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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城进入五月,庭前那两株枇杷树,叶子经太阳一照,越发绿得发亮。

练功房里,顾文宣拍手喊“停”,梁芙定点片刻,直接往地上一摊,直到顾文宣过来拉人,“起来起来,站一会儿再躺。”

梁芙累得不想动,“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你体谅一下我焦虑的心情。”

“那你能不能体谅一下老年人已经跟不上的体能。”

趴了一会儿,梁芙还是站起身,接过顾文宣递来的水瓶,搭着毛巾,下楼吹风去了。

纱纱常坐的檐前台阶,也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坐在那儿能看得见枇杷树的全貌,叶子抖动的时候,凉风也扫过发丝。

顾文宣也跟出来,坐在梁芙身旁,一身汗很快给吹得干透。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又在想傅聿城了?”

“谁在想他了。”

“你要是不拿着手机一天刷三遍,这话还有点说服力。”顾文宣坐了一会儿,说,“哎,梁老师,问你个事儿。”

“问。”

“你跟陆松云,关系怎么样?”

梁芙莫名其妙,“我跟他的关系如何你不是挺清楚吗?顶多算是普通朋友。”

顾文宣有些犹豫,“……陆松云说想给咱们舞团捐一笔钱。”

梁芙愣了一下。

“我就想问你,你觉得这钱能不能收。陆总我跟他打过交道,也算是朋友,知道他没别的心思,是真想支持艺术事业……但是我运营这舞团好几年摸爬滚打,陆总没提过一句要捐钱的事。这个当口提,你觉得是不是看了你的面子?”

梁芙沉默良久,“……顾文宣,你拿我当朋友吗?”

“不拿你当朋友我问都不会问你。”

“那你卖车吧。”

“……”

梁芙看着他,“我从来不会恶意揣测陆先生的用意,但他对我帮得已经够多了。从前跟他不认识,也就无所谓。现在认识了,还收这笔钱,我反正觉得不大合适。”

顾文宣十分挣扎,一点没有一个富二代应有的气魄,“……好大一笔钱呢。”

“顾总,咱们团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吗?撑不到公演那天了?”

顾文宣唉声叹气,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算了算了,我考虑卖辆保时捷吧。”

梁芙笑了:“真的要卖啊?”

顾文宣回头瞪她一眼,“好意思说,全团就你工资最高!你就不能共克时艰为爱发电吗!”

梁芙给太阳晒得几分懒散,懒洋洋地说:“我只拿基本工资已经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陆总的钱可以不收,但是下个月拉投资的酒会你不准不去。”

“你卖一辆保时捷不是够撑一阵了”

“你懂个屁!还得请媒体做宣传,不然谁知道你要复出?还有,在什么舞台演出,直接决定了你这场演出分量有多重。能不能免费拿到保利剧院这种级别的演出机会,就看你这张名片有多值钱了。”

梁芙简直想哀嚎一声,“顾总,你爸也是上过胡润排行榜的人,手指缝里漏点儿就够咱们舞团衣食无忧了。你就跟他低个头,喊声爸爸怎么了?外面那么多有钱人你都能喊爸爸。”

“要么收陆总的钱,要么去酒会,你选吧。”

“我还有得选吗?”

“没有,认命吧。”顾文宣得意地说。

梁芙觉得傅聿城不在国内的这段日子,自己既忙又闲。忙是身体上的忙,闲是心态上的闲。除了每天的固定排练,别的事她都提不起兴致,包括帮周昙挑选场地布置方案。

周昙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原本想办草坪婚礼,但婚礼策划说户外的对天气要求高,不能保证婚礼当天是晴天。

“阿芙,你觉得这个怎么样?主色调是白色和薄荷绿。”

“好啊,挺好的……”

这已是周昙今天听见的第五句“挺好的”,语气一次比一次敷衍。她忍不了了,夺过梁芙的手机,上了锁扔给一旁的陈疏宁,“你帮忙把这手机保管着,没我的允许,今天不许给她。”

梁芙笑说:“我错了,还给我吧,我在给人发消息。”

“不准给!——你还能给谁发消息?是不是傅聿城?你俩这么如胶似漆要不赶紧和好得了,整天跟个怀春少女一样捧着手机聊微信,多大的人了,有点出息吗?”

“不要污蔑我,我们现在关系很纯洁。”

周昙翻个白眼,把她拽过来一起挑选方案,她试探性地问陈疏宁要手机,周昙瞪一眼,陈疏宁连个屁都不敢放,远远捧着那手机,跟捧着一颗炸/弹一样慎重。

梁芙只得打起精神,帮周昙定下了大致方案,和场景装置的基本框架。一贯万事都好说话的周昙,这辈子都没对第二件事情这样挑剔过,定个基本方案也与策划讨论了近两小时。梁芙怀疑,要不是周昙钱给得多,口干舌燥的策划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好在这一下午也不是一无所获,周昙心情舒坦了,终于把没收的手机还给梁芙。

陈疏宁开车,载着两人去找地方吃晚饭。梁芙捧着手机,快到地方了才停,估计手机那端的傅聿城也得去吃晚饭了。

聊天一停止,梁芙就靠窗刷着朋友圈,百无聊赖的模样。

周昙正要嘲讽两句,梁芙忽地坐直了身体,手指滑动屏幕把一张照片放大,凑近认真地看,眉头蹙起。

周昙好奇她这反应,凑过去一看,那是张合影,挨着傅聿城站着一个穿正装的女人,个子不高,人很瘦,化着淡妆,十分娴雅文静的模样。

“这谁啊?”

梁芙无意识地点了一下照片,退回到小图状态。周昙扫一眼,发这条动态的人,名字叫“丁诗唯”。

周昙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儿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

就听梁芙手撑着额头苦笑一声,“他们也是蛮有缘的。”

“这位丁诗唯究竟是何方神圣?”

丁诗唯的朋友圈,一贯是不怎么活跃的,基本只发工作相关的内容,这回也是。有时候梁芙偶尔刷到她的动态,还会习惯性地点一个赞。

“傅聿城一个本科同学。傅聿城读研二的时候,有回跟你喝酒,回去路上被人伤了,就是丁诗唯的哥哥干的,你还有印象吗?”

周昙长长地“哦”了一声,架秧子起哄,“那这两人,后面得朝夕相处整两个月?”

梁芙焦虑地咬了咬唇,嘴上倒是一点不肯吃亏,“他俩要有什么,早就有了。”

周昙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异国他乡,就他俩是熟人,心理上明显就亲近一些。日本那地方,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居酒屋喝点儿酒,孤男寡女,工作繁忙,又内心空虚……你对傅聿城是不是太有信心了?”

“我俩还没离婚呢,这么做算是婚内出轨。他要是这种人,我就干脆彻底踹了得了。”

周昙笑得不行,“别逞强了,赶紧回去递签证资料吧,快的话两周就出签了……”

梁芙没应,头靠着玻璃窗,悠悠地叹出一声,“昙姐,为什么从前能够轻易说出口的话,现在却觉得这么难。”

“越在乎越难开口,这也要问我?”周昙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不过你放心,憋不了多久的,屁跟爱都是一样。”

陈疏宁嫌她粗鄙,后视镜里瞥她一眼。

周昙却满不在乎,甚至反问起他来,“陈疏宁,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陈疏宁“哼”了一声。

周昙哈哈大笑,拍一拍梁芙脸颊,“就看你跟傅聿城,谁先憋不住了。”

远在京都的傅聿城,此刻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他、丁诗唯,连同国内来的其他一些业内同侪,这时候正在一家小酒馆里喝酒。

丁诗唯和北京过来的一些学员,要比他晚到一周,今天下午才到。之前那学员名单一改再改,他也没多注意,没想到丁诗唯也在这一批里面。

见面便觉丁诗唯变化很大,当年那种唯唯诺诺彻底没有了,但她也并未往另一个极端发展,而是在温柔平和之外,携有一种职场历练而出的坚定。

当年研究生毕业,丁诗唯直接去了北京,就职于业内顶尖的律所。这么多年,她似乎没怎么回过崇城,一贯消息灵通的邵磊,都不知道她近况如何。

酒桌上不免问起,丁诗唯笑着举起左手,中指上一枚钻戒。

“订婚了?恭喜恭喜。”

问及对方是谁,丁诗唯笑说:“还能有谁,丁诚。他听说这回交流你也会来,特意让我把他的道歉带到。”

“没多大事,都过去了。”

“他现在脾气收敛很多了,说自己那个时候过于不理智,我和他的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却把你牵扯进来,还险些酿下大错。”

“他现在在哪儿高就?”

“自己做点生意,本事不大,赚得不多,家用够了,反正他不出去给我惹事就行。”她低头笑着,说的是贬抑的话,眼里却盈满温柔。

那年绞断头发,狠心决裂,背井离乡去打拼,力图成全自己,也是丁诚的执念。皇城根下,都是零落异乡人,有一年她病得严重,一人在出租屋里,看着一扇气窗之外无边的黑夜,觉得撑不下去,拨出了恢复联系的那个电话。之后多年纠葛,迈出突破所谓的“亲情”那一步,他们终于不得不承认对方是扎在血脉里的一根刺。而她始终忘不了那一年自手指间飞走的红围巾,成了心里永久不愈的一块伤疤。

互相妥协,互相磨合。当她终于在北京站稳脚跟的时候,也与他得成正果。

不是多有趣的故事,说来也不会有人愿意听。万语千言都省作敛眸时的一个微笑,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你跟梁学姐还好吗?”

“还好。”傅聿城垂下眼,淡淡地笑了笑。

寒暄至此也就无话可说了,他俩认识多年,但似乎永远只到普通的老同学这一层。人与人交往,似乎很看气场,最初的合与不合,就已经决定了最后的走向。

梁芙和周昙、陈疏宁吃完晚饭回家,一路心不在焉。

回到家,她给傅聿城发了条消息,问他吃完饭没。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猜想他可能还在忙。

丢了手机正准备去洗澡的时候,来了一个微信视频电话。

以为是章评玉打来的,直接就接了,哪知道画面里是陌生街道,沿街招牌上全是不认识的片假名。

梁芙吓一跳,看通话人,不是章评玉,是傅聿城。她条件反射地伸手指按住手机前置摄像头,便听傅聿城笑了一声,“挡什么?”

“……你也没露脸啊。”

“是想让你看看京都夜晚的街道。”

穿街过巷,亮灯的都是居酒屋,各式各样的灯牌招幡,隔着屏幕透出古韵与安静。

梁芙此前过去只去过北海道和东京,关西在计划之中,一直未曾成行。

梁芙往床上一趴,手机切换成后置摄像头放在床上,“吃过饭了?”

“嗯,刚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

“酒店近吗?”

“还挺近的。”

踌躇着,想提一句关于丁诗唯的事,说出口的却是不相干的,“我前几天去学校找我爸,碰见了程师兄在院里做讲座。我跟他聊了几句,他夸你来着。”

傅聿城笑了声,他估计梁芙自己都没发觉她那语气分明是与有荣焉,“夸我什么了?”

“说你进步快,如今在业内也是响当当的新秀人物,业界振兴都靠你了。”

“最后一句你自己加的吧?”

“……他说的是‘你们’,我也不算篡改原意。”梁芙笑说。

“我还是差得远,不如邵磊有前途。”

“你又来,这件事就过不去了吗?”她听傅聿城闷声笑,画面也跟着一阵抖动,猜想这时候他一定乐得不行。莫名的,就想看看他。

“傅聿城,你把镜头转过来。”

“你转我就转。”

“你转我就转。”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转。”

然而“一二三”数完,画面一点没变。

梁芙笑得肩膀直颤:“……你真奸诈。”

“看穿了你要耍赖。”

“那这回谁也不许耍赖了。”

“我就算了吧,”傅聿城把手机镜头推远,给她看路上疲惫不堪、死气沉沉的日本上班族,“跟这差不多。”

“那我也算了。”

“怎么能算了,日本满街头也找不出师姐这么好看的人。”他说这话,有三分轻浮,纯然的玩笑,但并不令人讨厌。

梁芙在电话这端抿唇笑了笑,私心、自作主张地把这句话当情话来听,“傅聿城,你从前不这样油腔滑调。”

“跟邵磊混久了,近墨者黑。”

没多久,她看见手机里的画面变成了酒店大厅,便说:“你早点休息吧,我去洗澡了。”

傅聿城笑了声,“真不转过来让我看一眼?”

梁芙再三犹豫,以往跟傅聿城热恋的时候,两人都没打过视频电话,顶多语音。

傅聿城等了等,也没继续勉强,便说:“那我挂了,你去休息吧。”

她“嗯”了一声,又突然喊住他,“……京都好玩吗?”

“还行,没空去景点玩。怎么,你想过来玩?”

“没有,我就问问,”她笑着说,“团里忙得很,离演出没多长时间了,我想来顾文宣也不会给批休假的。”

她趴在床单上,手指尖无意识地绷着刺绣的图案,“傅聿城……”

“嗯?”

“早点回来吧。”

傅聿城笑了一声,“很快。”

等挂断电话,梁芙从相册翻出张最近的照片,在舞团里抱着猫的时候被顾文宣拍下的。往朋友圈里一贴,分组可见,傅聿城单独一个人的组。

没多久,朋友圈弹出新消息提醒,她点开瞧见一个点赞,抱着手机笑了一声,这才起身去洗澡。

作者有话要说:信我,真的快了,就憋个屁的功夫,他们就要和好了。

不超过4章,我保证。超过了就给你们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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