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夏国遗址(五) 猎犬口吐白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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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丘的宫殿之内,一时只能听到穿过窗户的风声。
良久,还是猎犬打破了沉默:“这里只有你认识夏国的文字,你可以随便编造——不,你根本不可能认识这种文字你不过是个在农庄上长大的无知女人,只是不知道在哪里学了巫术,现在就来捏造——”
“真是自欺欺人。”陆希心情十分不好,冷冷地把猎犬怼了回去,“你不觉得自己的话都是自相矛盾吗我既然能学巫术,又怎么会是个无知女人既然不是无知女人,为什么就不会认识夏国文字不是人人都知道,我有夏国的血脉吗”
董史官的记录很简单,但其中描述的场面却十分惨烈:群巫亡,王室隳,都城陷,他其实还只记录了王国的高层——巫师与王室的死亡,而那些平民之死,只用“都城陷”就带过去了,可是这一个“陷”字,又蕴含了多少人命与血腥呢
而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董史官又被困在这小小的稷宫之中,他自耕自种,努力活着,大概就是想要将真相宣告天下吧但是他最终也没能离开这片空间,只能留下铭刻在鼎内的一段文字,临终的时候还紧紧抱着那把用来刻字的凿子。
鼎有一人高,四方鼎身浮铸榖纹,又以云雷纹勾边。鼎的四足是四只小猪,人立起来顶住鼎身——这可能不是猪,陆希知道榖纹代表发芽谷物,想想稷丘的意义,说不定这鼎足其实是当康——虽然长得像猪,但其实是能够让作物丰收的吉兽。
这样一件承载着丰收祈愿的礼器,最终却被记录下了一段亡国的血腥历史。不知道董史官在上面刻字的时候,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一定是你编造的!”猎犬咆哮着,但听起来就有几分心虚和无能狂怒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这点心虚,他身上的蛇发又生长了出来,开始咝咝地吐着信子。
“还会有别的空间碎片。”陆希望向窗户外面的那片小树林,“稷丘能保存下来,就一定还有别的宫室能保存,如果足够大,说不定还会有活下来的人。从十字军东征到现在也不过几百年,必然还会有证据存在!”
猎犬身上的蛇发还在咝咝地吐信子,但已经倒伏了下来——确实,只是几百年而已,如果有证据,不会完全消失。但,但如果真的找到证据呢不,这不可能!
“心虚了吧”陆希对猎犬冷笑了一声,“怕真的找到证据,证明教会的虚伪,你的信仰就要崩溃了吧什么守夜人,你们只是教会养的狗,而且还是被骗来的狗!面前吊一个赎罪的胡萝卜,你们就像驴一样往前冲,还要感恩戴德,仿佛他们肯给你们赎罪的机会,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猎犬的眼珠子顿时红了起来:“你说什么!”他没见过人有用驴,所以不知道为什么用胡萝卜来比喻赎罪,但陆希描述得这么形象生动,他总是能听得出来其中的讽刺意味的。
“说你是条蠢狗!”陆希也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被人骗得头脑不清,拿着仇人当恩人!哦,也不一定你就真的是头脑不清,只不过夏国后裔已经被定义为罪恶与堕落,要抗争太过艰难,反而是当一条顺从的狗更容易。所以你选择当狗,这样还可以安慰自己,等你死了就能上光明之山。哪怕是证据摆在眼前你都不敢相信,因为一旦相信,你这自欺欺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你不是为自己祖辈的罪恶而忏悔,别说得那么高尚,你不过就是为了自己能过点好日子罢了。不做守夜人,你就是人人喊打的魔鬼,做了守夜人,就可以高高在上地决定别人的死活,你要的不过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罢了,偏偏还要把自己说成负重前行的英雄。简直是虚伪、无耻!”
“吼!”猎犬猛然咆哮,三个脑袋同时张开了嘴,中间的头颅喷出黑色毒液,两边的脑袋却喷出了黑色的火焰。
海因里希在他张口的同时就冲了过去,重力环的压制之下,猎犬的头颅也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一口毒液全都喷到了地上。随即,骤然失重的感觉又让他身体一轻,一时没站稳,就被冲上来的海因里希掀翻了。
两侧的头喷出的火焰舔上了宫殿的顶梁,那根整楠木的大梁无声无息地化成了焦炭,房顶立刻有些岌岌可危起来。
“出去打!”海因里希低沉地吼了一声。
猎犬是不想出去打的。海因里希能飞,在空旷的地方当然是他吃亏。但是——不知怎么的,他看见被自己烧成焦炭的房梁正往下掉灰,直接落到了那具安详躺着的尸骨身上,忽然之间就有点心虚,竟然真的顺着海因里希的力量冲出了殿门。
呯地一声,两扇沉重的大门被撞飞出去,陆希脸颊肌肉一抽,又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也跟着冲了出去,几乎破声地喊:“庄稼!不许毁了庄稼!”
然而这片空间只有这么一点儿,除了宫殿与田地之外,就只有举行祭礼的小小广场——原本是白石砖铺地,几百年过去,砖缝里野草丛生,连白石都看不到了。
海因里希也没有飞翔起来。不为别的,他一飞起来,猎犬必然要吐火吐毒,到时候稷丘前面就这么大点地方,怎么可能不伤到庄稼
怪的是,他没飞,猎犬也没有再吐什么火焰,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地放弃了魔法,改走肉搏线路,在野草丛生的广场上滚成一团,只听见拳头到肉的声声闷响。
面具和疾风面面相觑——两个大魔鬼,打起架来仿佛贫民区的无赖,满地打滚……倘若不是地面被他们震得直颤,恐怕真会被人当成两个无赖打架。
不过陆希可没工夫管他们,而是直奔那几块田地。
稷丘的空间里季节倒是跟外面差不多,高粱和稻子都已经成熟,虽然因为多年无人打理,都变成了半野生的作物,但颗粒倒还饱满。
宫殿里有董史官用青铜片磨成的镰刀,不过已经生满锈迹。好在陆希随身带着匕首,只捡成熟的穗子割,割下来就装进了铭刻字迹的青铜鼎里——这个鼎她要带出去,这种空间碎片有时候并不稳定,这种证据还是带回长云领好好保存为好。
然后,她还在田地里发现了花生!
“这是没有光明神赐福的东西——”疾风看见她从泥土里刨出一串白生生的东西,跟高粱穗子一起放进铜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陆希毫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宝石也是藏在地下的东西,怎么教会还拿它来镶嵌壁画,甚至还镶成彩虹呢”
疾风被噎住了。陆希冷笑:“我来替你回答吧。因为宝石是贵重的东西,是神官和骑士喜欢的,所以哪怕它藏在地下也是好东西。但是你们不缺食物,生在地上的小麦就够你们吃了,当然不必考虑泥土里的东西。至于那些没有食物要饿肚子的贫民,那你们可不会替他们着想——哦,你们还要禁止他们找到别的食物,这样他们的生命就全掌握在你们的手中了,对吗”
“胡说!”在广场上肉搏的猎犬大声驳斥,随即就因为分心而被海因里希压到了身下,后背重重落地,将身下的白石砖砸出了裂纹,他自己背上的蛇发也被碾断了一片。他一边极力支撑着想翻起来,一边还要顽固地反驳,“神官们为农田祈福,就是希望有更多的食物可以让所有人吃饱,是你们这些贵族收走了粮食,眼看平民饿死!”
“说得好像你们教会不收税一样!”陆希现在听他说话就来气,“你们双塔,有没有把自己的粮食分给那些饥饿的人就说你自己!你给街头的乞丐分过面包吗你替吃不上饭的人做过什么”
猎犬奋力给了海因里希一脚,梗着脖子吼道:“那你们这些臭贵族又做过什么”
“我在长云领开工坊,教堆肥,寻找新作物。”陆希走过来,蹲在猎犬头边上,自上而下地俯视他被海因里希掐得通红的脸,“我让长云领的一万多领民有饭吃,有衣穿。我还救了海风郡一万多人——在教会抛弃他们,让他们在瘟疫和魔兽面前等死的时候。我现在养活着三万多人,你们双塔,救过这么多人吗你,救过这么多人吗你喊着赎罪,那你除了杀人,还做过什么吗”
她现在离猎犬很近,如果猎犬拼着被海因里希重创也要对她喷一口毒液或者火焰,那么即使海因里希近在咫尺也是不可能完全拦下来的。
但是陆希半点都没有在意,还在继续说:“你知道神官祈福能够让田地增收多少粮食吗红衣主教可以增收三成,大主教和主教大约两成,牧师——如果不是特别擅长祈福术的,也就是增收一成多一点。”
这真是她计算过的,神官的祈福增加的收成就是这些。不过她隐去了一件事——有神官祈福的土地可以不休耕,而没有神官祈福的土地必须休耕,不然连续耕作,那个产量就下滑得比较厉害了。
但是陆希当然不会把这一点也说出来,而且休耕这种事也只有大地主——比如像之前冯特公爵这样拥有青石城外大部分土地所有权的——才能做这样的决定,而普通农夫,家里就那么一块小田地,休了耕怕不是就要饿死。所以休不休耕,与农夫的关系其实并不大。
“那么你知道教会收的税是多少吗”陆希盯着猎犬的眼睛,“你知道信徒每年给当地教堂的供奉是多少吗你知道圣水要多少钱才能买到吗你知道这一切加起来,抵得过增收的那部分粮食的价值吗”
猎犬实实在在地被噎住了。教会本身收的就是什一税,也就是说一个牧师祈福所增收的粮食,也就够交什一税罢了。
“各地的教堂,有多少主教和大主教有多少红衣主教能为土地祈福别把神官说得那么伟大,他们不过是在给自己的税收出力罢了,农夫可没得到多少好处。要是没有农夫种地,他们去给野草祈福吗都吃屁去吧!”
面具和疾风都表情复杂。他们当然不是想眼睁睁看着猎犬跟人肉搏,但苏赛恩在旁边盯着呢,只要他们两个动手,苏赛恩肯定也要加入战斗的,到时候谁挨揍是很显然的事。所以他们只能在这里听着女公爵大骂教会,还直接爆了粗口……
更糟糕的是,他们无法反驳,因为什么税啊供奉啊,他们都是知道的,而且稍微一算,就知道女公爵说得半点没错。
但是,这个计算结果真的太……那个了。之前他们都觉得,教会比贵族高尚太多了,毕竟教会为土地祈福才养活了那么多人,教会为民众治疗才让他们从病痛中摆脱出来,而贵族什么都没做,只会收税和享受,根本没把平民的生命看在眼里。
结果现在这么一算,原来教会也不是白做慈善的,他们祈福增收的部分,都通过什一税和供奉收回来了,那,那高尚的部分在哪儿呢
这三个人都是平民出身,面具甚至是个流浪儿,所以他们一直觉得,因为有了教会才拯救了他们,让他们脱离了之前的贫困生活,因此自然而然就认为,教会是做好事的,而贵族才是最大的祸害。
然而现在,教会的“慈善”与“仁爱”却被女公爵一连串的数字给揭破了,数据才是最有说服力的东西,在它的面前,一切谎言都将无所遁形!
但其实他们两个还好一点。疾风这个人其实是个比较大条的性格,他在信仰方面是挺虔诚,但远不到狂信的程度,事实上他进入审判厅,主要是因为他和猎犬的关系,他是来做“搭档”的,否则他可能更倾向于去某个教区,做教堂的守护骑士。每天就是巡逻一下,看看教堂附近有没有什么女巫或者黑暗生物啦,可能还顺手抓一下强盗或者小偷啦——事实上他这种性格居然能升到高级骑士,也是件挺不可思议的事。所以对于他来说,这种证据确实很让人三观动摇,但还没到崩溃的地步——教会如果有什么不好,不好就不好吧,他有啥办法呢
而面具,他倒曾经是个狂信者——守夜人里大部分是狂信徒,比例要比骑士与神官高多了——但自从有了妮娜这个圣女之后,他已经被“打击教育”过好几次了,所以现在女公爵说出什么样的事实来,他都有种“果然又来了”的感觉,有些痛苦,但好像因为有所准备所以也就没那么痛苦了……
最受刺激的其实是猎犬。因为本身是双黑的堕落血脉,猎犬在某些方面比面具还要狂热——其实陆希说得并没错,即使在守夜人中,猎犬的地位也是最低的,假如他不显示更多的虔诚,恐怕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当然,这是他刚觉醒成为魔族时候的事,等他逐步升为高级魔鬼之后,就没人再敢提他的双黑血脉了。但是在这一过程中,猎犬也已经把自己洗了脑,对夏国的仇恨与厌弃,对贵族的鄙夷与敌视,和对教会的敬仰与美化,已经深刻在他的头脑当中,仿佛一个戴久了的枷锁,自身的皮肉都已经顺着枷锁上的倒刺生长,所以就不太觉得疼了。
但是现在,这枷锁在被人撼动和撕扯,尽管它可能是在打开,但在打开的过程中,就已经一片片地连皮带肉在往下撕了……
“你胡说——”猎犬感觉自己失去了力量,海因里希扼在他脖子上的双手仿佛忽然加大了力量,让他感觉一阵阵的窒息。他眼前发黑,肺叶似乎已经无力再张开,他试图掰开海因里希的手,试图用力呼吸,但是都做不到……
“卡尔!”疾风一急之下,喊出了猎犬的真名,“你怎么了”
海因里希冷静地爬起来,并且把陆希也拉到一边:“我可没做什么。”因为不想把这个空间毁坏,他很谨慎地没有使用什么魔法,只靠魔族本身的能力在打架。这种情况下,同为大魔鬼,尽管他占了上风,但也还没到能直接把猎犬掐死的程度。
“那就是自己口吐白沫了。”陆希也冷静地说,同时不免想到了所谓的“死老公文学”,当然猎犬没有死老公,但他死不承认教会不好的模样,确实也跟那差不多了。
又或者,这是眼看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就准备碰瓷了吗
疾风不懂碰瓷是什么意思,盖因光明大陆只有夏国有瓷器,在其覆灭之后制瓷的手艺也失传了,所以现在贵族用金银器,平民用陶器和木器,贫民用叶子和手,对于“碰”一件瓷器的含义,自然就无人能够领会了。
但是他知道猎犬这是什么毛病啊。
“他,卡尔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就说用炼金药剂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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