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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掠过脸颊的刹那,他看见了裂空而出的白色长剑,以一种始料未及的角度直接洞穿了自己胸膛,将他钉在了身后光洁如镜的冰川上。
血滴落冰面的同时,蓝色的霜寒从心而起、由点及面地覆满皮肤,他努力地看着眼前人,那张模糊不清的脸虚幻而扭曲,似乎隔了一层朦胧不清的迷离水雾,被风卷起漫天的雪花正在一片片反照出这个人破碎的轮廓。
终于,所有的光线都汇聚在一步之外,凝聚出一张明明很熟悉,却转瞬间陌生的脸。
在下一个动作之前,他已经被禁锢在冰川里,声音在逐渐远去,光线在缓缓黯淡,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大的力量彻底终结,一切都戛然而止。
忽然,有一抹温暖的火焰闪烁起来,后殿的雪花幻化成轻盈的羽毛落在他的肩上,终于让梦魇中的岑歌神志一清,赫然睁开了眼睛。
然而清醒过来的第一秒他竟然感觉胸膛爆发出真实的剧痛,就连皮肤也仿佛是真的曾被冰霜侵蚀过。
岑歌满头冷汗的坐起来,发现自己居然在千机宫大殿的莲花神座上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这个本来只有教主才能触碰的宝座似有一闪而逝的火光,不等他定睛看清楚又消失不见。
岑歌的心里突兀地有了一丝异样的不安,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按压着额心,梦里那张明灭不定的脸庞反而在梦醒之后一点点清晰起来——错觉吗?毕竟他不是教主,无法让莲花神座绽放出形似火焰的明光。
雪是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顺着风吹入千机宫大殿里,仿佛一群忽然而至的蝴蝶转瞬就覆满了肩头。
精神重新回转的一瞬间,他已然察觉到有不速之客悄然闯入,岑歌从莲花神座上翩然而起,只是轻轻挥动衣袖烈风就从脚下幻化成无数婆娑的光影,宛如一支支无形的小箭齐齐射出。
果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抽身大跳往后避开,风箭从上到下地掠过,从左及右地紧逼,但来人的身姿比蝴蝶更加轻盈,只是瞬息位移灵活闪避,并不应战。
这样熟悉的身手让岑歌主动放缓了攻势,果不其然一定睛就看清了眼前这个半眯着眼睛不请自来的“客人”。
那是他方才梦魇中的人,对方已经退到了安的位置,昏暗的火光映照着一张温柔微笑的脸庞。
岑歌不自禁地蹙眉,一刹那有种虚实交错的感觉,这张脸轮廓柔和,和方才梦里的凌厉锋芒截然不同,在他发呆出神的一瞬间还不忘抬起只手好声好气地打了个招呼。
这副自来熟的模样让岑歌更加烦躁地皱起了眉峰,没好气地骂道:“怎么又是你?”
萧奕白挥袖关紧殿门防止被教徒察觉,有些顽皮的笑了:“我上个月就已经让冥蝶给你传过信说要来的,你不会忘了吧?”
“哦。”岑歌机械的回答,这才想起那只扑扇着翅膀直接穿越暴雪飞到自己眼前的荧光蝴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比冰雪更加冷漠,讥讽,“上个月我就已经让你不要来了,你不会忘了吧?”
“别这样,嘿嘿。”萧奕白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他看着大殿前方那个华丽的教主宝座,总觉得有什么微微的违和。
“啧。”岑歌发出一个嫌弃的声音,萧奕白不给他机会下逐客令立刻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是殿下让我来找你的,岑歌,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执意不和我们合作,我保证这次没有人能救得了白教,不仅仅是你和教徒,甚至整个飞垣数以百万的异族人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仿佛是习惯了这样的说辞,岑歌干净利落地散去风箭坐在另一边的位置上,他的目光轻轻瞄了一眼莲花神座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刺痛迅速挪开——飞垣,一座传说中坠天落海的古老孤岛,天空赐予了这片土地魑魅丛生的种族,让他们从海洋、森林、花木鸟兽中脱胎换骨,而坠天则剥夺了他们奇妙的能力,时间让弱小的异族沦为了人类的奴隶,成为他们的盘中餐、身上衣和手中玩物。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坠天之灾辗转已经过去一千年,这种压迫变本加厉如锋利生冷的车轮,所到之处一片哀戚。
白教,位于飞垣以南七禁地之一的泣雪高原上,一直以来被视为异族人最后的壁垒,被他们奉为神教,但是这样教义不明又深得人心的势力很早以前就已经是帝国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存在。
近百年以来,帝国对于白教的围剿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上个月又在山下集结了大军蓄势待发,他每日在总坛以秘术观察敌人的一举一动,心也在一分分地陷入深渊。
每每想起这些事情岑歌的额头就一阵一阵的疼,眼前这个白衣如雪的家伙叫萧奕白,本来是帝都的权贵出身,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好好呆在家里享福,算上这次已经是第八次亲自登门拜访苦口婆心的非要拉着他加入一个叫“风魔”的组织,更要命的是这个组织声名狼藉,是飞垣大陆的头号通缉犯,近十年几乎所有震惊一方的大案惨案都是他们所为。
人类的争权夺势本就复杂狠辣,他作为异族人根本不想插手,但偏偏这家伙不仅不依不饶武功又高得离谱,每次都是悄无声息地潜入到白教总坛千机宫,站到他面前他才能察觉!
“别发呆啊。”萧奕白小声嘀咕了一句,走到他面前继续说道,“岑歌,你应该听说了吧,半年前我弟弟从昆仑山回来了。”
“你弟弟?”岑歌下意识地抬头思考了一秒,忽然想起刚才古怪的梦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喃喃问道,“你们是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的那种吧?”
“是呀。”萧奕白奇怪地看着他,看见对方一直平静的脸庞似有一闪而逝的阴郁。
岑歌默不作声,目光深沉莫测——梦里的男人不是萧奕白,而是他的孪生弟弟,萧千夜。
萧奕白也不知道对方瞬息万变的神态是何深意,压低声音:“你是白教的大司命,你应该清楚帝都高层几十年前就在计划攻打白教,更是曾暗中派人潜伏进来,不仅偷走了教中的禁术《分魂大法》,总坛的地势图、教徒分布也早就被他们拿到了,万幸白教易守难攻,教内又掌握着数门让军队敬而远之的法术,这才一直相安无事,但这次不一样,我弟弟刚刚结束军机八殿的适应性训练,太子殿下让他来带兵,他的剑术很厉害,飞垣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你弟弟要来攻打白教?”岑歌冷哼一声,对这样自相矛盾的说辞显然并不领情,“那你这个做大哥的为什么这种时候跑过来通风报信?你不是应该帮他完成任务,好顺利把军阁之主的位置拿回去才好?”
两人针锋相对地互望着彼此,岑歌冷漠地掰开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原本的清浅眼睛也变得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萧奕白,我已经拒绝了殿下七次,这第八次也不会例外,你是天征府的大公子,他是帝国的皇太子,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建立‘风魔’这种到处惹是生非的组织到底是何目的,但白教是异族人的神教,不想和你们人类的争权夺势扯上关系,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真的会被杀的!”萧奕白抬高语气,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担忧,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又看见对方狠厉地咬住嘴唇,带着憎恶一字一顿不客气地回道,“那又如何?这些年你们杀的异族人难道少了?在人类的眼里,异族就是花鸟鱼虫成了精,可以随意地逮捕当成宠物饲养在后院,也可以肆意捕杀做成美味佳肴端上餐桌,天征府这么多年手握军阁大权助纣为虐,什么灭族、镇压在你们眼里算得了什么?”
雪一片片从五光十色的琉璃窗吹进来,两人的瞳孔却在这样的光华里显得灰暗阴霾。
萧奕白一时语塞,听见一声轻蔑的冷笑传入耳中,岑歌眼眸充血表情愤恨:“真要那么好心,不妨让太子殿下先把千机宫脚下伏龙镇里的白虎军团撤得远一点?一边兵临城下,一边猫哭耗子?”
“太子殿下调动不了白虎军团。”萧奕白回避着某些东西,等待他的却是更加不屑一顾的冷嘲,直言不讳地逼问,“调动不了还是不想调动?你弟弟离开飞垣去昆仑山修行已经十年了,那他肯定对飞垣很陌生了,这次亲自带兵要是第一次任务就失败,已经被灭门的天征府又要雪上加霜吧?恐怕太子殿下这次安排他来也只是为了找个机会让他立功,好名正言顺的接管军阁,他一定会成功的,不是吗?”
萧奕白没有反驳,岑歌冷哼一声,嘴角的笑意更显讥讽:“帝国三军本是各司其职,但前任军阁主一年前忽然死于非命,眼下军阁应该是暂且由禁军总督高成川调度吧?哦,对了,前任军阁主不就是你爹,我听说灭门当夜府邸被凤姬大人的火焰笼罩致使禁军守卫无法支援,所以这件案子最后也就算在了她的头上,呵呵,你弟弟当时远在昆仑山姑且不提,你又是怎么幸免于难的?”
提起这桩悬案萧奕白只是神色淡淡地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飞垣是个从天空落海、魑魅丛生的奇妙国度,那些和人类有着明显区别的其他种族被统称为“异族”,凤姬是异族的百灵之首,传闻是一种形似凤凰、身燃烧着炽热火焰的神鸟后裔,坠天之时就是她以绵延万里的火焰之翼托举着岌岌可危的孤岛平安坠落在这片旷阔无垠的大海上,从此为这片土地开启了新的未来。
一年前天征府灭门的当夜,确实是千里之外的凤姬闯入守卫森严的帝都城,一把火将天征府团团包围拦住了巡逻的禁军守卫,这场大火救下了失控的他,也烧毁了不可见人的秘密。
岑歌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有些猜测一点点在心里从疑惑变成肯定,冷笑:“你不要忘了一千年前飞垣坠天的时候是百灵之首、灵凤族的凤姬大人以一己之力托举孤岛平安落海,而你们人类非但没有半分感谢,反而变本加厉地残害异族,请回吧,下次再见,不必留情,我不会和你们合作,就算灭亡,白教也不会向帝都摇尾乞怜苟且偷生。”
“岑歌!”萧奕白固执地继续上前一步,但对方袖间闪现着血魅之光直接扑到他眼前幻化出一只面容狰狞的死灵,萧奕白连忙侧身避过,嘴上还不肯放弃地继续说道,“你现在赶紧遣散总坛内的教徒,再晚真的来不及了!”
“遣散?”岑歌顿步收手,眼神渐渐凝聚起来,“如果连白教都要落荒而逃,异族今后的处境只会更加如履薄冰。”
萧奕白并不认同对方的说辞,他一边振袖击退扑向自己的死灵,一边振振有词地辩解:“千机宫只是一个建筑,是石头、砖块、花草累积造出来的东西罢了,你把人带走,人活着才有机会反抗……”
岑歌的目光在听见这番话的瞬间更加阴霾,显然情绪已经到了压抑到了极限,咬牙斥责:“对你们而言是一座冰冷的建筑,但对我们而言白教是异族的神教,是异族最后的信仰,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再不走我真的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死灵如烟如雾地涣散开,从朦胧的雾气里伸出一只只诡异的白骨之手,凭空做出了握剑的动作!
萧奕白知道这是白教四大禁术之一的骨咒,他谨慎地往后再退,不想硬战引起骚乱只得身姿轻盈地躲过攻击:“岑歌,实话告诉你,高总督很多年前就在培养心腹试图能拿下军阁,我爹死后的这一年尤其变本加厉,好在我弟弟回来了,他一身精湛绝伦的剑术深得太子殿下的青睐,你说得没错,太子殿下就是想借着攻打白教的机会让他立功拿回军阁,我此番过来也是为了帮他。”
“那你还来和我通风报信,安的什么心?”岑歌慢条斯理地讽刺。
萧奕白还是温和地笑着,对各种冷嘲热讽一点也不在意:“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你,太子殿下一直都很想让你加入风魔,要想改变飞垣根深蒂固的阶级统治和种族歧视,就必须联合各方势力一起努力,但太子手上没有兵权,即使深得陛下的宠爱,没有兵权就没有话语权,更没有办法和如日中天的高总督正面对抗,所以军阁我们势在必得,不仅要拿下阁主的位置,连内部的将领也要严格的更新换代。”
“你们想我主动撤退,留个空壳让你弟弟一举拿下?你到底是真的为我好,还是怕我伤害他?”岑歌毫不客气地点开他的话中话,萧奕白也毫无保留地点头承认,“岑歌,白虎军团已经在伏龙镇驻扎了,很快白狼的人也会过来支援,就算白教有很多令普通人闻风丧胆的恐怖秘术,但如果非要短兵相接,最后战败的一定是你们,人活着才有机会改变,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次岑歌忽然沉默了下去,仿佛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奇怪的梦,内心焦灼地掂量着可能发生的所有结局。
萧奕白见他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赶紧凑上去小声的叮嘱:“太子殿下和高总督不和,这次殿下安排我弟弟过来,高总督自然是要从中作梗,所以这一个月以来白虎军团的集合才会格外缓慢,到现在只有第三分队回到山下的伏龙镇,而且这几天又是你们白教的雪湖祭,不少普通百姓都过来点三灯祈福了,军队会避开这种时候以免伤及无辜,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等雪湖祭结束战争就要开始了,你们一定要在雪湖祭结束之前撤离。”
岑歌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这个仍然嬉皮笑脸的人,不知为何气不打一处来,挥袖又是一阵怪风直接卷起萧奕白扔了出去,他厌烦的啧啧舌,嫌弃的骂道:“千机宫可不是你家后院,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碍眼。”
萧奕白眨眨眼睛,歪着头小心地看着他,嘻嘻哈哈地调节着气氛:“你不要急着赶我走,好歹认识这么久了大家也算朋友一场,还能聊聊嘛。”
“你好烦!”岑歌忍不住骂了一句,“谁和你是朋友?我可不敢高攀天征府的大公子。”
萧奕白趁热打铁的道:“干嘛这么见外,白教总坛位于泣雪高原,终年严寒大雪不断,我可是连夜爬了七十里山路从伏龙镇摸黑上来找你的,给我倒杯温茶暖暖身子吧,嘿嘿。”
“滚。”岑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只死灵抓着萧奕白的衣领直接一把将他拎到了半空中,然后干净利落地做了个丢弃的手势。
死灵机械的晃动起来,真的把手里拎着的人从千机宫往山脚用力扔了出去,萧奕白的声音越来越远,反反复复还是不断念叨着那几句话。
岑歌头疼的按住额心,再一次想起刚才那场奇怪的梦,更是疲惫的身无力——白教被军队围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尤其自几十年前教内出现叛徒摸清地势图以来更是每几年就会进攻一次,眼下白虎军团又在千机宫山下的伏龙镇大批集结,当萧奕白第八次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已然感觉到这次的情况比之前任何一次更加危险,让他一直坚定的内心也隐隐有了一丝犹豫。
风雪渐渐小了,千机宫的地面白茫茫一片,刺目的白光让他的精神微微恍惚,忽然听见一个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的传入耳畔,一抬眼,一个身着华丽宫衣的小姑娘开开心心的扑到他的怀里,手里还提着一盏精致的天灯,奶声奶气的道:“司命大人,这是阿青姐姐给我做的天灯,明天就是雪湖祭了,我们一起去冰河放灯好不好?”
岑歌舒了口气摸着女孩的脑袋笑了笑,果不其然看见他的妹妹、白教的另一位大司命也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岑青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殿外,心有所感地道:“他又来了?还是为了那件事?”
“嗯。”岑歌心神不宁地点头,目光却鬼使神差地盯着小姑娘手里的天灯,灯芯眼下还是灭的,却仿佛有一团微弱的火点燃了他的内心,让他忽然脱口喃喃低语,“明天……明天我们一起去放天灯吧。”
不等岑青回答小姑娘已经开心的一蹦三尺高,岑青一怔有些惊讶哥哥的反应,最近白虎军团在山下的伏龙镇集结,教内早就人心惶惶,这种内忧外患的节骨眼上,哥哥竟然还要冒险去冰河放灯?
两人心照不宣的抬眸互换了视线,终究只是彼此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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