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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家男人收回那只悬在段无胤眼前的右手,他轻声道:“不取你眼,是为了让你看清,这世上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更是为了让你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脸上本是喜意弥漫的段无胤顿时头顶如浇冷水,刹那清醒过来。
“你对钟家唐家使的那些小算计,那位老爷子都看在眼里。”钟玉圣淡淡收回手,道:“你逼着我出手,动用了伏圣戒,为的不过是吞噬一些元力,壮大眉心的吞噬相罢了。可知做人需放开眼界,不要只看到眼前,若为了一缕元力,便不惜搏出性命豪赌,不过是蠢夫所为。倘若今日我不留手,你早就化为一具枯骨了。”
段无胤闻言之后有些微怔,接着低下头细细咀嚼钟玉圣话语之中的意思。
“你背负着吞噬相,崛起之后注定是人族年轻一代的妖孽。”钟家男人平静道:“若想真正担得起妖孽二字,就不要去学这头玄武,真正的妖孽,无论是体魄还是头脑,都不会容许自己犯下这样的错误。”
段无胤抬起头,看着这个盛红色唐装的中年男人。
“你应当见过那位齐梁北上的皇子。”钟玉圣突然刻意放大声音道:“他与你一样背负天缺,北上遭劫,在风庭城解开天缺,靠得并非是拿不上台面的阴谋诡计,虽说也不是十成十靠了自己的本事,有一部分父辈庇荫,但总归是能对得起身上的天相。”
“钟家老佛爷和唐老太爷对他嗤之以鼻。”钟家男人抬起头,看着某个方向,笑了笑朗声道:“那两位认为这个年轻人不过是跳梁小丑,靠着天大气运才夺下了这些机缘,两大天相也好大势至域意也罢,终归不能算作他日后横扫同辈妖孽的东西。”
“但毋庸置疑的,他与你不同。”钟家男人认真看着面色病态的段无胤,摇头道:“他成为妖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时间问题而已。若是你走不过接下来的那道门槛,恐怕就妖孽二字无关了。”
段无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钟家男人刻意放大的声音,以及话语之中提到的些许字眼,让这个工于心计的年轻雷霆城城主眉头一皱。
接着阴影之中缓缓走出一行人。
一位背着可爱小丫头的黑衣少年走了出来。
这个少年生得面容清秀,唇红齿白,笑意浅淡,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身边,一位披着飘摇大白袍的邋遢男人微眯着眼仰首只顾着给自己灌酒,一位腰挎漆黑剑鞘的白衣绝美女子超尘若仙。
段无胤微微眯起眼,看着这几位自己俱是熟悉的人物。
易潇抬起头望着这个洛阳七月七大红月才有过一面之缘的钟家男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不动声色的男人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微微蹲下身子,拍了拍背后的易小安,示意下来,接着站起身子,望着钟家男人背后一片凄凉的数里沟壑,眯起眼沉默片刻。
想到了钟家男人的话里有话,易潇笑了笑道:“捧杀?”
捧而杀之。
钟家男人面色不变,淡淡道:“我特地留了那头玄武一命,好让你待会踩着他登顶妖孽的位置。你可不要误会了我的好意。”
易潇的笑意有些阴柔,他摇了摇头,将钟家男人话语之中的算计意思看得清清楚楚。
人贵有自知之明。
小殿下从修行开始,至如今,才过了多少岁月?
与那些本就天资妖孽的惊艳人物相比,又差了多少火候?
甚至不需要那些慧眼识珠的老古董来辨别,再是眼光寻常的修行者,只要眼睛未瞎,都能看到小殿下与这些妖孽人物之间的差距。而钟家男人话语之中,借着天相二字,便轻易将易潇捧到了与妖孽平齐的地步,接着字字诛心,逼着小殿下与玄武一战。
若不战,便是道心受损,此后遇上妖孽未战便生退意。
可若战,凭借易潇如今的修为,如何能与那头恐怖玄武一战?
白袍老狐狸笑了笑,没有理会钟家男人的这一出攻心计,反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拂了拂大白袍,摆出一副笑看风云的悠哉姿态。
易潇平静道:“今日钟家家主捧我为妖孽,受宠若惊。”
钟家家主微笑道:“易公子能败玄武,便理所当然受得这妖孽二字。”
小殿下突然收敛笑意,望着段无胤,轻声道:“段公子当日与我说过因果二字,可还记得?”
段无胤微微一怔。
“你当日拦路,拿吞噬相偷偷吞了我魂海之中的一抹魂力,算不算结下了因果?”易潇挑起眉毛,淡淡道:“这样一桩因果,该怎么算?”
段无胤微怔。
“听闻吞噬相眉心有十二大洞天。修行大成之后,万化为一。”易潇戏谑道:“不知阁下偷偷修行的十二大洞天之中,是否有一株从我这窃来的青莲?”
段无胤苍白的脸上突然涌现一抹血色,面色阴沉道:“你拿了我一壶神荼酒,你说我是窃?”
易潇仿佛就在段无胤这一句话,突然喝道:“因果已尽,为何不为窃?!”
“我拿了你神荼酒,是为因!”
“为你挡下洛阳眼线,是为果!”
“一因一果,便已经尽了”易潇眼神盯住这个病怏怏公子哥,一字一句道:“可你拿着吞噬相,偷偷吞去我魂海之中的一抹魂力,又算得了什么?”
段无胤压抑不住怒气,恨声道:“洛阳途中,你们砸了我重金换来的佛骸钥匙,羞辱于我,为何不算因果?”
“好!”易潇风轻云淡道:“既然你自己提了出来,我便算了这桩因果,你窃了我株莲相魂力,我羞辱于你,因果了结,一笔了断。”
羞辱?!
段无胤这才惊觉小殿下言语之中与钟家男人如出一辙的诛心言论,自己在洛阳途中拦住易潇二人,不过是为了今日之计能够掩人耳目,送上门任白袍老狐狸侮辱也只不过是权宜之策,而如今反倒成了一根倒刺,狠狠扎入心中,越是念及至此,越是心血难抑。
段无胤面若金纸,双目喷火般盯住那道黑衣。
“怎么?还想再被侮辱一番?”易潇轻轻笑道:“段公子,钟家垂青于你,可不代表我就不敢杀你。”
段无胤怒极攻心,刚要开口。
肺腑之中突然气血逆涌而上。
这个本就体弱多病的年轻公子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口喷出心头鲜血,再抬起头,已经是视线模糊,看不清那个黑衣少年的具体面容。
钟家男人眉间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失望,接着微微弹指,将段无胤点昏过去。
“这就是钟家的希望?”易潇笑问道:“可喜可贺。”
钟玉圣低垂眉眼,平静道:“此子若论心计狡猾,投机耍巧,的确不及你的三分。”“还来这一套?”小殿下微笑道:“堂堂钟家男人,难不成真的就喜舞文弄墨的那一套,偏要做一个下三流的口灿莲花之辈?”
钟家男人自嘲笑了笑,终于闭口不言,保持沉默。
“钟家要争这片江湖,要与唐家联手,去争天下第一的世家位置,这一切其实都与我无关。”小殿下终于开口道:“可为何你钟家,非要打压别人一头,非要折杀其他人,来助长自己气焰?”
钟玉圣眼观鼻鼻观心。
“从洛阳初见,你就开始贬低我。”
“说我不成大器也好,说我担不上妖孽二字活不到大世最后也罢,这些我都不在意。因为我本就担不上妖孽二字,至于大世争锋,更没有念头非要硬凑上去与那些怪物们斗上一斗。”易潇平静的声音,像是阐述一个事实:“你只是为了在我心中种下一个魔障,企图以后破道之日,不敢求进。”
钟玉圣面色如常。
白袍老狐狸面上已经挤出了一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个黑衣少年平静道:“你站在九品门槛,源意域意都已经大成,却不敢踏出那一步,想必就是心有魔障了。”
钟家男人眼神终于产生了微微的变动。
“难不成是那位钟家老佛爷?”易潇眯着眼,株莲相缓缓开启,盯住钟家男人的眼瞳,说出这一句话。
话音初落——
钟家男人轻轻前踏一步。
刹那小殿下面前出现一道双袖飘摇的大白袍。
“君子动口不动手。”白袍老狐狸笑眯眯接住钟家男人的右手,拇指食指微微扣住钟玉圣拇指之上那枚碧绿色扳指,柔声道:“钟玉圣,若是你真的想动手别忘了那口红棺就在紫竹林,我随时奉陪。”
钟家男人深呼吸一口气。
他缓缓收回那只拳头,然后深深凝视着黑衣小殿下。
最后轻轻吐出两个字。
“慎言。”
从一开始二人的争锋相对,到小殿下言语挫杀段无胤,再到字句逼出钟玉圣出手。
钟家男人的这两个字,算是警告,但更多的,算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他先开口,先出手,再收手,再住口。
这便就是认输。
小殿下得了便宜就收,算是大方收下这位钟家家主勉强算得上认输的认输词,笑眯眯道:“承让了。”
一袭轻薄白纱的魏灵衫抵达紫竹林之后面色平静,直到她听到了小殿下与钟家男人不断的勾心斗角,彼此之间想占上那一份便宜,再到最后小殿下轻飘飘的那一句承认。
这只龙雀看到了修养极好的钟家男人面上一阵青白之色。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来。
在沉剑湖初见之时,魏灵衫几乎就确认了易潇身上与所有人都不同的地方。
与天赋,资质都无关。
像是某种奇异的特质,却又让人难以言明。
最鲜明的一点,就在于易潇那张舌灿莲花的金口,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折煞世人。
在钟家男人存了要在言语力挫小殿下的那一刻起,魏灵衫就确认了这位钟家家主,在这场文斗之中,不久之后,将会失败者的身份狼狈退场。
在她看来,话锋逼人的小殿下易潇,就算是去了这龙蛇株莲两大天相,单单就言语犀利这一点来论,绝对有资格问鼎人族妖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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