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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乐回家的时候,恰好是上班高峰期。

这时候的地铁车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人。他们的躯体经过各种改装,原本是肉体的地方被替换成了不同的机械肢体,使得他们看起来很别扭。

车厢很挤,挤到每个乘客都能闻旁边人的体味。整个车厢就像一个真空密封的橘子罐头,每个人都是其中的橘子。

他缩在车厢门口,将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藏在里面的医疗设施被人发现——这东西是他的安家之本。

没有人说话。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人,每个人的面孔松弛,上面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这个世界,活着很累。

“叮铃铃……”

“太城西门坟场站,到了。”

车厢门被打开,他被汹涌的人群挤出车厢,就像被倒出罐头的橘子瓣。

他抬头四望,这站点很穷,就连出站口都只是用废弃建筑建起的。行人匆忙离去,很快,这里只剩下张乐一人。

他胸里裹着一束花。这花是从土里长出来的真花,不是街边卖花女提着的假花,这个时代,任何从土里面长出来的东西都不便宜。

巨大的风卷起,让他头发乱卷,衣衫猎猎。他害怕暴露医疗器材,更加用力的拽紧大衣。

他向外走着,不多时,他走到一片空地。天是雾闷闷的,可见距离可能不到三十米。

他抱着花,缓缓向前方走去。

“喂,你来干什么?”

有人叫住他,声音沙哑低沉,是个老人。

他顶着风四处观察,最后,他没看见老人的身影。他迎风凌乱道:“我……我是来看人的。”

“看人?时间过了,别来了。”

“时间?探视墓地还要有时间规定?”

“当然,”他听见老人在笑,“墓地里都是死人,死人身上都是秘密。”

张乐争论道:“他们都死了,秘密都被带到棺材骨灰盒里了,他们还能有什么秘密?”

“因为有赛博医生!”

老人随口说出的一个词,却让张乐浑身一震。

张乐默然,他抱着花,转身离开。

老人突然叫住他:“你要找多久?”

有希望,他止住脚步,几乎哀求的声音说:“就三分钟,三分钟我就出来!”

老人没说话了,他应该是默许张乐探视朋友了。

张乐感激的低下头,他看不见老人在哪,就随便找一个方向行礼。随后,他寻找自己要探访的坟墓。

很快,他找到了墓地。

(张叶

217——230

享年13岁)

张乐放下胸中的花,颤颤巍巍的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两个钢镚,放到面前的坟墓下。

这两个钢镚,是留给老人的小费。

这时候,远处响起地铁轰鸣的声音,他连忙回头,发现周围环境已经变样了。

整个空地的晨雾已经散开,周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坟场,张乐所站的一小块地方,占这个坟场面积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他远眺地铁,突然发现一个身着破烂的老人正在看着他。老人的眼神犀利,就像是一把手术刀插在张乐心口上。

张乐看清了老人,老人也看清了张乐。

“你是……赛博医生……”

听到这个词,张乐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像是躲避着什么一般,他头也不回的跑向地铁,留下老人和张叶坟前的花在风中凌乱。

他本想匆匆离去,但老人的声音就像蛇一般,慢慢缠住他的脖子。

“是你害死了她!”

……

张乐是一个赛博医生,因为实习,他在三个月前来到了太城。

在太城后,他在西城区开了个店,准备混完实习期一年。

但现在,他可能混不完这一年了。

他没钱了。

出车站后,他沿着巨大的城墙根走。大概走了几十分钟,一片一望无际的垃圾平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这里是“西部垃圾厂”,张乐的店就开在这里。

再走进几步,一个蓝皮集装箱出现在垃圾平原上,上面有黑字写着:“张乐诊所”。很明显,这就是张乐开的店。

门上挂着十五个气球,这说明张乐这里已经死了十五个人。诊所死人,死一个人挂一个气球。

他远远遥望自己的店,摸着干净光洁的下巴,计划着如何节省开支,把这家店铺继续讲经营下去。

计划半天,他只得出一个结论:

寄。

突然,紧缩的集装箱门突然被打开,从门缝中探出一个脑袋,盯着张乐道:“小伙子,你每天作息可真离谱啊!”

张乐看清楚脑袋上的脸后说:“老梁?”

老梁,全名梁闲林,张乐的房东,五十几岁的单身汉。

“来来来,”老梁把门全部打开,“有事跟你聊。”

张乐脸一黑,同时骂道:“我不是昨天才交房租了?”

老梁傻眼:“不是房租的事,我是来找你下棋看书的。”

不是收房租就行,张乐咕隆了一句,转身进了屋。

狭小的空间里面,老梁很快用三个凳子摆好一盘象棋,随后,他抢着坐在红棋方,留给张乐黑棋。

老梁动棋,说:“最近生意咋样?”

张乐叹气,放下棋子道:“一个月就三个生意,人家嫌这里贵,找到病因后都回去死挨着,等着病自己号。不去拿药,结果死的死伤的伤,最轻的都是瘫痪。”

“你说这些人……他们有病为什么不去好好治啊?”

张乐放下棋子,随后继续叹气道:“治不起,太贵了。”

老梁点头,他知道这是实话。

张乐治的病不是轻病,他要治的病,都是那种不治百分之百要死的病。

太城西门这地方,穷的就像是一个贫民窟,一般人温饱都是问题,更别提什么拿钱治死病了。

“那天有个人义肢接口中毒,我说出病名后,患者家属带着患者就走了,边走还边说‘我会消毒’。很幽默的是,第二天他们就回来了,患者是用推车推进来的。”

那人是怎么回事?老梁问。

“他们听到中毒,就拿酒精擦身体,结果酒精进义肢了,然后……他们直到最后也没钱,硬生生让人死在我屋面前。”张乐指了指门口挂着最新的气球,“就是这个。”

老梁望着那个气球,眼睛不停打转。

很快,老梁望着张乐,移棋道:“你为什么不去城里面的大医院?”

“吃……进大医院,一般要签十年劳工合同。我只是来实习的,在太城待十年,我神经病啊。”

仅仅几步,老梁就没路下了。他望望棋盘,说:“这个将不中用喽。”

张乐呛了一句:“有没有一种可能,不中用的不是将……”

啧,

老梁点点头,悔了几步棋。

我不行,我不行,行了吧?

就在两人下棋的时候,外面响起敲门声。张乐起身去开门,抬头看见一个脸上缠着纱布的人。

老梁识趣,起身收拾棋局。张乐给病人让道,顺手将身上挂着的医疗用具拿出来。

临走时,老梁递给张乐一张名片,认真道:“实在缺钱,明天你跟我一起去这个地址看看。这人有钱,而且还在招人,工资不低。”

张乐收好名片,抬头看向他问:“明天你去那里干啥?”

老梁嘿嘿一笑:“我去收他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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