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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你真正那么想要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吗?”
面对柏舟平静如水,不见波澜的询问,水无争的内心却在翻天覆地。
挣扎过后,是无比坚定的回答:“是。”
水无争说这话时,头一开始却是没敢抬起来的,她不敢看柏舟那双仿佛凝结着一层蒙雾的眼睛。
“呵……”
然而在水无争听到眼前之人发出的一声冷笑时,她立刻抬起来了头,脸上浮现着罕然的羞愤。
“对,我就是想要一张好看的脸!我喜欢窦怀心!”
可惜柏舟是个瞎子,不然他现在一定会先取笑自家徒儿泛着红霞的双颊,而不是回以讽刺。
“你不了解他,有时候,俊美的皮相之下,往往藏着一副蛇蝎心肠。”
柏舟说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说这话时,他回忆起了那些总是令人不愉快的旧事。
仿佛难以愈合的创口,生生的在他的心上绽出千疮百孔,每每想起,就像有只手将那初结的血痂凶残地再度撕裂。
多年入道清修,柏舟心底最深处的怨恨依旧。
偏偏多年之后,再次让他想起那些旧事的人是她,水无争。
这边还深陷在过往的业障之中无法脱身,柏舟对面的水无争咬着牙,内心更是挣扎。
那日之后,柏舟不许她再见窦怀心,可就像她说的那样,一双腿两只脚是她自己的,他到底是管不了她的。
窦怀心,怀心……她曾痴醉着在河滩等那玉树临风的公子,心里一边也在叫着那人的名字。
“你的眼睛真美,就像天上的星星。”
窦怀心曾这样夸过她的一双眼睛。
“怀心见过很多姑娘,可没有一个像无争你这么善良的。”
窦怀心曾这样称赞过将坠地的雏鸟放回鸟巢的她。
“无争,你是一个好姑娘,怀心实在不忍骗你……”
那日,水无争知道了一个秘密,关于她脸上赤红色胎记的秘密。
世上怎么会真的有煮了那么多年的粥还会将粥煮的发焦,而且很难吃的人?
窦怀心告诉她,她的脸上或许不曾有过任何的胎记,而是常年接受了药性侵蚀的结果。
换句话说,是柏舟给她下了毒,才让她从此貌如无盐。
“不过或许是怀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柏舟师父想来该不是那样的人。”
猜疑一旦开始,便不会轻易结束。
在去河滩打算用水蛭和金疮药除去她脸上的胎记之前,水无争偷偷吐掉了那日清晨柏舟煮的粥。
河水里映照的面容上的赤红胎记仿佛真的小了一点……
那一刻,水无争感受到了无边的愤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为什么……他救了自己,却又对她下了如此毒手,她一直都那么信任他啊!
“无争,你实话告诉师父,窦怀心他同你讲了什么?”
面对柏舟一脸如若无事的平静,水无争所有的怨愤都在一刻间爆发,她感觉像是有一团火从胸口一直烧到了她的头顶。
“在我说之前,你为何不同我讲讲为什么要在每日吃的粥里下毒?!”
九
没有任何的解释,或者说柏舟也根本不打算给她一个解释。
“没错,是我,是为师给你下的毒。”
看着那样一张平静的脸,水无争更生气了,甚至已经在心里咒骂着柏舟心性恶毒,老天爷才教他瞎了一双眼睛。
要她说,更该变成哑巴和瘸子,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终此一生,狼狈难行!
“是,你救了我的命这没错,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对我下毒!又或者你想将我做成药人?!”
虽然水无争平素一贯是没大没小,常常对他这师父没怎么尊重,可到了今日如此地步,柏舟感觉像是又有人在他的心上捅了一道新伤。
可柏舟还是没有任何的解释,如果真正要从头说个一清二楚,于她而言才是一种残忍吧……
“吾会治好你,此后是去是留,尽随你心。”
柏舟确实很守信,再也没有让水无争吃到那焦粥,而没了药性的侵蚀,加上得当的调养,水无争脸上的赤红胎记一日日肉眼可见地变小、变淡了。
十日后,水无争得到了一张无瑕的脸。
彼时,水无争还在气头上,关于是否留在医庐,她毫不犹豫选择了离去,柏舟也同样没有挽留她的意思。
整整六年的师徒情分轰然崩塌,水无争一点也不后悔,甚至在下山的路上都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怀心……怀心……”
心心念念着那英俊而又文雅的公子,水无争不觉嫣然一笑,更是从包袱中掏出来了一枚玉牌。
深沉碧绿的玉牌,一如那人儒雅随和,水无争伸出了右手食指,不住地轻轻抚着那玉牌上每一寸细腻的花纹,更是不厌其烦,用指尖一遍又一遍勾画起那玉牌上的“窦”字。
或许之前她同某人负气争吵时是说过喜欢窦怀心,但她想,现在她是真正爱上他了。
十
“无争?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我说过,我会平平安安的下山的。”
再次相见,即便也不过是有半个多月未见,水无争却在那一刻无法自拔地陷入了窦怀心的臂弯,仿佛是相隔了一辈子的久别重逢。
“他没有为难你吗?”
见到水无争脸上的赤红色胎记消失不见,窦怀心当下明了这师徒二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一脸焦急地看向了水无争。
“没有,他追不上我,能把我怎么样?”
一路从山上走来,这期间其实并不算得上是平安无事,水无争先是遇上了一伙流匪,不过好在她身上带了些毒虫毒粉,侥幸被她脱逃了去。
等到了山下的镇子里,她也只不过是在路边摊子随意找了张没人的桌座坐下,叫了一碗阳春面吃,竟又招惹了几个泼皮无赖凑过来调戏她。所幸她还有些银针在手,几下麻痹了他们的手脚,着急付过了面钱,这才又脱身跑来了渡口。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水无争在渡口看到新换了一身白色衣衫的窦怀心时,她只觉得满心欢喜,欢喜到她忘记了一路奔波的劳累。
“瞧你……跑得如此着急,一头的汗,这里风大,我们上船吧。”
窦怀心说着,摸寻了一条帕子出来,便要直接替水无争擦汗,这样突然亲密的举动让水无争一瞬羞红了脸。
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这些天除了容貌,她还有了其他的变化。原本大大咧咧的一个人,渐渐开始变得低眉垂眼,平常直来直去的性子,也因某人而变得如水温婉。
“我……我自己来就好……”
颇有些慌张地接过了窦怀心手里的帕子,水无争眨了眨眼睛,愈是紧张的时候,她愈是眨眼眨得频繁。
双睫如扇,杏眼流波。窦怀心微微扬起了嘴角,似是看出了水无争的窘迫,言语上却又忍不住轻佻:“无争,你真美……”
有时,一句心上人的夸赞足以抵得上世间所有的珍宝,也足够让人回味悠长。
是夜,水无争不知是认床还是不习惯在船上的摇摆不定,总之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眼里、心里,皆是白日里窦怀心在渡口微笑着赞她容貌的样子。
“他是喜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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