午刚上班,楼道里就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大嗓门。

脚步声来到了明亮的诊室门口,敲门。

明亮睁开了眼睛,说“进来。”

一对夫妻模样的人走进来。明亮打量了他们一下,迅速判断谁是患者谁是家属。男人很憔悴,满脸愁容。女人红光满面,显得异常亢奋,估计她一直在说话,嘴角渗出了白沫儿。

很快明亮就确定了,男人是家属。

男人说“大夫好。”

明亮说“你们坐。”

女人又说话了“跟‘蠢’比起来,‘奸’‘懒’‘馋’‘滑’都不算贬义词了。而很多中国人,只要一有个风吹草动,他们马上就显露出他们的蠢!披着爱国主义的外衣,其实就是打砸抢!可悲!可气!可叹!”

明亮听得云里雾里,哪儿跟哪儿啊。

男人操着一口东北口音说“媳妇你坐下,别说了行不?我们是来看病的!”

女人说“行行行,我不说了。我只想让你们知道,人不能糊里糊涂地活着,你可以不当官不发财,但是你至少要活个明白!”说着,她坐了下来。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此人极端自负,就算她没病,那个苦巴巴的男人也很难驾驭她。

男人抱歉地笑了笑,说“大夫,你给我媳妇看看……”

明亮和蔼地问“她怎么了?”

女人又说话了“我知道这里是精神病院!大夫,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们,我没有任何病。不信测测智商,我肯定比你们都高!”说到这儿,她非常得意地笑了,笑着说,“你们读过西蒙吗?你们读过弗洛伊德吗?你们读过阿德勒吗?”

过于自负的人总爱说——你们。在他心中,他永远是中心,其他人都是“你们”。

明亮笑着对她丈夫说“你继续。”

男人说“最近她总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脾气非常暴躁,昨天跟我吵架,把房子都点着了,你看我的眉毛……”

男人的眉毛果然被烧掉了一截。

明亮说“她的种种表现,很可能是严重缺乏睡眠引起的,我们先解决失眠问题,再加上一些心理疏导——我先给她开点药……”

女人“噌”一下站起来,说“要给我看病也可以,我要你们两个大夫会诊!”

男人拽了她一下“媳妇,你又胡说了,我是大夫吗?”

她的话引起了明亮的注意,她定定地注视着这个女人,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女人对男人说“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有两个大夫吗?另一个为什么一声不吭?”

明亮猛地看了衣柜一眼,衣柜门关着啊。她全身的汗毛一下就竖起来了。

她盯着这个女人,尽量装作平静“另一个大夫……在哪儿?”

这个女人说“在衣柜里!她上班时间竟然在睡觉,我要投诉你们!真的,我说到做到!”

明亮极其紧张地对男人挥了挥手“你们去四诊室吧。”

男人愣愣地看着她“四诊室?是不是要电击啊?大夫,求求你,我媳妇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她就是睡不着觉!”

明亮不耐烦了“左边第二个房间。去!”

起来,拽了媳妇一下,有些悲戚地说“走,咱们没病,不治了,回家!”

女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个医院很不正规,要整治!”

如果说上午那个男患者说衣柜里有人,只是疯言疯语,只是巧合,下午这个女患者为什么也看到了另一个明亮?

明亮的诊室陡然变得鬼气森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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