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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姨娘急忙上前去在他身后搁了只软枕,笑着道:“瞧您说的,婢妾不对您有心,还能对谁有心。”

祁远章但笑不语,只定定地望着她。

崔姨娘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虚得很,终于还是忍不住别开了眼睛。

祁远章便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说吧,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他这般开门见山,崔姨娘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榻旁,半响才道:“是四姑娘的事。”

祁远章挑起了一道眉:“茉姐儿怎么了?”问完了,他话锋一转,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食盒道,“既带来了,怎地不摆出来与我吃?”

崔姨娘一愣,连忙转头去边上将食盒打开,取出里头的几碟小菜一一摆好,将碗筷递到了他手里。

祁远章举着筷子,夹了两根香芹,皱皱眉头道:“没滋没味的,若是有酒便好了。”

但他有伤在身,哪能沾酒。

纵然崔姨娘想如他的愿,也不敢自己动手。

她陪在一旁,看着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柔声道:“伯爷,四姑娘叫老夫人给押到祠堂罚跪去了。”

祁远章闻言略带吃惊地“咦”了一声,侧目看她,皱眉问道:“母亲不是向来很喜欢那丫头?”

崔姨娘讪笑两下,低眉道:“婢妾不敢说老夫人做的不对,但今次的事实非四姑娘一人之错,老夫人只罚四姑娘一人,却不罚五姑娘,总好像有偏袒五姑娘的意思。”

祁远章放下了筷子:“两个丫头闯祸了?”

崔姨娘唉声叹气地点了点头:“今儿个是永定侯府的赏花宴。四姑娘和五姑娘一道出的门,结果五姑娘嚷着要去放纸鸢,没一会便不见了踪影。四姑娘遍寻不着,急糊涂了,匆匆忙忙跑回来将事情告诉了老夫人。”

“母亲生气了?”祁远章面上没大表情地问了一句。

崔姨娘从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心里便无甚底气:“老夫人怪罪四姑娘,认为四姑娘没有留在永定侯府是有意丢下五姑娘不管。”

祁远章默然不语,又抓起了一旁的筷子。

崔姨娘忙补了一句:“四姑娘是个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她哪里会做出……”

“母亲不是个会胡乱发火的人。”祁远章瞥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崔姨娘赔着笑脸道:“是,您说的是,老夫人不会无缘无故生气,这事儿的确是四姑娘的不对。可是,四姑娘固然有不对的地方,却也并非有意为之。她一个小孩子,突然遇上了事,自然是要慌张的。”

祁远章看起来慢条斯理的,吃的倒不慢,一转眼碟子里已少了一半的菜。

他低着头问道:“你是想让我免了茉姐儿罚跪一事?”

崔姨娘道:“婢妾不敢,婢妾只是担心四姑娘禁不住这般罚跪。”

祁远章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起来。

他已经三十六七岁,不算很年轻,但他依然是个样貌英俊的男人。昏黄的灯光下,他只是这么漫然一笑,便令崔姨娘心头狂跳,面上升温。

可他嘴里说的话,又让崔姨娘霎时冷了下来。

他看着她,还是笑模样,口中道:“没有小五犯错能罚,四丫头犯错便不能罚的道理。此番真相如何,恐怕你知道的并不清楚。母亲让四丫头罚跪,自然有她的缘由。”

崔姨娘不死心,还想再说,却叫祁远章一下截断了话头。

祁远章将菜碟子往边上推了推,复躺了回去,捡起一旁的书卷,再次哗啦啦翻阅起来,一边抛出了一句话:“母亲赏罚分明,公允得很。小五能罚,四丫头自然也能罚。你若非说母亲对小五有所偏袒,那便让母亲也对四丫头动用家法便是。如此,皆是家法,便不失偏颇了吧?”

崔姨娘听到这,呼吸一紧,再不敢多提一句有关“偏袒”的话。

祁远章摆摆手让她走。

她亦只好走。

收拾了东西,她提起食盒,告退离开。

书房里的祁远章,依然躺在那,同她方才入内时瞧见的样子几乎一般无二。

崔姨娘走出房门的那瞬间,禁不住恨恨地想,祁远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他的女儿,他也不知心疼。

他听了她的话,竟然还有心思吃菜,还有心思想要吃酒?

崔姨娘心里憋着一口气,难受极了。

但万幸的是,祁茉只是被罚跪祠堂,而没有用上家法。再熬上几个时辰,等到天亮了,她便能够出来。

崔姨娘站在晚风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夜色已经十分浓稠。

靖宁伯府里,也安静了下来。

众人各自回房,洗漱的洗漱,歇息的歇息,渐渐都没了声响。

而集香苑里,就更是寂静无声。

沈嬷嬷走后,太微便一个没留,将人全打发了下去。她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倒不觉得身旁无人伺候有何不便。她自己沏了一盏茶吃了,脱鞋上床,躺下阖眼,顺畅又自在。

这一天,过得她是身心俱疲。

她衣着单薄地蜷缩在被窝里,右手紧紧地握着拳头。

摊开来,里头是枚不起眼的铜钱。

再寻常不过,再简单不过。

这样的铜钱,如何用来卜卦?

她不会,也不懂,不过是学着薛怀刃的样子,日积月累,养成了离不开的习惯。

这习惯,原就是他的。

她第一次瞧见的时候,还吃惊,一枚铜钱也能卜卦?薛怀刃当时听罢,笑着亲她一口,倒是坦白,直言不能。

但他却总是随手带着一枚铜钱,遇上了岔路抛一把,不知晚饭吃什么好也抛一把,事无大小,皆可以铜板正反来定夺。

在太微看来,此等做法根本就随性得没有半点章法。

然而他乐此不疲,她见得多了,竟也学成了他的模样。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

太微躺在被子下,摊开手掌,又攥紧。

大概是累极了,她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这天夜里,她却做了一个比往常的噩梦更可怕的梦……

她梦见了自己。

梦见了薛怀刃。

梦见了那不知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的往日。

春风入梦,汗湿脊背。

她迷迷糊糊地想,都怪白日里那个该死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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