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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莺时花渐老,山上明轩始争春。

当春日将敬亭山满山苍翠染得金黄明媚时,饭足菜饱的陆大宫主也如昨日黄昏,在闲庭小院置了一张藤椅。

老人丝毫没有“一日之计在于晨”的觉悟,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往椅上一躺,一面掏着牙缝,一面挠着瘙痒,便酣然眠于春风。

睡梦中,有竹影筛阴,有雀鸣枝头,有竹涛万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失了执念的花瓣被风拂落,飘向老人的面容。

陆象山不知是被花香唤醒,还是被花瓣摘去阳光而轻叹,他看着悬停在咫尺之外的花瓣道:“敬亭山只有竹叶,没有飞花。梦大宫主有何赐教,可否等老夫睡醒了再说?”

安静地小院无人回答,有落花如雨,自空中飘然而落。

花中一名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轻着红妆,身如盈燕,玉立于陆象山身畔丈许的位置。

她轻转明眸,一道柔和却无可阻挡的目光自花影中望来:“陆宫主,好久不见。”

声音如妙龄少女,却透着无尽沧桑。

陆象山已拨了眼前的落花数次,可惜每次他刚刚拨走,便会有新的花瓣遮在眼前,于是原本的微笑也变作苦笑,无奈的摊开手:“好久不见,你便这样对待老夫?”

花中的女子并不在意,淡淡道:“此花不遮眼,只遮心,若陆宫主无心看老身,花自然也不存在。”

陆象山闻言只得作罢,或许年轻的修士会以为花中女子故弄玄虚,但作为目睹过数百前那场惊变的他,却知道这分淡然和刻意中隐藏的辛酸。

他叹了口气,干脆继续闭目低眠:“素闻梦大宫主花飞十载而不出,客寻千里而不见,今日为何突然到寒舍来惊吓老夫?”

梦惜花不动声色道:“陆宫主一梦天下皆知,老身此番前来,是有事想求。”

陆象山依旧闭目仰卧:“梦大宫主带来的两枚残缺古符虽然罕见珍贵,但还不至于连符箓宫宫主都辨认不出,想必梦大宫主不是为这两枚古符而来吧?”

小院静了片刻。

梦惜花轻舒皓腕,伸手虚摘去陆象山眼前的花瓣:“‘一念千古’果然非同凡响,不瞒陆宫主,老身此次前来是希望以这两枚古符换取观阵之机。”

见陆象山笑而不语,梦惜花又道:“闲庭宫的‘清泉石上流’乃百川界第一大阵,连阵法宫的‘天上山’,何方宫的‘捞月湖’,尘中天的‘虚妄台’都自叹不如,阵中更兼符箓、巫秘等术,且将之用得炉火纯青。据传相比天锁大阵或许威力有些不足,但论阵法精妙,鸿域千万里,无出其右。

“老身这两枚‘周子符’虽有些残缺,但毕竟是太初道箓,想来只是观摩一番,应该足够。”

陆象山问道:“闲庭宫建立百年,梦大宫主如想观摩,为何今日才至?”

“老身非是不想来,而是百年闭关,今日方出。”

陆象山不再说话,沙沙的竹涛拍来暖日和春风,拂得衣襟飞舞,须发摇晃。

他从藤椅上起身,负手背对着后者:“梦宫主,你我虽素未蒙面,但同在国院共处百年,神交已久,你若真要观阵,自无不可,但——

“你若别的目的,还望直言。”

梦惜花闻言默然:“究竟还是瞒不过陆宫主。”

陆象山看着两只在书房绮窗上跳跃轻鸣的银喉山雀,叹道:“一个小娃娃写的字,梦宫主想看,老夫又岂会吝啬?”

梦惜花看了陆象山一眼,歉意的朝他行了一礼:“是老身多虑了,陆宫主不要见怪。”

陆象山摇摇头,清风吹来落花在他眼前。

梦惜花身影闪烁,步入书房。

千亦清晨时写的字还散落在地,凌乱堆叠着。梦惜花轻轻拂袖,顿时重若千钧的草纸便如尘埃一般,轻盈而动,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整整齐齐的排列成一个方形。

梦惜花顺着第一个字看了下来,只见上面写着——天地忽如一瞬,日月骤然成霜……

一个个行书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有着少年一如既往的认真和严谨,亦有悲从中来的氐惆和肆意,看似随意,但笔锋不乱分毫,看似刻板,但自有随性随心。

梦惜花的眸光越来越亮,身子不由自主的蹲了下去,轻抚少年写下的墨迹。忽而,她目光在被雨寻烟弄出裂缝的那张纸上停留,眉宇一凝,未等发怒,又看到了被千亦弄得七零八碎的那张,脸色顿时寒得落花都被冻结。

陆象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不用问了,是那两个娃娃自己弄坏的。”

梦惜花凝息如铁,良久后拂袖一叹:“也罢,只是可惜了半张‘岁月符’。”

陆象山闻声却是一怔,脸上的从容顿去,一副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的表情,大悔道:“老夫若早知这小子这般矫情,昨晚就是走废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去讨要几张符纸来,最不济也该把这破草纸给扔了!可惜啊!这两个败家的娃娃。”

梦惜花却反倒释然,朝陆象山行了一礼:“多谢陆宫主慷慨,此间事了,老身告辞。”

陆象山却犹自悔恨:“梦宫主,你看这字全部交给你,还能凑小半张‘岁月符’不?”

梦惜花摇摇头:“意境已破,便再不是岁月,老身也没法子。”

陆象山跺脚惋惜道:“唉!若是无符之符该多好啊。”

梦惜花没说话,小院却忽然比任何一次还要静,整个闲庭宫都因陆象山这看似随意的一句屏住了呼吸。

梦惜花看着陆象山。

无符之符,这个连绝大部分修士听都不曾听说过的符箓,她不相信后者是无意提及,更不相信后者不知无符之符是她的立命之本。

片刻的凝视,梦惜花忽然扔出两枚残破的古符,转身就走。

陆象山见状连忙叫住后者,苦笑道:“梦宫主误会,老夫绝无歹意,只是这小子勉强算个可造之材,梦宫主若指点他一二,兴许未来人族便多几分希望。”

梦惜花终于止步,目光中有些惊讶:“陆宫主如此推崇,竟只是一个可造之材?”

陆象山干笑两声,并未回答。

梦惜花看着一身裋褐,坦坦荡荡立于院中的老者:“据说十年榜之战,陆宫主未给千亦报名。”

陆象山回道:“二弟另有安排,若这小子执意想去,也无人拦他。”

梦惜花思忖少顷,竹林中的新叶飘摇在眼前:“也好,也好。若千亦拔得符箓宫神关的头筹,便让他来找我。”

说罢,花飞花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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