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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范文启当年做学徒的日子,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那些事,前段日子因为遇到了季樱,勾得他又想了起来,眼下重提,也不知怎的,就觉有点子恍惚。
他这人学东西很快,读书如是,学装潢亦如是,虽说时年不过十四,还是个学徒,却因为手巧,又会画图,时常被他师父带出去一起给人干活儿。
那日修葺的是一间足有五进的大宅,堂皇耀目,叫人观之不足,他到底年纪小,只觉得处处都美,魂儿都给抽走了一般,一个错手,弄坏了一块价值不菲的木料。
师父是必然要狠狠教训的,当着主人家的面,打得更凶,也是大冬天,两只手本来就冻得通红了,再给敲上十数鞭,顿时坟得老高,又肿又痛,鞭痕过处红得发紫,根本动都动不得。在师父跟前,他自然不敢哭,被师父赶出了门站在雪地里反省,正正遇上从外头回来的这家小姐。
彼时她是什么模样,其实范文启已经有点记不真了,残留的一点印象,便是红衣棕马,风一般从远处驶来,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那马忽地慢了下来,一张绝美的脸凑到近前,冲他一笑“你怎么了?”
这情景,光是想想,就叫范文启红了眼眶,一时还以为自个儿仍旧是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学徒,抬手便要去抹眼泪,却被身畔另一个听上去极相似的女声给唤醒了。
“范大人,范大人,您怎么不说话了?”
季樱一脸淡然地看着范文启,语气倒是挺焦急,见他倏然抬起头来,眼睛里似有泪,仿佛顿时了然“哦,我明白了,这事又是与我母亲有关,问不得的,是不是?那我不问了。”
她说不问就不问,将范文启手里的图纸拿了过来,远远儿地走开了,对照着某一处仔细看,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范文启怔怔地盯着她瞧了半晌,张了张嘴“季三小姐与母亲相聚的时间甚少,这事,我并非不想告诉你,只是……”
“我知道。”
季樱把脑袋从图纸里拔出来,冲他一笑“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但我心里明白的,你们不说,终归是为了我好。您放心,哪怕只冲着您的这番好意,我都不会令您为难的。”
说罢,又接着低头去看图纸,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陡然又是一侧头“对了,我倒想起一事来——在来京城的路上,我或许曾听说过我母亲的消息,您想不想听一听?”
“什……”
范文启登时一双眼睁大了“当真?”
“我也不确定。”
季樱笑着摇摇头“当时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也是在遇见您之后,听您说,我与我母亲的相貌生得非常相似,我心中才起了猜逢,或许,那事也与我母亲相关——来时路上,我们经过一个叫月洞城的地方,曾在那里借宿了一宿,那户屋主是一对老丈老太,打第一眼瞧见我,便直呼我瞧着眼熟。老太太琢磨了整晚,隔天还掏出来一个宝石做的小物给我瞧,说是二十年前,在他们那里借住过的一个姑娘留下的,问我认不认得呢!”
范文启呼吸都急促了两分。明晓得人已经不在了,再去追究她的过往也没什么意思,心中却仍是砰砰砰地猛跳。
只是……月洞城?
这地方,他委实并未曾听说过。
她那时候,居然已经落魄得要在农户下借宿,靠着手边的首饰来付钱了吗?
“那一对老夫妇,可有说你……”
他下意识的“你母亲”三个字就要出口,到嘴边了才反应过来,忙又咽下“可有说那个姑娘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她又是往哪里去?”
“自然是从京城来呀。”
季樱道“其实他们并未与我说得太多,想来是岁数大了,许多事情都记不实了,但那条路,从京城来的可能性是最大的。至于她往哪里去,他们也不清楚,不过我猜逢,二十年前,我母亲也就和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大,十有,去的便是榕州吧。”
“……是,你说得有理。”
范文启简直有点失魂落魄了,倒抽一口气“她独个儿走的,身边没人跟着?”
季樱点点头“想来是的了,据那对老夫妇说,月洞城在那个时节,天气十分不好,他们瞧着这姑娘相貌生得好,性子也好,心下十分喜欢,还想着留她多住两天,休养好了再走。可那姑娘却无论如何也不肯,隔天一大早便离开了。”
“那她……”
范文启还想再问,正是这个当儿,阿偃从外头闯了进来。
“季三姑娘,我都把饭菜做好了,热腾腾的,您同范大人也赶紧来吃口热的,喝点热汤吧,京城这个冬天啊,日子可是真难熬。”
时间拿捏得刚刚好,分毫不差,说完了话,还朝着季樱这边非常隐蔽地眨了眨眼。
季樱抿唇一笑,借此机会,正好将话题岔了开去“范大人,这两日如此劳烦您,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得很,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这阿偃瞧着年轻,却会做一手好吃食,昨儿我问了,他连我们榕州的口味都能做。不瞒您说,来了京城这么些日子,我还真是有点想念榕州的味道了,您去过不曾?若不嫌弃,也一块儿尝尝?”
范文启从未去过榕州,但自打见了季樱,他就已经认定,自己的那位故人,必然在榕州生活过。眼下就连听见“榕州”这两个字,心中都会生出一股子亲近感。
对于季樱的邀请,他自然不会拒绝,立马点点头,跟着众人就走了出去。
饭菜摆在陆夫人所在的那间屋,人一进去,顿时置身于一片暖香之中。
阿偃这家伙,别看那张嘴跟他弟弟一样,话多得离谱,但那一手厨艺,却当真是没话说。六菜一汤,张罗得利利落落,色香味齐全,摆盘也很漂亮,叫人一眼望去,食指大动。
“你是打哪儿学的?”
季樱对着阿偃笑了起来“莫说是吃,单单闻闻这香气,便觉地道得很。”
说着手指一道菜,诧异道“这碧涧羹你也会?听我家里的厨子说,从前常做这道菜送去我们二房的院子。只可惜我同我爹都不太爱吃这太清淡的,已是许多年,没在饭桌上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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