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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带着脸上的一抹伤痕,匆匆来到了冷香观。
绮罗香虽有灵丹妙药,但伤口就是伤口,无法在短时间内愈合,更不知将来会否留下疤痕。
被风吹过的水面,无论如何相似,再非从前光景了。
紫鹃抬眼望见的是翻倒在地的香炉,是散落一地的香灰,是支离破碎的大红道袍残片,然后,她才望见了不省人事的李鱼。
正泛起不可思议之感,已听牡丹夫人恨恨道“这家伙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紫鹃,你来替我想个法子。”
紫鹃越发惊疑,忍不住向李鱼瞟去一眼。
李鱼的脸上还挂着燥热未褪尽的残红,好一似出岫孤云逐晚虹,衬得白玉肌肤越发俊美。虽嘴唇沾有飞灰,手掌带有血痕,无辜添了些仓皇狼狈,却意外削了些雄赳赳的英雄意态,增了些病怏怏的雅士风味,偏能动人爱怜。
这样柔弱俊美的男人,竟能拒绝天香国色的牡丹夫人?
紫鹃不禁有些失神,抿着嘴唇,半晌只不说话。
牡丹夫人手持玉云帚,端坐在蒲团上,鼻中忽尔逸出一声冷笑。
紫鹃如梦方醒,躬着身子,眼睛一眨一眨,小心翼翼道“奴婢以为,不如让他闻一闻‘蝶梦香’,那时夫人无论吩咐什么,他都照做无误。或者,”
紫鹃微微一顿,复又说道“或者给他试一下那‘失魂落魄香’,把他往日记忆通通抹去了。那时夫人便是他的全部,说什么便是什么,任他是石头木人,也会柔顺得猫儿一般。”
“噗嗤!”牡丹夫人花枝颤动,失笑道“这是什么馊主意!我所爱的乃是傲骨铮铮的李鱼,若是他失魂落魄,忘记过往,只如行尸走肉一般,那还有什么神采?我又何苦来爱他?真是孩子话。”
紫鹃战战兢兢,低着头,小心道“奴婢愚钝,实在想不出好法子来。”心中却在思忖“牡丹夫人智谋心计远胜于我,何尝真要我出谋划策?她叫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牡丹夫人收了笑,自蒲团上起身,莲步轻移,围着李鱼慢踱着圈子,沉吟道“蝶梦香、失魂落魄香,这两大奇香乃是绮罗香镇宫之宝,用在旁人身上,那自然是百试百灵。但若用在李鱼身上,呵,定然劳而无功,毫无结果。”
紫鹃沉默无言,却是暗地点头,觉得牡丹夫人所言大有道理。
两大奇香再珍贵,能珍贵过牡丹夫人?
牡丹夫人本身,才是绮罗香真正的奇香,真正的镇宫之宝。
连牡丹夫人都对付不了李鱼,两大奇香自不必丢人现眼了。
谁知牡丹夫人踱了数圈,忽将目光放在紫鹃身上,银铃般笑道“有了!这家伙神气得很,好像我非他不可一样。索性我也不要他了,却要叫他痛不欲生,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紫鹃,你不是恼恨他入骨嘛,我便将他赐予你罢。”
这一下风云突变,紫鹃直如被天雷击中,嘴唇竟哆嗦起来,期期艾艾,迟疑不安“夫人,我……你说……”
“你爱怎么折磨便怎么来,”牡丹夫人眼中放出奇光,咬牙切齿道“但有一件,你要破了这家伙的纯阳之躯。若你没能力叫他迷恋你的身体,那我便杀了你!”
这一霎心海狂澜,紫鹃直如饮下陈酿,整个脑袋晕乎乎醉醺醺,脸色却像开了间大染坊,红橙黄绿青蓝紫,惊诧中有惊喜,惧怕中有侥幸,整颗心都在颤动发抖着,终是战战兢兢,毅然接下重担“奴婢……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后,紧接着“咣当”一声,紫鹃的身体如敝履一般,被抛弃在香炉之旁。
牡丹夫人冷笑道“你的手因李鱼而断,你的脸因李鱼而伤,咬牙切齿说着报仇两个字,却要把冰清玉洁的身子送给李鱼。这就是你的报仇方式?贱不贱啊!”
紫鹃光洁的脸蛋上清晰留着五道血痕,嘴唇也不觉溢出血来,但最难堪的还是牡丹夫人的话语,那简直比紫鹃自己的长鞭还要恶毒,一个字便是一记毒辣的鞭子,将紫鹃鞭得体无完肤。
紫鹃在痛楚中挣扎着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牡丹夫人,腹诽道“你主动倒贴,李鱼不屑一顾,自讨没趣,自取其辱。你还不依不饶,还想着把冰清玉洁的身子送给李鱼,贱不贱啊!”
但紫鹃的目光却没有怨恨,只有悲哀。
她不敢有怨恨,更不会有怨恨。
她就像是离不开父母庇护的怯懦孩童,哪怕对父母有再多意见,最终也不敢反抗父母的意志。
紫鹃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离开了绮罗香,离开了牡丹夫人,她便一文不值,再也享受不到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的荣光了。
所以,当得知牡丹夫人看中了李鱼,紫鹃马上将仇恨埋在心底,强迫自己忘记仇恨。
她甚至已准备好负荆请罪,准备着跪地痛哭,哀求李鱼大人大量,不要和她紫鹃这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她没有怨恨,她只有悲哀。
她也替牡丹夫人感到悲哀。
所以,紫鹃含着血说道“奴婢明白,夫人这一巴掌并不是打我的。夫人是在昭告那些看不见的人,李公子只属于夫人。无论她们是谁,无论她们在李公子心中有何地位,最终,李公子只会是牡丹夫人的夫君。”
牡丹夫人笑道“你从小就跟着我,果然最知我心意。我已在李公子身上下了禁制,这几日先将他安置在琼瑶别院,你与众人要好生款待,勿要有丝毫轻慢。”
说话之时,牡丹夫人已俯下身躯,掏出一方白色绢帕,望着绢帕无声一叹,复自嘲一笑,便用绢帕替李鱼脸上抹去香灰与血迹。
然后牡丹夫人伸手将李鱼横身抱起,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家伙呀……”一径抱着李鱼,在众侍女低垂而偷扬的目光中,步出了冷香观,步出了云月楼。
窗外雨空自等待一宿,等不来琴瑟和鸣,不禁意兴阑珊,悻悻将雨丝磨细,一半堕入残梦,四分散为清愁,还有一分便留与晓风朝露,由它们代问“花落知多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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