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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州城外有个镇子,规模不小、人口稠密,除本地居民外,聚集了一些外乡人,多是逃荒到此的流民,寻个差事落了脚。
镇东头有户姓王的富家,开着家生药铺子,乡下还有不少田地,日子富足。
当家家主名叫王丙怀,四十多岁年纪,遗传祖上之风,乐善好施,家中田地多租与逃难之人,提供耕牛、农具和种子,收成与佃户各占一半儿。
负责管理农庄的,是管家陈泰,三十五六年纪,忠诚可靠。
从这年上秋收开始,陆陆续续有难民来到此地,不用说,肯定是哪里又遭了灾。
如之前一样,王家门前又搭起凉棚、支起锅灶,救济这些灾民,锅内热气腾腾,熬煮的是米粥,插筷子不倒、毛巾裹着不渗,陈泰提前叫了些庄客,帮忙支应。
这些难民吃过粥后,跪在王家门前感谢,然后陆续离去,有的去投亲、有的去靠友、有的去城里谋个生路。
看着这些灾民,王丙怀唏嘘不已,自己能力有限,能做到的也就这些了。
正在此时,打饭的队伍中,有个妇人突然倒在地上,陈泰跑过去查看情况。这妇人脸色惨白,还挺着个大肚子,看那腹部隆起之状,差不多要生了。
“老爷,这是个孕妇啊,八成是饿晕了,怎么办?”陈泰不知如何处理,转头问道。
话音落下时,王丙怀已经走过来,他低头看了看,说道:“这妇人是病了啊,你叫上俩人,把她抬到院里,顺便去铺子把胡大夫叫来。”
“嗯,知道了。”陈泰说完,叫过两个庄客,让他们按王丙怀的意思,将妇人抬走,自己去了铺子。
胡大夫是王家药铺的坐堂郎中,医术不错,他来后给妇人号了号脉,翻了翻眼皮,抬头冲王丙怀摇了摇头,叹息道:“东家,人已经死了。”
“哎!可惜了两条人命,陈泰,叫几个人抬走,好生埋葬吧。”没能救回妇人性命,王丙怀很是惋惜。
正当准备抬走时,那妇人身下竟流出许多水。
王家厨娘吴婆子刚好买菜回来,见此情景说道:“哎呀!这是羊水破了,要生啊,她腹中的胎儿应该还活着。”
“啊!活着,那怎么办?”王丙怀问道。
吴婆子说:“剖开肚子,把孩子取出来啊,我曾经听老人说过这种事,赶紧动手,迟了孩子就没救了。”
这话一落地,众人齐刷刷瞅向胡大夫,王丙怀道:“老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那孩子真的活着,你岂不是做了件大善事,就算不幸,也总归尽力了。”
胡大夫长叹一声道:“我行医半辈子,给人开刀刮脓也是有的,可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既然东家有如此善心,我还顾忌什么呢?”
“那我去烧水。”吴婆子说完,急匆匆去了厨房。
胡大夫剖开妇人尸体,将婴儿取出,不出吴婆子所料,这孩子真的还活着,哇哇几声啼哭,众人悬着的心落了地。
吴婆子已经端来温水,给孩子洗了洗,王丙怀的妻子杨氏,命丫环萍儿拿来小褥子,将这孩子包裹起来。
王丙怀冲着陈泰道:“你出去问一下灾民,有谁认识这个妇人吗?孩子总归有个姓氏和着落吧。”陈泰应了一声,出门而去。
的,胆子好大”
陈泰只当没听见,抱着孩子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拢嘴,这时候杨氏也来了,她说:“恭喜你啊陈泰,我让萍儿收拾衣物呢,都是宝良小时候穿的,你可别嫌陈旧啊。(宝良是王丙怀的二儿子,今年十二岁。)”
陈泰连忙鞠了个躬,说道:“多谢夫人,小少爷的东西都带着福贵之气,巧生能用是他的造化,几辈子修来的福呢。”
说话间,萍儿已经拿来个大包袱,里面都是孩子衣物,王丙怀又给了陈泰二十银子,算作贺礼,陈泰感恩不尽。
陈泰住在镇子最北边,是一所四间正房的小院儿,那里挨着王家的田地,管理起来也方便,他请了个姓刘的婆子照顾儿子巧生。
不知是不是吴婆子的话有道理,阴生子真的克人,就在收养巧生半年后,给他接生的胡大夫突然生了重病,没多久便去世了,胡大夫已年过六旬,算不得短寿。
胡大夫去世不久,王丙怀生了场大病,病愈后身体差了许多,他刚刚病愈,陈泰收租时翻了车,左腿被砸断,躺了大半年才能下床。
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人们想起吴婆子的话,都相信巧生这个阴生子是个煞星,命硬克人,王丙怀、陈泰以及胡大夫,不就是他出生时守在旁边的人吗?
这些事情的发生,让陈泰也相信了几分,他找到王丙怀说:“老爷,您还是辞了我吧,我带巧生去别处生活,免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丙怀打断了:“你呀,跟了我二十多年,怎么如此迂腐,相信外人那些鬼话?好好把巧生养大,别胡思乱想,知道吗?”
主人家不放自己走,陈泰也没法子,他暗中盘算,不让巧生接触王家的人,免得给主人带去灾祸。
时间很快,转眼巧生八岁了,生得浓眉大眼、聪明可人,在王丙怀的要求下,陈泰将儿子送去蒙堂读了四年书。
十二岁这年,王丙怀让他去生药铺子做小学徒,同去的还有一个孩子,比巧生大一岁,名叫赵元,是王丙怀表侄家的儿子。
除了陈巧生以外,部被辞退。
当天晚上,宝元对王丙怀说:“伙计们都是铺子的老手,抓错药这种事怎么能发生呢,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那李掌柜的布庄生意一直不好,早就眼馋我们家药材生意了,肯定是他收买我们的伙计做的,而这个人就是陈巧生,否则怎会单独留下他,这个阴生子果然毒的很,豺狼之心啊,这个畜生,定要抓他来拷问,还我们家一个清白。”王丙怀一世英名,眼光独到,可最近这些事让他思绪混乱,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所以,只是叹声道:“不会吧,你陈叔忠心正直,他教导出来的孩子,怎么能做这等事呢?”
宝元道:“爹,陈叔是厚道人,可巧生不是他亲生的呀,这种阴生子天煞克人,骨子里带着阴毒,我们家对他可有再造之恩”
宝良坐在一旁,打断了哥哥的话,说道:“我觉得不是巧生做得,这家伙非常聪明,以他的精明,若是真的做了这等事,绝不会继续留在药铺。”
“嗯,宝良的话有道理,不管怎么说,暗中做手脚这种事,也是我们的猜测,并没有证据,不能乱怀疑人,可能是我王家有此一劫吧,现在一家人平安无事,算是大幸了,有乡下那些田地,也能过舒服日子,看开些吧。”王丙怀嘴上这样说,是安慰两个儿子,可他心里却不是滋味,药材铺是自己多年心血,哪能不心疼?
自从李掌柜接手药材铺以后,陈巧生再也没有登王家的门,镇上居民都知道他的出身,背后纷纷咒骂,说这个阴生子见利忘义、蛇蝎心肠。
此事转眼过去两年多,陈巧生快二十二岁了,早就过了成婚的年龄,虽说他一表人才,又小有积蓄,可周围人都不愿跟这种人攀亲,连媒婆子都躲着走。
周围几个村镇一说起陈巧生这个名字,无不咬牙切齿、恶言咒骂,一些受过王家恩惠的人,背地里扎小人儿咒他。
这些事情,王家人自然知道,王宝元是深信不疑,若不是父亲和弟弟拦着,他早就找人收拾陈巧生了。对待这些,陈巧生就像没事人一样,毫不在意。两年后秋上的一天,州衙差役突然来了镇上,将李掌柜和郎中孙晟一同带走,与此同时,邻镇后生赵元也被衙门传去。
正当人们猜测议论之时,州衙又来了人,将王丙怀父子三人也带走了。
等王家父子来到公堂,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五年前邱家老夫人暴毙案,竟然另有隐情,当时并非抓错了药,而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这个人就是赵元,主谋是李掌柜和郎中孙晟。李掌柜的布匹生意不景气,王记药材铺红火,他早就眼馋,也想在镇上开家药铺,郎中孙晟是李掌柜的亲戚,他劝道:“镇子不大,王记又是老铺子,口碑很好,你再开一家,无非就是给王记做陪衬罢了,要想在镇上做药材铺,最好的法子就是把王记搞掉,这样才能发大财。”
这二人商量一番后,定下毒计,赵元与陈巧生同时进的铺子,他头脑精明,不比陈巧生差,只不过心术不正,还喜欢赌钱。
李掌柜物色许久,把眼睛放在赵元身上,他用二百两银子收买,让赵元找个机会做手脚,许诺事成之后再给二百两。
李掌柜心想:只要王记出了事,在这个镇上,也只有自己有财力接下铺子,到时候有孙晟这个亲戚做郎中,不就财源广进了。
赵元贪财,为了银子抛却亲戚之情,按照孙晟的意思,在客人抓的药上做了手脚,该着邱员外倒霉,老母暴亡。
王家出事后,李掌柜顺利买下铺子,为了保密,将伙计部辞退,赵元第一时间离开铺子。
陈巧生感觉事有蹊跷,就连夜找到李掌柜,磕头恳求,希望能留下自己,还说了一些便宜的进货渠道,李掌柜认为他有利用价值,就同意了。陈巧生知道自己的身世,加上父亲陈泰的教导,对王家一直感恩戴德,留在铺子,就是为了暗中调查真相。
为了获得李掌柜和孙晟的信任,陈巧生做起心狠之人,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登王家的门,这几年来,他承受着周围乡邻的谩骂,可以说是忍辱负重了。
街坊四邻骂的越难听,李掌柜和孙晟就越信任他,再加上陈巧生是一把生意好手,时间久了,这二人就放松了警惕。
就在前不久,陈巧生无意之间发现,赵元竟然与李掌柜来往密切,他以朋友身份请赵元吃酒,二人同时进的铺子,在一起相处好几年,赵元没有警惕。
接触一段时间后,赵元醉酒之时说走了嘴,陈巧生这才弄清真相,他请人写了状纸,跑去州衙报了案。
真相终于大白,主审官震怒,邱员外也收到了消息,对待害死母亲的真凶,他毫无手软,动用关系施压,结果李掌柜和孙晟被判了死刑,赵元被杖责后流放边关,王家人沉冤得雪,顺理成章拿回铺子,损失由李家担负。
对于王家的遭遇,邱员外有些愧疚,他恩怨分明,备下重礼登门致歉。
邱员外到来时,王家正在大摆宴席,王丙怀不顾陈巧生推辞,执意让其坐上主位,让两个儿子敬酒感谢,王宝元既愧疚又感激。
对于陈巧生的忠诚和机智,邱员外非常欣赏,得知他还没有成婚后,要将侄女月华许配给他为妻,邱月华是邱员外亲侄女,弟弟弟妹过世后,他将侄女养在身边,视如亲生女儿,像陈巧生这等忠诚大义、机智聪明的好后生,邱员外可不想放过。
王家就是陈巧生的主,他跪倒在地,对王丙怀说:“我父亲不在了,终身大事,还请老爷做主。”
王丙怀将其扶起,笑着说道:“邱员外赏识,我哪里有不同意之说,你父亲陈泰跟随我三十多年,我早已把他当成兄弟,以后不要再喊我老爷,称伯父即可,你的婚事,伯父给你操办,邱员外要多少彩礼,我来出,哈哈!”
听完这话,邱员外也笑了:“王掌柜说笑了,侄女如我亲生女儿一般,我邱某得到这么好的女婿,还谈什么彩礼,要多少嫁妆,王掌柜开口便是。”
这话一出,屋里众人哈哈大笑,一桩姻缘就这样定了下来。
五个月后,陈巧生与邱月华大婚,婚宅就是陈泰生前住的院子,王丙怀原本送了一所新宅,但被陈巧生推掉了。
王家和邱家都是附近名人,陈巧生为报主恩,背负骂名隐忍五年的事情,周围人早已知晓,大家怀着愧疚和敬佩,也纷纷前来道贺,酒席搬了半个镇子,热闹非常。
洞房之夜,陈巧生揭开盖头,见月华绝色美颜,不由得叹道:“哎!想不到我陈巧生一个阴生子,竟有如此福分,这都是老爷和父亲的恩惠啊!”后续
陈巧生与邱月华成婚后,继续在药铺做伙计,直到六年后王丙怀去世,他才自立门户,开了家布庄。
转眼已过多年,邱月华已生下两男三女,陈记布庄生意红火,陈巧生也成了附近有名的商人,每当人们私下议论起来,总会说起那段往事。
陈王两家一直交好,每当灾荒之年,镇子西面的空地上,都会搭起凉棚、支起锅灶,为那些灾民施粥,还会送衣送物,主持此事的,是陈巧生和王家兄弟,他们秉承祖上遗风,多年来一直这样。
写在最后
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有谁会想得到,谋害王家的人,竟然是李掌柜,更想不到的是,动手之人是王家的亲戚赵元,真是人心叵测啊!
王丙怀好善,陈泰忠义,陈巧生自幼受父亲教导,更是忠义正直,他为了报恩,不惜背负骂名,隐忍五年之久,这份坚持,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陈巧生感念王家大恩,这个想法从未动摇,也就是这份初心,支撑他隐忍五年。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王家人心善大义,虽经受波澜,但最终逢凶化吉。
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李掌柜、孙晟以及赵元,这三人狼子野心,最终落得身首异处、流放他乡,也是罪有应得了。
利益纷争总有无辜受害者,邱员外的老母亲不就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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