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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游玩活动结束很早,下午四点左右就回酒店,晚上仍是自由活动时间。

乔麦落水之后反应十分惨烈,先是在回去的快艇上吐得天昏地暗,回酒店没多久,又在群里询问没有没人带了治拉肚子的药。

舞团一位同事带了蒙脱石散,梁芙借来,回复一句,拿上药上楼去找乔麦。

乔麦一张脸惨白,有气无力地请梁芙进屋。

“你室友呢?”

“她游泳去了。”

梁芙拿上台子上的烧水壶,清洗之后灌满,接上电源。乔麦就趴在沙发上看着她,头发还湿漉漉的,那眼神瞧着莫名有些泫然欲泣的意思,“学姐,你真好。”

梁芙笑了声,“给你送药就算好啦,你标准也定得太低了。”

“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行啊。”

等水烧开了,梁芙给她冲了药剂,再拿剩下的开水泡一壶热茶,在靠近阳台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乔麦仍是趴着,似乎这个姿势能让她好受点。

“学姐,你跟学长是吵架了吗?”

梁芙看她一眼,“傅聿城没和你说过吗,我俩要离婚了。”

乔麦微讶,她知道两人有些矛盾,但没想到会有这样严重。她手臂撑着坐了起来,“为什么?”

梁芙笑了笑,认真想了会儿,才略带犹豫地回答:“挺复杂的。”

乔麦省过来,梁芙这犹豫里未尝没有担心交浅言深的意思。她俩确实算不上熟,吃过几顿饭,关系只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

乔麦拿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偏着头沉默片刻,“我要跟学姐告状。”

梁芙笑说:“怎么,傅聿城还背着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去年十二月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吃火锅,恰好学姐也在那个店里,跟几个朋友一起。”

梁芙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似真有那么回事,是跟刘念他们几个。

“我想跟你打招呼,被学长给拦住了。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出缘由。其实那天去的时候,学长原本是很高兴的,等见着了学姐,一直到吃完饭,都没说半句话。这么扫兴,是不是应该谴责他?”乔麦挺一本正经的语气。

梁芙腿蜷在沙发上,把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没觉那水还是开的,差点烫着,又有些无所适从地放下杯子。

“还有,有一次是庆祝学长负责的案子结案,学长喝醉了,我送他回去。在他们小区楼下,我看见了一个好像是学姐的人,我催他去看一看,他说,你不可能会去的。不过后来他还是追过去了,但我猜测,他应该是没追上。做律师的人,还这么优柔寡断,更应该谴责。”

梁芙看一眼乔麦,她却把抱枕举高,脸埋进抱枕里,那声音含含糊糊地传过来,“……还有。律所里有个女同事,一直对学长示好,有一阵还亲手做便当给他吃。学长从没接受过,最后一次严词拒绝,把人弄得很难堪。这种不顾同事关系,把气氛搞得很僵,影响后续合作的行为,是不是……”她抱着抱枕,顿了一瞬,忽地起身,“……肚子痛,我去一趟洗手间。”

脚步声匆匆往洗手间跑去,门“砰”一声摔上。

梁芙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声似在给自己敲响警钟。乔麦话里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门一关上,乔麦手撑住洗手台站了一会儿,接一捧水洗脸。

不止一次希望,傅聿城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然而她费尽心机替他罗织罪名,也找不出任何一桩决定性的罪证,能逼得自己对他失望。

他从来照顾她,工作领域倾囊相授,是个标杆似的好学长。

从i中文赛那一年始,到现在也有六年多。六年足够她把一支钢笔用得修了再修,甚至常替她修钢笔的那位老人,也在去年去世。

今早出门写备忘录,钢笔出不了水了,怎么试都没用。

今日在岛上的时候,傅聿城提了三瓶冰水从小卖店回来,把钱夹塞进背包里时,她瞧见拉链上挂着一个冲浪板的挂饰,橘红和天蓝配色,随口说了句,“学长,这挂件有点丑。”

傅聿城却笑了声,有点讳莫如深的意思。

她望着他,突然就明白。

落水那一刻真不好受。明知道有救生衣,淹不死,但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声呼叫,可一张嘴,海水就往里灌。如此恶性循环。

那种深知自己绝无生还希望的感觉,大约没有几人体验过吧。

乔麦擤了擤鼻子,心想,怪来怪去,还是怪这两人太好,让人连一点从中作梗的心思都无法生出。

晚上,顾文宣跟酒店定了一只烤乳猪。

梁芙去的时候,那乳猪被架在炭火架子上,滋滋冒油,香味浓郁,诱人食指大动。

顾文宣拿着手机拍小视频,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岛上工作人员把今天团里潜水的照片都发给我了。”

梁芙刚要说话,顾文宣提眉看她,“哎,你怎么回事?说要离婚,手都牵一块儿了。你俩还一起去玩了热气球吧?刺激不刺激?这么亲热离个屁。”

“你懂个屁。”

顾文宣瞅着她笑,“我不懂你懂,我谈过的恋爱比你逃课的次数都多。”

“你的经验并不具备普遍适用性。”顿了会儿,梁芙说,“……我突然发现,跟我闺蜜性格真像,我应该介绍你俩认识。”

“男的女的?”

“女的。”

“没兴趣。”

“……”

乳猪已经烤好了,工作人员拿着刀子片肉。两人一人端一盘,去户外餐桌上坐下。

油而腻,梁芙吃一口就失去兴趣,丢了餐叉怏怏地说:“……离婚是我提的,那时候闹得很不愉快。我俩的婚姻,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想法。”

“知道不知道的,睡一觉就知道了。”

梁芙瞪他。

顾文宣瞪回去,“老子花这么多钱,送你们出来玩,一个两个都不争气。艳遇一个都没搞上,还有你这种碰到自己男人都畏手畏脚的。一千多一晚的酒店。给你订的是单人大床房,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梁芙竟然真被他说得有些理亏。

“人来了,你快上。”

梁芙吓一跳,顺着顾文宣目光看过去,傅聿城正推着门进餐厅。他洗过澡了,换了身衣服,极其清爽。

早发觉顾文宣这人有种邪性,一些狗屁不通的歪理,偏偏又钩子似的钓着人不断乱想,甚至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梁芙盯着傅聿城往炭火架那儿去的身影,犹豫了半晌,“……顾总,我得来点酒。”

顾文宣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唤来服务员。

没一会儿,酒送到,傅聿城也端着食物出来。他拉开座椅在梁芙身旁坐下,“就你们两个人?”

“有人自己找餐厅吃饭去了,纱纱一会儿到。”梁芙说。

“你去给乔麦送过药,她现在好些了吗?”

“她说睡会儿下来。”

很快舞团的人下来了,乔麦也紧随其后。

乔麦身体抱恙,点了一碗白粥,她小口小口喝,望着对面豪饮的梁芙,有点儿发愣,而后肃然起敬,学姐就是学姐,海量。

饭桌上气氛愉快,顾文宣与傅聿城竟然十分聊得来。当然,也可能顾文宣这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道上都能打成一片。

梁芙酒喝得多,渐渐开始觉得酒劲上来,天旋地转,说话时已经有点语无伦次。

顾文宣一看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吆喝大家散场,强行领着舞团的人去海滩上吹风,把梁芙推给傅聿城,“傅律师,你送梁老师回房间吧,我看她好像有点醉了。”

梁芙双脚拌蒜,傅聿城不得不将她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她房间在一楼,倒也近,只是在门口问她房卡在哪儿,她望着他,眼神涣散,也不做声。

她穿着牛仔裤,猜想房卡在裤兜里。傅聿城伸手掏她裤子前面两个口袋,都没有。犹豫一瞬,再掏后面的口袋。

刚碰着房卡,梁芙伸手推他,瞪眼:“你摸我屁、股。”

傅聿城:“……”

飞快抽出房卡,开了门,把人拖进去。

梁芙身体往下滑,他赶紧伸手一搂,喝了酒之后死沉的身体压着他,他后背靠着门板。

“没事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这一说,醉得快失去神志的梁芙想起来今日是有任务的,便趁势再往前一挤,抬头望着他,刚想直奔主题,胃里一倒腾。

她捂住嘴,磕磕绊绊地跑去浴室。傅聿城怕她摔,赶紧跟上前。

她抱着马桶直吐,傅聿城叹声气,替她捞起长发。

吐过,梁芙有气无力地抬手,按了冲水键,把马桶盖子放下,就枕在那上面。

她说:“……傅聿城,我好狼狈。”

“吐完了洗个澡。”

她却摇头,脑袋往手臂上一枕,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傅聿城没听清,凑近她询问,却听见哭声。

梁芙皱着眉,难过地“唔”了一声。

下午乔麦同她说的那些话,那种百转千回的心思几乎共通。也是因为乔麦话里那些劝和的深意,让她觉得不能再束手束脚,才受了顾文宣的煽动。

可是酒喝了,没壮上胆,仍是畏葸,不敢上前。酒似乎只让她难受,五脏六腑都蜷作一团。

生出更多恐惧,怕全无保留坦白,结果不如所料。那她就真的彻底一无所有了。

而维持现在的状况,起码还能与他有一层纠葛不清的关系。

她从前不知道,自己是这样害怕失去的人。傅聿城把她变得这样狼狈,患得患失,再难洒脱,都不像是她了。

尚存的清醒不足以让她思考更多,这种难受让她很想哭一场,于是也真的这么做了。

感觉有人抚着她额头,把她扶了起来。头晕目眩一阵,她似是跌进了一个怀抱,被人桎梏,又被人小心安置。

想喊他一声,但舌头不听使唤,但哭好似不需经过她的控制,成了一种本能。

听见有人沉沉地问,叹着气,“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哭,我才能知道怎么做啊。”

她张一张口,却说不出话。

只是不停哭,却莫名觉得安心,无端认为此刻托着自己的那股力气不会凭空消失。

思维被拽着往下沉,那声音好像隔着水传过来,在唤她,“……阿芙?”

再说了什么,她努力想听清,却加速往意识消失的深渊里下坠。

在最后昏睡过去之前,她感觉似乎有什么温软的东西碰在她唇上,想去推,说刚吐过,好脏。

然而被一阵剧烈的眩晕裹挟,这最后的触觉也一并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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