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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时节,碎石堡外的田地里,土壤依旧是冻得邦邦硬,这里气温回暖要比内地晚上至少半个月,加之冬天没有多少降雪,枯黄一片的田地麦苗,今年的收成恐怕是不好估算了。

不过,这些现在可不是碎石堡军户、匠户们能谈论的,他们现在和东、西两面的那些屯子一样,眼下最为关心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佃田。

田地旁半丈宽的大井,因距离西龙河不远,只要挖到丈深以下就能见水,老牛拉着水车吱咛咛汲水上来,一股股清水漫到地里,浇灌着皲裂的土地。

一个冬季的时间,从西龙河方向四处蔓延的藤草,虽然不像夏秋时那么迅猛,但也堪堪从荒野里扩张了二十多里地,有的藤草几乎就挨到了田地隆边,要是再来上一场春雨,恐怕一夜之间就能长出到一里地。

于是,从老羊口屯堡那里流出的经验,让这些军户、匠户们,不得不挤出一些铜钱来,四处打听着购买那指头粗细的黄连树苗,栽种到自家地头边。

当然,结果也和去年一样,有着黄连树苗护佑的田地,藤草远远避开向其他地方蔓延过去,没有丝毫侵入田地的趋势。

大家在庆幸能护住自家佃田的同时,这才愕然发现,往日里田地里不时出现的野鼠野兔,还有那时不时就能看见痕迹的野狼、野猪,从去年起就基本上看不到了,偶尔能看到的,是挂在藤草枝干间的一个个破烂干瘪的残骸。

毒性越来越大的藤草毒刺,已经容不下那些穿梭其中的动物了。

已经回到碎石堡的黄富贵,自然有衙役上门询问,但他一则是黄家的外掌柜,黄家势大,二则有着人证证明他过年是不在顾家村,询问便知,加上舍得花了些银钱打点,堪堪是没被黄文礼案给牵连上。

衙役、锦衣卫多次登门后,有着满心委屈的黄富贵,不但在碎石堡里叫屈连连,趁着这机会,自然要向甘肃镇黄家商行诉苦,甚至亲自跑了一趟镇上,咬牙给商行二掌柜塞了张银票,试图让自己能去丘陵工坊区也当个执事,苦点就苦点吧。

能往上爬是人的本性,有点小钱的黄富贵,自不愿守着碎石堡里的小商铺,苦苦地熬着资历,而远在马道石堡的萧夜,也在给他不时添加压力。

当他第三次从张子长派来的军汉手里,拿到千两银票的时候,那个在工坊区的黄家执事,醉酒跌折了腿骨,大腿根折成了三截;就算能养好伤,年纪大了点的执事,也不愿在工坊区里吃苦了,哪怕调到甘肃镇里商行当伙计也情愿。

虽然不清楚这里面有没有萧夜的手尾,反正黄富贵是如愿以偿了,主动申请去工坊吃苦,被商行调派到了丘陵工坊区,也算是升了一级,主管黄家磨坊里的灰泥生产。

手段老辣的黄富贵,到了磨坊后,很快就收下了七八个听话的伙计,其他几个不长眼的伙计直接就打发回了商行,他们能不能活着回到甘肃镇,反正消息已经传给张子长了,和他黄执事无关。

早早得到黄富贵消息的张子长,连夜派人去了沿途的火墩一趟,自己压根就没下石关屯。

那几个暗地里还拿着萧夜粮饷的火墩,自不会办错了差事,守着官道截杀几个伙计,要是这事也干不好,那黑衣侍卫拎着军棍就来了。

丘陵工坊区里黄家磨坊自成一个大院,采石场也是自家开采,另三家也是互不干扰,甚至为了保守灰泥产量,几家执事把采石场和磨坊里的匠人,监看的滴水不漏,不同磨坊的匠人们除了回家,在工坊区哪怕是相熟的人也不敢多多说几句话。

官府、指挥使司、锦衣卫派出的探子,牢牢地看住了石关屯外的马道,但是他们想不到的是,黄家磨坊被萧夜盯上了,成了他手里的一块入口。

正月底,西门风卫嗷嗷落地时,当刀子带着一小盒的药剂,趁着夜色摸进了丘陵工坊区,黄富贵早就等候多时了,磨坊里两百匠人也被集中在了房间里休息,外面有伙计带着大狗在院里院外巡视着。

八个伙计,两个带头的老匠人,分别进了黄富贵的房间,坐在火炕上的刀子,把小铁盒在炕桌上打开,露出里面十一支初级强力药剂,红色五星药丸在油灯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没有内地粮食、布匹、药材等物资供应的萧夜,是没法在马道石堡立足的,他也不想彻底断绝了和商户的交易,只能打上石磨的主意了。

黎明时分,亲眼看着十一支药剂被服下后,刀子没有理会隔壁房间那一具干裂的尸体,拍拍满脸惊异的黄富贵,起身离去了;区区一个初级药剂就能给要了老命的人,那份脆薄的意志力,刀子甚至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刀子走了,煎熬了半个晚上,活下来的黄富贵,赫然察觉到自己体内,有着源源不断力量在周身游动,禁不住哑然而笑,或许,自己这墙头草,攀上的高枝将来不比黄家弱。

有着二阶军士力量的黄富贵,带着这些一阶军士程度的伙计,掌控这个磨坊是轻而易举,一旦发现有不听好话的匠人,那藤草深处多具干瘪的尸骨,想来没人会觉得诧异。

这年月,世道越来越不顺当,藤草遍地都是,失踪几个匠户实在太平常了。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关系网,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人脉声望,叮嘱了两个匠户头目后,黄富贵带着两个伙计,坐着牛车匆匆赶去了碎石堡;磨坊里每月消耗的粮食、青盐,商行根本不管,这些需要匠人们兑钱购买的物资,他今后就勉为其难代管了。

再说刀子躲在荒野树林里,等到晚上避开了大道上探视的目光,脚步快捷地赶到石关屯,沿着石山下向西走了三里多地,在大片的藤草前停住了脚步;这条小道两边有着黄连树,原本是山上演武场下山的道路,现在却是被荒废了。

“嘘,”一声响亮的呼哨后,藤草深处亮起两道雪亮的光柱,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慢悠悠从藤草上方开了过来,来到刀子身前划过一道弧线,正好停在了他的身边。

眼热地看眼突击车里的孙小明,刀子拉开后门跳上车,压得车身一个晃悠;从后座上抓起一个水壶,拧开盖咕咚咚灌了几口净水,他这才喘了口气,“事情办好了,走吧,”

躲在藤草深处的孙小明,和同伴在车里缩了一天一夜,就连出恭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毒刺给扎着,自然早就想打道回府了。

盯着仪表盘上电池指针的孙小明,也不多说,在旁边亲卫的引导下,开动突击车冲进了藤草深处,从这里要绕过好几个山头间隙,爬上钻下的,里面大堆看不到底的藤草丛,让他心里一个劲地犯嘀咕,生怕走到半路电池用光了。

要是爬的坡度大了,那费的电池就老多了,孙小明可是要精打细算了。

一个窗户上带着木板的突击车,很快就消失在山岭拐角,直到这时,躲在石山山定的张子长,才暗暗松了口气,揉揉发酸的眼睛,起身大步向石堡跑去;他要把刀子安全返回的消息,马上通报给大头领。

虽然车里只栽了三人,还有一百支黑色电池,但更换电池的活计,可不是闹着玩的,在藤草上方悬浮一尺左右的突击车,如果没了电,只能就近找一处斜坡停靠,脚底下无处不在的藤草枝蔓,穿上两层防护衣也不见得能把电池换好了。

马道关卡那里,自打那些衙役、锦衣卫来了之后,大头领就传了军令,一队武装军士持枪逼走了马道上的几个探子,从石关屯入口起,沿路把那些黄连树连根拔了,直接就收回到了石堡。

这些已经长到了手腕粗的黄连树,顾家堡那里正缺呢。

用不了几天的时间,这条被踩踏得结实的马道,就会被藤草掩盖看不到模样了。

马道石堡,大头领院宅,后院卧房里,萧夜躺在热哄哄的火炕上,看着秀秀正给孩子喂奶,再瞧瞧炕桌上筐子里的大枣,不由得暗暗摇头;远在石关屯的胡适彪一家,也该接回来了,自己这里冬天都没得青菜吃,何论手下的那些人了。

等到顾家堡建好后,石堡里有了空地,暖窖一定要建起来,胡适彪婆娘的手艺,不能荒废在石关屯了。

拿起王梓良报来的消息,萧夜看着上面鹰爪堡这几天的情况,眉角处柠起一团凝重,这拉乃尔特部落,到底想干啥。

几乎一旬就来一个驮队的拉乃尔特部落,跑得比白龙湖那里还勤快,已经超过有些懒散的西楔赫部落,不但换走了大量的丝绵短大衣,打火机、火柴、怀表等货物有啥要啥,还有上百杆火/枪被换了去,要不是知道弹丸无法仿制,萧夜差点就要派人尾随盯着了。

自然,交易来的上千头牛羊,也成了马道石堡仓库里的罐头,就冲这一点,萧夜就不会断了和鞑子人的易货买卖。

不过好在那大量的矿料,让萧夜也得到了五十支盒子炮,子弹三千发,侍卫队的武器提升了一个档次。

这时,有女护卫进来,“大头领,刀子他们回来了,”

“恩,知道了,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萧夜放下手里的一叠白楞纸,附身逗了逗小卫风,在秀秀嗔怪的不依声中,哈哈笑着下了炕。

午饭后,梅儿和莉娜也要来,那时屋里可就热闹了,他还是赶紧走的好。

出了房屋,萧夜招来一个侍卫,低声嘱咐几句后,带着回来缴令的刀子三人,来到了前院,堂屋里,辛儒林眉头不展地在等着他。

更换正名为盖伦部落的大头领院宅,和以前一样,军士进出脚步急匆,西面山顶上隐隐的火/枪射击声,还有匠人们忙碌的劳作,人数剧增的私塾,这一切,都需要每天大量的粮食支撑。

还有白龙湖、草原上的鹰爪堡、那两个归顺的部落,加起来的人口已经超过五千之众,每人每天消耗二斤粮食,就要出库万斤,一个月呢,半年以后呢,这还仅仅是粮食,其他的物资辛儒林还来不及发愁。

就算是有着大量的牛羊肉罐头,但汉人没有整天吃肉的习惯,更别提花钱购买了,再便宜也得花钱啊,萧夜承诺的粮饷里,可是从没以钱代粮的。

见到辛儒林,一看表情萧夜就知道,他是来找自己商议粮食的事情,这头大的事,他现在也没办法,只能等等看想招了。

“三省兄,天寒地冻的,你不待在商铺里,老往本官,呃,本头领这里跑,粮食的事,我也没办法啊,”挠挠头的萧夜,笑着上前推了轮椅,“走,整天待在石堡里,憋屈的慌,咱们出去透透气,”

走到大门外,那辆已经换了电池的突击车,萧夜亲自把车门打开,抱着辛儒林就塞了进去,搞得这个秀才哎呀呀满脸通红,但力气没有萧夜大,只能任凭被强按在了座位上。

“走了,寻一处藤草果子多的地方,咱们也去摘点来,”结果亲卫递来的食盒,萧夜拿着坐进了后座上。

孙小明冲着刀子挤挤眼,嘿嘿笑着钻进了驾驶座上,一旁眼色机灵的亲卫,也飞快地拉开车门,给孙小明作伴去了。

这辆独一无二的突击车,稳稳地冲出了石堡,滑下台阶后,斜斜沿着山腰向山岭里悬浮而去;石堡堡墙上,一队队巡视的军士,无不羡慕地看着视藤草如无物的突击车,低声议论着自己啥时候也能坐上去新鲜一把。

石堡北面的山地上,一条大沟西侧的大片藤草,因着这里地形崎岖,没有家属、孩子敢于深入这里采摘藤草果子,粗细不一的枝蔓上,绿叶尚未长出来,那一簇簇土褐色外皮的果子,随处可见,伸手就能摘下一大把。

在十几个老匠户、药农远远注视下,孙小明松开脚下的踏板,没有拧下车钥匙,让突击车悬浮在藤草上方,他和旁边的亲卫俯下身子,小心地用带着皮手套的右手,抓了一把藤草果子上来。

后座上,萧夜放下手里的茶杯,接过孙小明递来的果子,用指甲扣开外皮,露出里面土黄色金属光色的果核,随眼扫过,“不行,这玩意不值钱,还不够咱们电池的本钱呢,”

这种明显是精铁的果核,只要那些老少费点心,商铺里就能大量收购,用突击车来采摘,还不如让尚舍田他们摘去划算。

一路上,萧夜指着孙小明的动作,给辛儒林讲过两次后,这个秀才也缓过神了,细心询问了一番后,觉得这突击车也不是那么难开的。

尤其是听到突击车驱动所需的电池,竟然就是那黑色果核制成的后,辛儒林眼神就不对了,再看向窗外的那些藤草,以前眼里那淡淡的厌恶,不翼而飞。

突击车在山岭四下里转悠,从西面转到东面,尽管没有找到萧夜期望的果核,但是一直四下里张望的辛儒林,似乎看懂了些问题,拿着茶杯慢慢饮着滚烫的茶水。

南面四里多地的一处山头上,两个身上包裹了不知几层羊皮大衣的汉子,包了粗布的脑袋,在灌木、藤草间微微露出一双眼睛,举着望远镜的双手酸的要命。

望远镜里,那辆能在藤草上稳稳移动的突击车,清晰可见,尽管他俩不知道是为何物,但车上不时显露身形的孙小明和亲卫,能从藤草里轻易采摘果子,却是令两人惊骇不已。

这两个甘肃镇官府派来的探子,盯着马道石堡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终于看到了蹊跷的东西,也不冤他俩几乎被冻死在荒山野岭里。

看了许久,慢慢后退的两个探子,背着基本上空了的行囊,小心地退向了山岭背面,就算是这个消息卖给那些商家,也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赏钱。

和他俩一样,左右山头上还有锦衣卫、商行的探子,也同时发现了那辆怪异的突击车,一时间,漫山藤草丛中,不时闪过隐隐的身影。

相信用不了两天,甘肃镇的那些大商户,就会收到这个极具诱惑的消息了。

突击车跑了半个时辰后,坐在车后座的辛儒林,眩晕感没那么强烈了,手里的茶杯也放回了食盒,“石道兄,你可是想卖了这突,突击车?”

“只要有开价的,为何不卖?”萧夜瞟了眼前座两个耳朵支楞的手下,轻笑着说道,“这玩意,本头领还是能拿出几个的,”

他的话,不但让辛儒林一愣,就是前面的孙小明和亲卫,两人也是脸上一喜,开车的看路的,更为专注了。

“马道石堡封死了,那些商户可是无孔不入,再说甘肃镇设下的官店、皇店,你说他们能罢手吗?不能,除非他们又更好的商路,”萧夜淡淡地说着,把手伸出窗外,感受着冰冷的寒气,心里却是更为阴寒。

“那些官府中人,还有商户世家,哪个不是见钱眼开的主,在他们看来,脸皮算个甚,今天说过的话,转脸就会忘了,”拍拍辛儒林的肩膀,萧夜没在意他有些难堪的脸色,知道这个秀才一时无法接受。

“说起画影缉拿嫌犯,恐怕在锦衣卫那里,三省兄的像也在其中吧,”哈哈一笑的萧夜,靠在软和的座位上,眯着眼睛,“要知道,在老羊口那里,你可是和我在工地上待了好几天呢,”

萧夜的调侃,让辛儒林一时无语,就算是他心里依旧偏向官府,但官家不领情,自作多情的事也就书生能干的来。

当车头调转方向,向马道石堡开去时,辛儒林能想来,这被那些商户诟病多日的藤草,或许会转眼成了香饽饽;不为别的,就冲着能给突击车提供动力,那些商人们就会疯了一样雇人到处栽种。

就算没有黑色果核,其他颜色的果核,马道石堡这里敞开了收购,对商人来说,只赚不亏的买卖,他们不干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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