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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进屋落座,仓堂主问起邀月堂之事,莫雩把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说到伤心处,自不免落泪一场。仓堂主叹息道:“此事其实早有预兆,我也曾劝过莫堂主,及早搬离原处另觅安息之地,可惜他听不进去。”

莫雩道:“先父确有搬离之意,已在筹划之中,只是未曾和我说起乃是听了老堂主的主意。”

仓堂主道:“这样说来,他还是信我一言的。”

莫雩道:“可先父终究还是辜负了老堂主相告的一番警示之心,事起突然,悔之无及。”

仓堂主道:“莫堂主看得开的很,以他的脾性,即便大难来临,也会淡然处之。倒是我这算来算去之人,时常斤斤计较,反不如他活得潇洒。”

莫雩道:“诚如所言,先父不枉相交仓堂主一场。天下虽大,难得遇一知己,老堂主与先父之谊可比伯牙子期。”

仓堂主笑道:“过誉了,老夫也就是一个略通卜筮之道的粗人。侄女来了我昊天堂,不知你邀月堂可还有其他人等脱身而出?”

莫雩有些难过地道:“一门之人俱都蒙难,唯有我与兄长得脱。只是他离开邀月堂后便失去音讯,连我也不知他到了何处。”

仓堂主道:“那倒算不得是什么难事,只要人在这世上,总有相见之期,况且我昊天堂精于占卜,求得其之所在方位,易如反掌。”

莫雩转颜为喜道:“侄女差些忘了此事,何不求老堂主随手捻得一卦,便知端的。”

一旁的赢奎轻轻咳嗽一声道:“莫姑娘,老堂主身体虚弱,已不适卜卦。”

莫雩羞愧道:“是小女过于心切了,望堂主见谅。”

仓堂主摇头道:“无妨,无妨,你我也不算是什么外人,今既投我昊天堂,迟早都是一家之人。这占卜之事根本不用求我,只你自己便可试占一卦,求得兄长结果,岂不比求助他人所得更来得有趣。”

莫雩喜道:“堂主所言不假,只是小女对卜筮之道一无所知,深怕资质低劣,无法通晓这等奇术。”

仓堂主道:“谁人不是学而后知,但有好学之心,通晓其术不难。”

莫雩道:“既如此,小女愿意一试。”

仓堂主面色又转慎重,说道:“在你想学之前,老夫还有一言相告,你好自斟酌。卜筮之术,非比练气修道,自有其禁忌之处,常人只怕无法坚持下去。”

莫雩想起来时见到的那妫大哥所言以及他的面貌,心中不禁一寒,若是让她也像那妫大哥一般把自己的相貌搞到面目全非,绝然不愿意。没有哪一个容貌秀美的少女愿意抛弃芳容,甘心黑巾遮面,永久不见天日。莫雩虽然想知大哥的踪迹,但就此作如此牺牲,不免有些犹豫。

莫雩毕竟还是有小女儿之心,犹犹豫豫道:“但不知有何禁忌之处?”

仓堂主沉声道:“想要一窥天机,本就不为天地所容,而泄露天机者,必遭天谴!这是所有要学卜筮之道之人必知之理。你若也学卜筮之道,便已不容于天地,日后结局,注定不可如凡人一般享有天伦之乐,你可明白。”

莫雩面色发白,点头道:“明白。”

仓堂主面色又一缓,道:“贤侄女或许被老夫所言惊吓,有些胆怯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总好过你日后后悔。我如今让你有三个选择,你可任挑其一。”

莫雩道:“哪三个选择?”

仓堂主道:“上古之时传下河图洛书,到我这里,演化成三式神数。这第一式,便是奇门遁甲,推演天数,吉凶祸福无一不包,观天时,明地理,知阴阳。奇门遁甲流传最广,我昊天堂弟子选择此一式者众多,你可愿学?”

莫雩道:“但不知奇门遁甲有何禁忌之处?”

仓堂主道:“通奇门遁甲而泄天机者,邪毒侵体,肌肤不全,天降惩罚莫过于此。”

莫雩一听,这不便是妫大哥他们所学之术,身体残缺,徒生恶疮,似这样生活实非所愿,不由摇头道:“侄女想听一听这余下两式是否有适合所学者。”

仓堂主道:“也好,这第二式,是为太乙神数,明经纬,知表里,所知结果与奇门遁甲一般。昔年文王小儿曾偷学了这太乙神数,又结百家之长,创周易,这才有周家八百年天下。”

莫雩道:“那太乙神数禁忌为何?”

仓堂主道:“通太乙神数而泄露天机者,刀兵架颈,血光之灾,阳寿不保。”

在莫雩身旁的羽音道:“老堂主说得差了,那周文王近百岁而亡,若是其所学脱胎于太乙神数,为何不见其遭血光之灾,兼又长命百岁呢?”

仓堂主笑道:“文王小儿何尝不曾遭血光之灾,他活着的那几年刀兵四起,死人无数,只是他的血光之灾都用西夷巫术转嫁到自己亲人头上去了,他生百子,夭折过半,众多妻妾皆成转嫁之躯,俱都早亡,可谓残忍。文王居羑里著易经,历五年未得天下而先亡,便是遭天谴之故,却便宜了他的儿子。不过这是陈年旧事了,若非你问起,老夫也懒得提起。”

莫雩道:“听仓堂主所言,文王为人十分不堪了。”

仓堂主道:“那是自然,我神教创立之初不愿臣服于周,何尝没有鄙视其人之意。通太乙神数而心狠手辣,把天谴落至众多子嗣之身,也只有文王小儿想得出。虽然老夫鄙视其为人,但不得不说一句,此子在太乙神数之上的确有独到之处,所著之书遮盖其恶名不小。我昊天堂钉头七箭书禁术,其实便是借助此太乙神数施展而成的。”

莫雩道:“拿亲人性命为自己挡灾,更引来刀兵之祸,非雩儿能为。”

仓堂主道:“那便只剩这第三式了,这第三式为六壬诀,河图五行中,以水为首,十天干中壬癸都属水。壬为阳水,癸为,舍阴取阳,故名为壬,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故为六,取名六壬。此六壬诀乃术中之王,准确无比。”

莫雩道:“此六壬诀有何禁忌之处?”

仓堂主道:“六壬诀借水而行,舍阴取阳,阴为果,阳为因,你若一窥天机,阳火自生,卜筮之人受百般煎熬,痛苦不堪。”

一听这六壬诀只是自己受苦,与旁人无干,先就有点心动。莫雩道:“这阳火有解无解,可伤表里?”

仓堂主道:“这阳火是心火,无解。不过若只是一般卜筮,阳火不盛,还能忍受,但若是牵连极广,左右气运,那就无可遏制,烈火焚心,痛不可当了。”

莫雩想了想,毅然道:“心痛可忍,我意已决,就选这六壬诀,还望仓堂主赐教。”说罢,起身离座,跪在仓堂主面前。

仓堂主叹息一声道:“你确想学这六壬诀?需知此诀才是修之最少之人。老夫知侄女意志坚强,但阳火心生,痛楚之处,实非凡人能够抵挡。奇门遁甲不过伤残肌体,尚有汤药可医,太乙神数折损阳寿,却无切肤之痛,偏偏就这六壬诀,若无大毅力者,极难坚持下去。你还是好好考虑一番,莫过快下此决定。”

莫雩道:“此事我已思量过了,不再更改。”

侍立在仓堂主身旁的赢奎道:“莫姑娘,六壬诀虽然非同小可,但任何卜筮之道都有其极限处,并非事事可卜,样样可知。你所求越小,伤害越微,所求越大,伤害越深,你若预知天机又妄想逆天改之,对你而言,无疑自寻死路。”

莫雩道:“六壬诀又非钉头七箭书之禁术,也会损及性命?”

赢奎道:“小痛可忍,大痛死去活来,若再大者,让你虚火成真,烈火焚身!你可记住了,事可为当为,不能为时,万万不可强求。”

莫雩吃了一惊,点头道:“多谢少堂主告之。”

仓堂主道:“赢奎说得对,若你所求并非自己所能承受之时,切不可强行卜筮,若执意强为,便是死签一道,只会要了你的区区小命。”

莫雩垂头道:“是,雩儿一定谨记仓堂主教诲。”

仓堂主改换笑颜道:“好,从今日起,你便算我昊天堂弟子了,六壬诀老夫会亲自传你,另外我这里有千年寒玉一枚,贴身佩戴可抵阳火焚心之痛,一直是老夫心爱之物,如今也一并送你。”

莫雩喜道:“多谢仓堂主恩赐。”

赢奎笑道:“还叫仓堂主么,莫师妹该叫一声师父了。你是师父所收最后一位关门弟子,这等荣宠,我昊天堂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不已。”

莫雩羞涩一笑,向仓堂主行拜师大礼。

仓堂主兴致颇高,在饮下莫雩所奉香茶之后,从项下取出一枚挂坠,此挂坠用天蚕丝所系,下方一块青白色古玉,形如水滴,闪动着淡淡青光。此玉一拿出来,便可见丝丝寒气从玉中渗透而出,淡淡寒雾绕着玉身转动不止。仓堂主道:“让老夫亲自为你带上。”

莫雩伸粉颈,让仓堂主把此玉挂在项下。仓堂主语重心长道:“好孩儿,若感心火难捱,可把此玉放入一碗清水之中,饮此水压制虚火。为师不久于人世,临终能再得一传人,甚是高兴,可惜无法照拂你长久,你虽然过来投我,却依旧要孤苦伶仃一世,实是命苦。”

仓堂主泪光闪闪,浑浊的泪水从深陷的眼窝之中不停滚落。

莫雩甚为感动,举袖擦拭仓堂主泪迹,安慰道:“昊天堂有这许多兄弟姐妹,雩儿并不觉孤独。”

仓堂主道:“说得也是,我昊天堂里大都是无亲无故孤儿,虽被这凉薄人世所弃,但在这里,俱都有亲人扶助,你们并不孤单。”

不远处就座的方仲、羽音看着莫雩拜仓堂主为师,也是感慨不已。羽音见到莫雩拜入昊天堂门下,心中五味杂陈,一开始她并不想让莫雩就此投入昊天堂,只因见到那妫大哥面目之后,深为莫雩将来担忧,如今莫雩甘心去学六壬诀,并拜仓堂主为师,此刻再想说什么话也晚了。

况且若不寻一栖身之所,难道就此跟着方仲浪迹天涯?他方仲自己都不知该往何处去,绝非可以相托之人,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不管如何,莫雩和自己漂泊不定,能够留在昊天堂,这已是不错的结果了。

仓堂主收莫雩为徒之后,目光复又转到方仲、鹞鹰王一行人身上来。仓堂主居然先对鹞鹰王道:“想不到鹰王也会有折翅的一天,你我该有十来年不曾见面了吧。”

鹞鹰王颇有些意外地道:“仓堂主居然认得我这样一位粗人?”

仓堂主笑道:“敢在当年站出身来直指师其非之人,老夫如何能够忘记。”

鹞鹰王亦笑道:“所以老夫才要受牢狱之灾,而仓堂主却太太平平躲在水底下做安逸公,只是我也想不到,仓堂主竟然筹谋大事,想要一举诛杀师,这等壮举,若早二十年知道,在下一定赶来相助。”

仓堂主道:“此次鹰王难道不是特意前来相助于老夫的么?”

鹞鹰王摇头道:“不是,鄙人不知仓堂主躲在这里,若非跟着方公子来此,也根本不能适逢其事。”

仓堂主看了一眼方仲,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方公子才是此行之主。”

方仲不敢怠慢,离座施礼,向仓堂主道:“鹰王前辈为晚辈所救,便多有照拂晚辈之意,绝不敢以主居之。”

仓堂主点了点头,向方仲道:“方公子年纪轻轻却出手不凡,但不知是何人门下?”

方仲默然片刻,垂头道:“晚辈先前曾在昆仑门下待过,如今……如今……孑然一身,不知行止。这次随同莫姑娘前来,便是想借机向仓堂主讨要方略,求卜前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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