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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盛夏。

冲澡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我同学打来的。

“干哈呢?”电话那端传来我大东北特色开场句。

“快说,洗澡洗一半。”

“出去包?”

“干哈去?”

“去网吧呗,撸,k歌,今晚上钱哥说带女朋友给咱看看,再一起吃个饭。”

“不去。”说实话,我光着腚站在客厅有点冷。

“咋的呢明哥,太不给面子了!”

“没劲,天天网吧歌厅饭馆三大件,大尧咱能不能整点别的?”

“中,中,有呢。”

“咋?”

“戳台球!”

我挂断了电话。

自从高考结束,这整个人就空虚。

考前天天展望假期的美好新生活,考完了连解放自己的革命热情都没有了。没劲,没劲,玩啥都没劲。就想着这班人能不能攒个局,再回高三老教学楼上把课。

有点小sad。

我哆哆嗦嗦地往浴室走,手机又亮了。

这回不是电话,是一条扣扣留言,“出去吗?”

这又谁?

我划开手机一看,诶呀,竟然是我同桌。

要知道我家同桌大大能主动找别人出去,那可真是一大奇闻,可以发在班群里骚一骚的。

我挺激动,也懒得抠手机那全键盘,干脆一个视频申请发出去了。

发出去我就后悔了,全/裸,脑袋上都是泡沫。

接通后,我果然看到我老同镜片里一闪而过的嫌弃。

我扯开嗓子说道,“诶呀同同,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你一放假就消失这么多天,怎么想起约你明哥我出去py啦?”

我老同看了屏幕一眼,竟然在打字。

“妈个叽,你连个嘴都懒得张啊!我手机,看不见你打字。”我怒道。

同桌又看了一眼屏幕,然后他就单方面地结束视频通话了。

手机的视频窗口退出,我便看到他打的那串字,“陪我回高三楼怀旧一把。”

诶!这个对口!

我回复了个叹号,他能看懂。

放下手机,我就接着去冲澡了。

换完衣服,我叼着冰棍下楼。我家小区过个十字路口就是我们学校,我就蹲在路边的树荫底下等他。

我同桌这人很蛋疼的,他不用手机。

差不多等我干掉了冰棍,他就到了。

今天是周末,高一高二的小崽子们都不上课,除了宿舍区那片儿,校园里空得很。

我和同桌在食堂又享受了一顿学校招牌锅包肉,心满意足地往教学区走。

我们学校的教学楼有四个,并排。

高一高二高三各占一个,第四个楼是实验楼,专门上音乐美术做实验用的。

四幢楼中间,每一层都有露天长廊连接着,我以前常去那里吹风。

我跟在同桌后面,“老同,高三楼上次返完校就清楼了,这楼封着呢,咱们咋进去?”

我同桌沉默地走着,没理我。他走到一楼女厕所窗下,抬手。

然后窗户就被他推开了。

whattaathis!

不能够啊!

保洁大妈扣扣扣工资!都封楼了怎么连窗子都不检查一下!

我同桌回头看了我一眼,用下巴告诉我,让我先上去。

这可不是娘炮优先的意思,我觉得他可能上不去。

我也上不去。

我们俩都是优等生,身体也很优等生的。肾虚的很。

于是,我们两个肾虚子就连拱带爬,相互扭拽着拱进去了。

半点儿十八岁小伙子的矫健都没有!我衣服都被蹭脏了哭哭!

同桌大大却还是一脸牛逼的样子。他明明连下巴颏子上都蹭上砖灰啦,干!

一楼是女厕所,我还是第一次来,有点新鲜,索性上了个厕所。

我提着裤子走到同桌身前,“真翅激!”

同桌大大让我快去洗手。

拧开水龙头,先是听到了哧哧的两声,卡了几下水流才缓缓流出来。

堵住了?

“感觉要停水!”我说,“这水流怎么这么细啊我次奥!”

我不由得惊呼,因为当我把手伸进去的时候,那水竟然刺骨的凉。

同桌听见我骂娘,靠着窗子悠悠地开口,“怎么了?”

“太他么凉啦!”

“水管凉。”

我心里嘀咕,冬天的时候水凉是水管凉,这大夏天的水管凉?

简单冲了冲,实在太凉了,像冬天室外水管被冻了的感觉,我手指头都疼了!

我同桌嫌弃我慢,已经走出厕所了。我刚要追出去,就听到同桌刚才靠着的窗子发出了咔咔的声音。

“你磨蹭什么呢?”他在门口不耐烦。

“我等我一下诶!”我瞥了一眼窗子,也没看见什么,就跑出去追我同桌了。

一楼二楼是一至六班,我们七班在三楼,然后八/九十班,依次往上排。

教学楼有两条楼梯,我和同桌走了靠里那条。

爬到三楼,正好路过那个露天长廊。

我有轻微近视,大课间时经常站在这个露天长廊上吹吹风,远瞭一阵。

这个长廊在女生圈里很有人气,很多女孩喜欢到这里来聊心里话。我站那儿呆上一阵,基本这层楼哪个女生暗恋哪个男生这种事情知道个遍。

风带进耳朵的,不是我故意听的!

不过高三下半年以后,仍然常到那里去吹风的,大概也只有我了。

因为那里出过人命。

我想再回那个长廊上看看,便试图把关闭长廊的门打开。

未果。

也是,封楼了自然会把高三楼的走廊封掉。

我有点扫兴,便跟着同桌往教室走。

“朕哥,你还记得以前这死过一个学生吗?”

“什么时候?”

“就是高考100天,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我擦的黑板!”

“不记得。”

“不是吧!就是大课间的时候,从三楼露天走廊掉下去摔死的!当时全年级组都炸锅了,后来还沸沸扬扬传了一个多星期呢!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同桌回身看向我,问道,“叫什么?”

“什么?”

“死的那个学生叫什么?”

“啊”

我看着同桌淡漠的脸,突然一阵自我厌恶。

对于身边上演的悲剧,人们做着扼腕惊慌的表情,夸夸其谈。

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一遍一遍渲染着这个悲剧,而最终,死亡带给他们的不是悲伤,而是一段让人兴奋的谈资。

事毕,还要加一句,可惜了年纪轻轻就死了。

没人关心死者叫什么名字。

他们只要知道,下次再想和别人寻找话题的时候,开头加上一句“诶,你知道吗?我们学校死了个人”

回过神来,我正坐在教室里我曾经的位置上,我同桌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涂涂画画。

我问他你画什么呢?

他继续画,他画画不好看,像鬼画符。

然后他突然问了我一句,“后来呢,案子破了吗?”

我乐了,我说朕哥你可真是神人,当时全学校都议论这个事情,你怎么能一点也不知道?

我告诉他,这个案子到现在都没破,警察说可能是失足掉下去了,因为那天下雪了走廊很滑。

“不了了之了?”我同桌皱眉。

“对。”我应。

“学校没摊官司?”

“没。死因被断定为意外身亡,而且”

“而且,他没有家人来学校闹,对吧?”

我同桌话音一落,我也觉得事情不简单。

当时大家都忙着高考,这个事情一出,压抑的考生们确实是蠢蠢欲动的八卦了一把,后来随着时间淡化和高考临近,大家也就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可是事后想想,这个案子似乎真的是不了了之。没有侦破,也没有家属控告。

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同桌画了半天,让我去擦黑板,我挺不乐意。

他说他急着上厕所,就走了。

我一边擦黑板,一边琢磨刚才那个案子。

擦着擦着,突然发现黑板右上角画着一个100

我同桌刚才有画这个?

擦掉了一百,这时候刚才擦过的黑板又出现了很多方程式。

那是我们数学老师的笔体。

等等,我脑子一顿。

这个场景,仿佛就是!

我回头,竟然看到班级里坐满了同学。

高考生可能对今天几月几号不是很清楚,但是对倒计时是很敏感的。

眼前的场景,赫然回到了高考一百天!

还没等到我整理好思绪,走廊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出事了!谁去叫教导主任,快报警!!!!”

那些打闹的男生停了下来,勾肩搭背地往露天长廊的方向走去。

教室里伏案学习的女生丢掉笔头,抓住一个刚刚走进教室的同学,语气难以掩饰地兴奋,“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方才还沉闷燥热的教室,轰地一声,活了。

整个教学楼,活了。

楼上楼下不断有闻讯探情报的跑过来。

我走出教室,逆着人流站着。

他们的表情严肃却也兴奋。在我眼里,这一切都被渲染成了讽刺意味的褐红色。

回头望了一眼教室,我同桌带着耳机在桌子上趴着睡觉。

我有点想起来了,这就是案发的当天。

转过身,我随着人流走到露天长廊。

那里堆满了人,几个班级干部在前方指挥大家不要破坏案发现场,快点叫老师过来。

我被挤得撞在了落地窗上,索性慵懒地靠着玻璃,偏头往外望。

我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穿着淡蓝色外套的男生躺在楼下的雪地上。

那是一场刚刚下过的雪,雪地上一个脚印也没有,平整的好看。

一片白中,唯有他左脑处蔓延开了一朵血花。

我的耳边应该是乱糟糟的一团,但是我望着窗外的这一幕,却觉得安静。

我应该是悲伤,震惊,惋惜的,却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连我不愿承认那种兴奋也没有了。

教导主任很快就将围观的学生驱散,我趁着人流散开,偷偷上前了几步。

前脚刚迈进露天长廊,就看到我同桌蹲在栏杆前。

我有些惊异,说你不是在班里睡觉吗?

同桌没有看我,他居然咧开嘴角笑了,笑得刺眼。

他说,“这是他杀哦。”

我茫然地点点头。

我又大胆地往前迈了几步,走上了露天长廊。我低头,第一次凝视了雪地上的那个人。

那竟然是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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