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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仲道:“晚辈不敢,只是晚辈学识浅薄,撰写符法还要耗费许多时候,恐怕不能即刻交给岳真人。”
岳光祖笑道:“本座也不指望你就在这里写就出来,回去之后仔仔细细的写了再交于本座也无妨。又非是本座想要这符法,不过代为太乙教的吕真人讨要罢了。如此一来,他与茅山之间的嫌隙也可两清,普玄道长知道了也一定喜欢。”
方仲向在座众人告辞,回去默写符法。
钱文义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方仲这一次初露锋芒,旁人觉得这是好事,然而他却觉此事是祸非福。
岳光祖又夸奖了一番郑元洪的本事,把郑元洪乐得嘴角差些咧到耳根,整个人如腾云驾雾一般浑然不知身在何处,一番推杯换盏之后,这才志得意满离开大堂。
方仲回到住处,先往鹞鹰王的房间来探视,推开门一看,只见榻上之人依旧沉睡未醒,旁边金菊花手持针线正在缝补一件衣衫。
金菊花见方仲进来,把针线放下来道:“这人也怪可怜的,他双手断绝,以后饮食怎么办?”
方仲道:“凡有大毅力之人,便是无手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我看他是个铮铮铁骨之人,这点挫折也难不住他。”
金菊花道:“希望如此吧。”
方仲见鹞鹰王如死人一般动也不动,便道:“金姑娘,你也累了一天,先回去歇息吧,这里由我来照应。”
金菊花笑着点头道:“我正想去找钱大哥呢,那就麻烦小哥了。”说罢,喜滋滋的跑出门去。
待金菊花一走,方仲关了房门,就在房中书桌之上取了笔墨,欲待提笔写出符法字诀,又觉得好生委决不下,就这样被那岳光祖取得符法,实在心有不甘。
方仲手中之笔举起又放下,却写不下一个字去。
沉吟许久,却听身后一人轻轻嘶哑着嗓子道:“你这个人,说起旁人来头头是道,怎么轮到自己却犹豫不决起来。”
声音不大,甚至于有气无力。
方仲霍然转身,就见那沉睡的鹞鹰王居然已经醒转,半坐在床榻之上,两膀处血迹隐然,身受重伤却依旧胸膛挺直,一对布满血丝的眸子冷冷瞥着方仲。
“你醒了?”
虽然这鹞鹰王已经半死不活,但余威仍在,方仲暗中戒备,生怕他狂性大发般暴起伤人。
鹞鹰王仰头冷冷一笑,目露轻蔑之色道:“你怕我这残废之人?既然怕我,为什么要救,倒不如一剑杀了干净。可见你这人行事,本就是左右摇摆,下不得决断,成不得大事的人。”
方仲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好一会才道:“在下是生怕前辈不识好歹就胡乱伤人。”
鹞鹰王冷笑道:“我要杀也杀该死之人,旁人若不该死,我杀他作甚。”
方仲道:“谁知在前辈眼中,那个该死那个该活?”
鹞鹰王轻叹一声道:“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朋友遍天下,知己无一人。刚才听你和那女子说得一番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可如今看来,你与那帮伪道中人并无区别。你既然怕我伤人,杀我便是,不用犹豫不决,老夫绝不还手。”说罢,缓缓把眼闭了。
方仲摇头道:“我杀你作甚。”
鹞鹰王道:“那你把我交给旁人,让旁人杀了我罢,白送你功劳一场。老夫相信想取我颈上人头的也不少。”
方仲道:“在下做不出来。”
鹞鹰王道:“好一个妇人之仁,难怪你连落笔都不果断。说罢,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方仲苦笑道:“在下可非是贪图好处才去救人。说句实话,不管前辈信不信,在下救你,只是觉得前辈不该死。”
鹞鹰王忽又把眼睁开,冷冷道:“我不该死?”
方仲点头道:“不错!”
“为什么?”
方仲道:“魔教中人也非各个都是十恶不赦之辈,在下有幸认识的几个人便也重情意的很,和化鬼王之辈截然不同。前辈深陷囚笼却傲然不屈,与他们绝非同路,只此一点,便足以相救。更何况若非你冒死出手,我也不一定能逃脱得了,于情于理,在下都不能把你弃之不顾。”
鹞鹰王有些诧异地道:“你还认识其他教中人物?看来你这个小小弟子,也非是那么简单。不错!我与化鬼王之辈不是同路,老夫更有许多未了之事不曾去做,委实心有不甘。听你一说,我的确不该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方仲笑道:“既然你信了我的话,那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等伤好之后,尊驾可自行离去,本人绝不留难。”
鹞鹰王愕然半晌,忽而目中落下两滴浑浊眼泪,摇头叹道:“可恨,凭我如今这半残之躯,如何与旁人相争,这未了之事多半是做不成了。不过我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定要报答了你的大恩这才离去。”
方仲摇头道:“前辈不必如此,你我本无亏欠,此地又都是道门中人,你留在这里委实不妥,还是伤好之后尽速离开为上。”
鹞鹰王道:“我平生不欠人恩情,你不用劝我,我想走时自然会走,但是不想走时,你赶也无用。小子,你姓方不是,老夫在此立誓,大恩未报之前,恩公但有所命,万死不辞!”鹞鹰王说完此话,单膝一曲,跪了下来。
方仲吃了一惊,忙伸手搀扶道:“这如何使得,折杀晚辈了,快快起来。”
鹞鹰王道:“是。”原本刚烈无比的人此刻竟然恭顺非常,如仆人一般。鹞鹰王这一番动作,使得他本已有了一丝红润的面庞又复苍白,身子微微打颤。
方仲道:“你还躺下来罢,别迸裂了伤口。”
鹞鹰王依言躺下,喘息半晌,斜眼微眯道:“方公子所写何物,一直委诀难下?”
方仲道:“我与人有诺,要写符法交还于他,但又不是出于本心,故此犹豫不决。”
鹞鹰王淡淡笑道:“原来是此等小事,这个容易,恩公听我一言当可迎刃而解。”
方仲道:“莫非你是劝我乱写一气。在下也不是未存了这个念头,只是那人也通晓一些符法,只要仔细比对,只怕瞒不过去。”
鹞鹰王道:“既瞒不过时,那就写真的。”
方仲道:“可是我又并不甘愿,故此为难。”
“那人是你朋友还是师门长辈?”
“都不是。”
鹞鹰王嘿的一笑,摇头道:“既然非亲非故,而你又不情愿,显然是被逼迫如此,那他就该死。你把符法写了交到他手中,先完成承诺,然后找个机会又把他杀了,这不是两全其美了么?”
方仲心道这鹞鹰王做事果然邪得很,苦笑道:“你是不知取这符法的是谁,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前辈觉得在下的本事比之华阳门的岳真人孰高孰低?”
鹞鹰王听了一愣,愕然道:“原来是此人?只怕方公子尚且不如。我虽然未曾与此人交手,但此人成名已久,想来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嘿嘿,这岳真人的修为到底如何,我活了这一把年纪也估不出深浅,但是此人城府却是深不可测。你是昆仑弟子,我良言相劝,最好离此人远一些,不要和他纠缠过多。”
方仲奇道:“为什么?”
鹞鹰王道:“这华阳门早年与我神教有些瓜葛,尽做些墙头草的勾当。我神教威势日增时,他便卑躬屈膝,形势不利时,又若即若离,分明一副小人嘴脸。”
方仲道:“这事我也听说过一些,想来这华阳门数十年来一直养精蓄锐,厚积薄发,直到今日羽翼丰满之后,才大张旗鼓的显露声威。”
鹞鹰王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在身陷囹圄之后回想过往,这才发觉那华阳门不简单。想当年他门中之人偶有来访时,出去接待的俱都是护教师的人,旁人并不联系,他若诚心归附,当要广交宾朋,对教中其他兄弟示好,何必只讨好一人。如今突然翻过脸来与我神教为敌,可知其早有反心,这样一个阳奉阴违之人焉能是好人。”
方仲道:“可是晚辈看岳真人处事公正,颇得众人拥戴,平时也未听闻他有何劣迹。”
鹞鹰王道:“大奸大恶之人若轻易被人一眼看穿,他还如何作恶,必有无穷伪善遮掩,才好做那奸恶之事。你既然要写符法给此人,那一般的骗人手段是不行的。我教你个乖,那符法总不能寥寥数语就写完了,你今日写一些,明日写一些,虽然不骗人,可也不能干干脆脆送人,有那言语精炼之处的,就多写几句,弄他个泔长赘余,拖泥带水。他要催得紧,就说你年轻学浅,只能这般去做,否则解释不清。这文章一长,自然要花费好些时间,只要没有写完,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方仲道:“虽然这是个办法,但终究有写完的一天,还不是会落到他手中。”
鹞鹰王道:“今日之人谁知明日之事,若出些意外那也平常的紧,只要见不着面,是你欠他,不是他欠你,到时该着急上火的可就是那岳真人了,他总不能旁事不顾,只向你讨要符法吧。这千年不还、百年不赖的帐多得去了,又能奈你何?”
方仲笑道:“那倒真可一试,却怕留在此地安安稳稳几个月,终究赖不过去。”
鹞鹰王冷笑道:“你放心,这里绝无安稳日子可过。今日我与你所说的话,也希望张公子莫说与旁人知道,连你屋里的人老夫也信不过,就还当我是一个将死之人便罢。”
鹞鹰王长吁一口浊气,把眼闭了沉沉睡去。
方仲知他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神困体乏,重又拿起笔墨,把那雷字诀的雷咒先写了下来,其中平添了许多废话,看似洋洋洒洒浩浩荡荡,其实精炼之处也没几句。岳光祖既然本就会一些皮毛,那得了此咒也无多大助益。
这简简单单一个雷咒才写了一小半完,方仲便收了笔墨,寻思先拿此交差。
翌日一早,方仲起来之后先看鹞鹰王伤势。
鹞鹰王虽然醒转,但有外人在场时却一言不发,该吃药时吃药,该喝粥时喝粥,如行尸走肉一般任人处置。他这般模样反倒让金菊花和小兰放下心来,屋里多一个昏庸废人总比多一个厉害敌手要好得多,不愁他会暴起伤人。
方仲正在客厅默写另外一部分符法,耳中却骤然传来一片沉闷鼓响,咚咚之声清晰可闻,听那方向,正是城外传来。
方仲心道莫非又在厮杀?他疾步入房,正好金菊花与小兰都在里面,鹞鹰王也自听见了鼓声,见方仲进来,淡然一笑道:“不知今日又有几人送命,几人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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