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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洛阳是千年古城,虽老犹新,为当今北魏的皇都重地。洛阳皇都恢弘大气,宫殿嶙峋,殿宇煊赫,比之兰陵城精妙不如,却大气三分。正值四月末,百花争艳,万紫千红纷至沓来。

洛阳牡丹名动天下,花大色艳,雍容华贵,有花中皇后美誉。

北魏皇宫中有一处牡丹园,此刻正是万千牡丹齐齐怒放,花香冲天中有一尾红亭,亭中是一位粉衣粉颊的少女,她手中轻轻捻着一朵饱满的粉红牡丹,面若桃花,眼角唇角俱是微翘,若不是腰间环吊着一柄漆黑如墨的三尺剑,便似乎要融入这粉红牡丹丛中。

粉衣少女身边静静站着一位白衣长须的中年人,中年人抱剑而立,似乎是不愿意打扰了少女的赏花性质,却又不得不开口,“郡主,国师大人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这位粉衣少女便是北魏奉为掌上明珠的龙雀郡主,魏皇膝下无女,这位龙雀郡主自幼双亲俱丧,被接入皇宫,便是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身边这位恭立的长须白衣中年人,则是隐居北魏皇宫三十年的天榜排名第四的玄黄剑宗横。

龙雀郡主随国姓魏,名灵衫。魏灵衫喜牡丹,所居住之地有一顷盛红,每逢四月五月便是人间盛景,洛阳最美不过牡丹,牡丹最美不过此处牡丹园。她自幼师从北魏国师玄上宇,北魏玄上宇与齐梁源天罡并称天下双士,一个号称国师无双,一个则是自诩风流倜傥。

从师十年,魏灵衫未学丝毫国师玄上宇毕生所长之玄术。从师第一天,那位极尽北魏风流的国师大人就对自己有言道“天下人皆可学玄上宇之玄术,唯独你不行”,言毕就将年幼的龙雀郡主撂在皇都武阁,北魏藏书千万,任其翻阅,却从不许其踏出皇宫一步。

也便是从那一日起,天榜排名第四的宗横便是抱剑恭恭敬敬站在她的身边,看护着龙雀郡主之时也随时为她解答疑惑。而那位国师大人,与自己虽有师徒之名,却无师徒之实。

此时,这位北魏明珠龙雀郡主手中拈着大红牡丹,淡然开口,语气甚是不以为然的意味,“再等一会。”

“不必等了。”话音刚落,便是有位紫衫来客轻飘飘从牡丹园墙外飘来,身形飘转,凌空踏在牡丹丛上,花丛凭空弯腰,便是下一刻,这道紫影就斜斜出现在红亭中,懒懒半靠在椅上,他虽为北魏国师,却是生得风流倜傥,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一袭紫衫飘忽落定。玄上宇轻轻摆手,那位身形不离龙雀郡主的玄黄剑便是苦笑着低头退下。

宗横默默离开之时,脸上带着一丝无可奈何,这位国师大人名动天下,却是行事风格太过不羁,没个正行儿,与另外一位传闻中稳如泰山谋定后动的源天罡完全是两个极端。

玄上宇坐定,也懒得去看此刻这位极喜牡丹的北魏明珠俏脸上溢于言表的厌恶之情,只是淡淡开口,“你可知这十年间为何我从不授道于你。”

说完便是自己回答道,“你自然不知。”

若说魏灵衫最讨厌谁,一定是这位在她心目中无耻之极,可恶之极的国师玄上宇。偏偏此人顶着自己老师的名头,行事多是嘲讽贬低。她微微皱眉,看也不看北魏国师,右手拇指腰间按上了腰间那柄三尺剑。

玄上宇嘴角含笑,仿佛没看见魏灵衫准备拔剑之举,轻飘飘道,“此刻起你便不必再留在洛阳。”

魏灵衫微微一怔,有些出神,下意识松开剑柄。

“天下大势俱是群起,齐梁源天罡玩了一手釜底抽薪,成了便是百年盛世,败了也是齐梁倒霉。如今算是他开了大世,没道理北魏还藏着掖着,”玄上宇头一次认认真真开口解释,“西楚霸王气运天下散去,无数高手应运而生。武学奇才,无非道胎佛子剑胚云云。天下人有天下路,各人走各路,你不适合我之玄术,我自然不会教你。”

魏灵衫听着这位紫衫文士侃侃而谈,后面内容却是越听越难入耳,忍不住皱起眉头,面色逐渐阴沉如水,右手又复按上剑柄。

“十六年来你钟情剑术,自以为习剑十年,有所小成。只是我要提醒你,出了洛阳,天下三处去不得,一去不得风庭城,今儿正赶上六年一度剑酒会,剑道群雄聚首,若是去了,可要丢尽你北魏明珠儿的脸面。二是去不得南海终巍峰,怕你留仙碑上一个字的笔划都刻不上去。”

玄上宇话尽,自顾自笑了笑,看着出鞘三分寒光凌厉的“漆虞”剑,摸了摸鼻子,“是不是很好奇什么地方是第三个去不得的地方?”

沉默以答。

他很认真地开口,“前面两个都是逗你玩儿的。最后一个放在心上。”

“这趟出了洛阳就别回来了。”紫衫文士头也不回地站起了身子,“曹之轩把你当作掌上明珠捧着,所以我忍了你十六年。以后曹之轩容得下你,北魏也容不下你。北魏容得下你,我也容不下你。”

曹之轩,北魏只有一个人敢这么直呼其名。

那个人已经飘然远去。

魏灵衫的漆虞剑已经归鞘,她看着空空荡荡的牡丹园,满是一片红意,却是无趣至极,只到玄黄剑宗横去复归来,她才缓缓开口。

“去风庭城。剑酒会。”

这位龙雀郡主此刻心存的心思极为简单,那个可恶之极的男人不让她去哪,她偏偏要去哪,凭她大魏明珠的身份,天下何处去不得?

先去风庭城剑酒会,再去南海留仙碑,接着再回洛阳。

玄黄剑宗横诧然看着自幼冷漠寡语的龙雀郡主魏灵衫眉尖微扬唇角上翘,像是含苞待放的牡丹,轻声开口,“走吧。”

魏灵衫最后一眼望去,牡丹依旧惊艳。

可是已经看了十年了。

任什么惊艳之物看了十年,也会腻的吧。

出了北魏,再北就是一片荒原,银光照铁衣。

这里是北原,有最凶猛的王庭,最彪悍的勇士。四大王庭中正值鼎盛的漠北王庭有勇士上万,彪马无数。每每南下劫掠,必满载而归。

漠北王庭在十多年前,尚是个不入流的小部落,如今一跃而起,全都要靠那位十年前辅佐漠北王的大先知。

漠北王呼延修罗,行得是北原四王中最凌厉的杀伐之道,只敬修罗,只尊自己。据说呼延修罗年轻时行走中原,正值春秋战乱,群雄迭起,却入得了江湖天榜,遭遇袭杀无数,从未有刺客得手,能刺伤其一丝一毫。

呼延修罗有一幼子呼延琢,天生负有扛鼎之力,如今十五岁。草原勇士十四岁便要举行成人礼,以猎得北原中最凶猛的雪狼为荣。呼延琢九岁出猎,扛回一头四米长奄奄一息的雪狼王,剖腹得到雪狼王幼子。如今那头雪狼逐渐张开,身形比老雪狼王只大不小,有巍峨小山气势。

呼延琢端坐在巨大雪狼的背上,悠悠四处眺望,他呼出一口热气,想着大先知托付给自己的事情。

“风庭城,风庭城是哪?”他轻笑着拍了拍巨大雪狼的脖子,那只身形如山般的雪狼呜呜长啸,如同雪中凄歌。呼延琢笑着开口,“你只管送我入北魏即可,接下来便回北原,等我回来,赏你好肉。”

巨大雪狼又是长啸,扬起脖子,欢快迈步。

“雪歌雪歌,雪中唱歌。”少年哼着小调儿,穿着单薄的黑衣,却好似感受不到冰天雪地的寒冷,听着雪狼呜呜的声音,哈哈大笑,“父王说,这天下无大先不知之事,便是连你长大后喜欢唱歌,大先知当初也早就预料到了。”

那头名为雪歌的巨大雪狼唱歌而行,精神抖擞,毛皮雪白,落雪尚不如之,时不时回头舔舐着这位黑衣单薄的少年。

一路南下,直奔北魏。

北原再北,极北,便是那座银城。

早在一百年前的那个盛世,北原风雪银城就立下了煊赫名势。第一代城主惊艳绝伦,却给后辈立下死规矩,风雪银城城中弟子潜心求道即已,不得入世与人争锋,每一代江湖,银城只出一人行走天下。

世人不知银城在何处。

世人不知银城多少人。

世人只知,银城每一代来客都惊艳无比,银城每一任城主都风采卓然,银城不比其他宗门,城中弟子不入天榜,不与世争锋。

风雪银城,是当之无愧的圣地。

就在银城巅,月圆之时,巨大圆月悬在城门前,有一道身影拎着小酒壶靠在城墙上,便像是靠在了月上。

他年纪轻轻,却是身材瘦削,面色苍白,像是患了重病,偏偏长发如墨漆黑,用银城独有的白凉木做髻,轻轻挽起。素白轻衣一尘不染,有飞雪覆落,更添三分白。

银城极北,月圆飞雪。

极冷。

可李长歌不冷,任谁喝下一大口烈麝,都不会冷。银城最烈的是烈麝,北地最烈的,也是烈麝。此酒只有银城出,一斛千金难求。只可惜风

雪银城不入世,谁也尝不到一口。

他是风雪银城大师兄,年纪轻轻却偏爱嗜酒,按照师父的话说,好的没学去,坏的一学就会。

每喝一口,酒壶里的酒就少一口,他的脸上白意更重更寒。师父说他天生命寒,喝酒能添暖,能续命。李长歌眼神迷离,算了算待在风雪银城的年头。

有二十年了。

师父说的没错,确实要出去走一走。只是他心中对于师父做的决定尚有疑惑。此行南下,他便是要看看那位小师妹修行如何,若是如信中说的那样,风雪银城倒是不介意打破百年来的规矩,破天荒行事一番。

他轻衣微振,吐出一口酒气,白雾凝结后如剑意扩散,在空中波澜般一触即化。

月满之时,那道身影饮尽小酒壶中烈麝,翻身出城,身形如电似光,消失在莽莽北原风雪中。

有一道声音追来,“接酒。”

李长歌头也不回,伸手接住师父丟掷而来的酒壶,狠狠灌下一大口,混杂着寒风吞入喉咙。

“好酒!”

活了这么多年,直到今日,李长歌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位师父私藏了比烈麝更好的好酒。当下心中腹诽,却不敢骂出声,只得闷声喝酒低声嘀咕这师父忒不厚道。

他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城门口那道不再年轻的身影披着白色大麾,满头银发苍然,有些蓦然的沉默,许久后喃喃自语。

“你小子可别说我不厚道啊,老子连这酒壶都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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