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初尝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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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公司在苦汤氏夫妻苦苦支撑了半年之后，还是选择了结束。在汤勇豪把变卖公司所剩不多的设备换回的钱交到吴凯手上的时候，这个长沙满哥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双眼通火，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他哽咽着跟吴凯说“兄弟，对不住了。我们真的没有想过要多吃多占。只是想着把公司做好，没想到搞成这个样子，害大家都跟着受了牵连。”

看着眼前的这个汉子，吴凯也红了眼眶，没有迟疑的把汤勇豪递过来的钱推了回去。他知道，这笔钱在刚刚经历这场浩劫的汤勇豪手里，比在自己手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自己失去的不是钱，而是一个信念，一个方向，一个向世界发声的机会。只是这一次，他只能选择向命运低头了，尽管他心有不甘，尽管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但是很显然，这次命运封堵上了他所有的退路，他不得不再一次回到起点，重新起航。

“没亏。”这是吴凯对这次企业做出的总结，我知道他说的没亏大概是没有经济上的损失。

但是看得出来这次的失败对他高涨的热情打击不小，当初那颗火星燎起的火焰有多旺，如今他的失意就有多大。那晚，他醉得很厉害，嘴里一直不停的念叨着“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大家齐心协力可以做得很好的，为什么就为了一点点权力就搞成了这样”

我没忍心跟他讲，这就是世界本来的面目，在看得见的利益面前，任何情感或是道德的约束都是不堪一击的。经历过这次的失败之后，吴凯沉寂了很长的时间，见到他的时候问题神情木讷，眼神飘忽。

也许在他的世界里，这不该是人性原有的样子。从小在父母传统教育下长大的吴凯，可以算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再加上他单纯的性格和不谙世事的人生轨迹，让他接受这个世界如此残酷的一面对他来说，确实是太残忍了。

我们都知道成长是有代价的，但是这个代价对吴凯面言实在是太大了，几乎催毁了他过去全部的信念的支撑。可是此时，我实在是想不到我还可以为他做点什么，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和他碰杯。一次又一次的仰头把酒灌进嘴里，再决绝的一口口的咽进肚子里。

我们吞下去的仿佛已经不仅仅只是酒，而是这个世界对他所有的刺痛和伤害。为了让他早日从这次失利里走出来，我只能不断的约他喝酒，让酒精的来麻痹他疼痛的神经。

酒桌上，两个失意的男人，互相倾吐互相激励。吴凯也在我一次又一次的安慰中慢慢的接受了现实，就像罗曼罗兰说的那样，真正的勇士是在看清了生活的本质后，任然热爱它。

很显然，吴凯并不想成为一个这样的勇士，或者说我们都没有准备好成为一个这样的勇士。我们只是努力的工作，认真的生活，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陷入到生活的泥淖里。好不容易拔出这条腿，却发现，另一条腿又陷了进去。

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们依然努力的前行，朝着自己认为正确的方面。因为我们相信那个关于努力就会有回报的故事，我们相信不管我们正在经历什么，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前程一定是远大的。

我们从来不曾停止，甚至没有一丝迟疑，因为我们身后有那么多深爱我们和我们深爱着的人。他们殷切的目光就像是指引我们的灯塔，亦像是不断给我们注入能量的源泉，让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前行。

在这段日子里，几乎每次喝酒吴凯都会跟他父母通话，一边笑着告诉他们自己很好，一边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从父母那里汲取着重新面对困境的能量。

吴凯的这点小伎量，在走过大半个人生，且经历过那么多风浪的父母面前，很显然还是太稚嫩了。就这样爱就在吴凯努力的装出我很好，而他父母努力的装作很认真的相信他很好的拉锯中一点点的填满了他们彼此的心。

这个时候我好像才理解了中国人的这种包含着隐忍克制和无可奈何的爱到底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父母永远都理解不了孩子的追求，而孩子永远都无法理解父母的爱为什么那么难以理解和接受。

看着他身上发生的变化，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我想中国大多数的父母都有过这样的心路历程吧。既希望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成长，又想他们早点成熟，能够勇立潮头，独挡风雨。

这样的一组根本无法调和的矛盾，让我们深陷在情绪的囚乱里，苦不堪言。有些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走出这样的困境。因为人的成熟是需要阅历来喂养的，而阅历则一定是需要亲自去体验的，失意，苦痛，无奈，徘徊。一点一滴，积水成川，最终流向生命的终点。

作为观众的我们，最好的参与就是让他们自己去经历，去承受，去感悟。对于吴凯，我也有着同样复杂的心情，既然青春留不住保护他的单纯和美好，又想让他可以直面人生。

我此时能够真切的感受到他的那种内心的挣扎和矛盾，能够理解他所表现出来的些无所适从和反复无常。现在的化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认知在心底破土而出，而这些新的认知则是在旧的认知的尸山血海的滋养下成长起来的。

想要让这些新的认知成长起来，就不得不自己亲自扼杀已经深深的刻进自己骨头里面的那些被视作真理和信条的东西。

这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而是两种信念在里心不断的交锋，互相撕扯，交替影响着自己。所以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你再回头你就会发现，在这个过程里面的自己像极了一个疯子。

此时的吴凯就很好的印证了这一点，情绪不稳定到一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反悔了。时常在自我证明的过程中，把自己扯到相反的结论里面。整个过程，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才终于渐渐的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这大概就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吧，失利产生的后果早就已经失去了对人生的影响，但是自己的内心去总是无法平静。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去说服自己坦然接受，当我们真正从心底接受了这个结果的时候，成长也就不期而至了。

吴凯虽然逐渐从失利的阴霾里走了出来，但是明显他对于人性的新认识，让他在和人相处的时候明显的多了很多芥蒂。即便是面对我的时候，他也开始有了保留和克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消除他的这种芥蒂。也就只能任由他在吴凯的心里滋长，或许这也是一种自我生长的保护色吧。

我不确定是不是每个人的成长道路上都必须要经历这种挫折，但是这种挫折对于成长而言的确是大有裨益，至少在吴凯身上我看到了自省，隐忍，成熟。我在他的单身宿舍里看到很多类似于《你无法改变世界，就改变自己》，《你若不勇敢，谁替你坚强》……的书。

用他的话说，当你失败的时候说明你的能力还不够，所以他需要沉淀，需要学习，需要去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当他一脸真诚的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着书架上包裹着书的塑封上面的灰尘，对他的这些总结深以为然。

虽然他床头摆放的《你若不勇敢，谁替你坚强》们蒙了尘，但是他的思考却一直没有停止，对世界的认知也有发生着某些我说不清楚的变化。时间慢慢的带走了失败给他造成的伤痛，也抚平了他心上的裂痕，他也渐渐的学会了和残酷的现实共处。

面对人性他开始理解、接受，变得坦然，虽然他心底依然保持着和人的距离，却更加深刻的融入到了世界之中。

看着吴凯眼里的光一点点的开始聚焦，眼神开始变得坚毅起来，我悬着的心开始一点点的落回到实处。在经历过这样的一次波折之后，吴凯开始有了对人生的思考，虽然他的思考经常有点天厘头，但是至少他接收到了生活的施予。

只是现在再回头看看，当初吴凯如果没有经历这些苦痛的折磨，没有看到这些书。而是认真的按照他自己当初给自己设计的人生轨迹去成长，我想他的人生旅途或许会平坦不少吧。

在和这些书中的道理深度交流的过程中，上次一失利的影响也逐渐淡去，我隐约感受到了吴凯那颗平寂的心又一点点的开始躁动起来。就像当初有模具厂那十人间宿舍里的我一样，一旦在心里种下那棵种子，即便结出的是恶果。也终究难以抵挡它再次在心里破土重生，再次生根发芽。

吴凯是这样，而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在关于成长的故事里面，最大的谎言大概就是，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我们从小接受着这样的教育，都笃信着这条真理，相信只要肯努力，就一定会到达自己向往的那个终点。

我们的父母师长为了让我们在花更多的心思在学习上，不得不精心的为我们编织了这样的一个谎言。而为了印证他们的观点，从小到大我们都浸泡在各种各样的励志故事里面。无一例外的，最终都是在历经重重磨难抵达成功的彼岸。

当我们怀揣着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憧憬进入到社会那天，一个被家里长辈们精心呵护了十几年的孩子，突然面对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样子。种种现实扑面而来，曾经在长辈们口中无比美好的世界，突然变得面目狰狞，张牙舞爪。

时光被拉回到十九岁的那个冬日，在离开模具厂之后的一个月里，我几乎走遍了深圳的大街小巷。彼时的深圳，遍地都是各式各样的港资，台资加工厂。依托着国内廉价的劳动力和完整的供应链体系，承接着全世界各种产品的组装生产。

我天真的以为，这么多工厂，需要这么多的劳动力，而明显精力过盛的我一定有着不错的市场。然而我四处求职，却四处碰壁，原因几乎如出一辙。直接的一点的会直接告诉我四川来的，我们不要。也有委婉一点的会让留下电话，回家等通知。

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真的可以等到通知，可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等通知之后，我终于知道我大概是等不到这个通知了。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得我措手不及，看着孤伶伶的躺在钱包里的两张钞票，心里开始打起了鼓。也开始为自己的冲动暗暗后悔了，后悔没有认真的去了解过外面的世界，就草率的离职了。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后悔已经毫无意义了。我只能继续每天早早的起床，然后出门去四处寻找机会。如果当时的你也正好在深圳，那你几乎每天都能在深圳的街头看到一个神情落寞的少年，迈着坚毅的步伐游走在深圳的大街巷之中。

眼神飘忽，四下张望，时而眼露欣喜，时而面沉似霜。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甚至觉得走过了这辈子所有的路，虽然每条路都没能成为我的终点，每条路都似乎没有尽头。可是我依然只得在路上不断的前行，因为我相信那个努力就有回报的故事，我相信只要自己坚持走下去，就一定会找到工作的。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因为钱花得很快。一个月的时间也很漫长，因为几乎每天都是信心满满的出门，然后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我的精神在这种起起伏伏的情绪中被不断的被撕扯着，渐渐的失去了耐心。

吴凯看着我的状态也十分焦急，最终只得再次求助他父母，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终于在一家做电脑周边的工厂里安顿了下来，成功入职那天，我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反反复复的跟送我过来的吴爸爸说了无次声谢谢。

我想，没有人能够理解那种感受，就像一颗无根的浮萍终于找到一片土地扎根下来。像一棵有空中飘浮的蒲公英，终于回到了大地的怀抱。

吴爸爸离开之后，我站在马路的天桥上，看着桥下车水马龙的世界，回忆着过去一个月来所经历的种种。不自觉的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一个月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冷眼和回绝，所有的未知和胆怯，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泪像不要钱似的，不停的奔涌而出，我没有去擦拭，让它们尽情的流。我想一直被我强行压制在心底里，它们也需要一个宣泻的出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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