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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永生之地。”
“吾将,念出你的名字,刻下你的面容,将你的灵魂雕琢成玉,把你的悲喜编制成曲”
“最后,真正的永夜里,请把这永恒的生命,尽情享用!”
小殿下没有想到,第二块石碑居然会在哑女的屋子里。
碑文戛然而止。
易潇一遍又一遍触碰着这段碑文,这一段碑文与自己在大雾之中的朱红色碑文略有不同,断背之处,同样是被一刀齐连斩断的痕迹,显露却并非是上一面石碑的黑色,而是泛黄的古铜色,看来与上一面石碑并非是一对。
哑女满心欢喜,放下纸张和笔,接着在屋子里一通小跑,一遍遍确认木门木窗已经合拢。
最后她又拿起黄纸和铅芯木笔,大大咧咧坐在小殿下对面,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若有所思托腮盘坐,盯着小殿下的面容。
她的嗓子里轻轻揉出细碎的音节,接着低垂眉眼,木笔游走,在泛黄纸张上勾勒出一个少年模样的轮廓,接着再细细补充,面容,神色,入微之处,眉眼,发丝
将小殿下细致观碑的模样拓入画纸之中。
易潇一边仔细查看第二块石碑,一边将第二块碑文,与自己脑海之中的第一块碑文进行比对。
“我有些明白了”小殿下细细抚摸着朱红色石碑上的那一段文字。
朱红色最盛的那一段。
“吾将,念出你的名字,刻下你的面容,将你的灵魂雕琢成玉,把你的悲喜编制成曲”
这一段文字,被人掐断了。
易潇面色平静。
“念出你的名字,刻下你的面容,把你的灵魂雕琢成玉,把你的悲喜编制成曲”他喃喃道:“我记得日不落客栈的老板,从我看到他开始,一直就在雕玉!”
那个坐在日不落客栈台阶前的红衫男人,雕玉的动作一直让自己觉得古怪,而在见到自己之后,他似乎又收敛了雕玉的动作。
易潇揉了揉眉心,继续看去,这一段文字之后,有明显的断文痕迹,后续被刻碑人直接刻上了新的内容——
“最后,真正的永夜里,请把这永恒的生命,尽情享用!”
“真正的永夜?”
小殿下心里泛起疑惑,无论是按照雕玉老板,亦或是这个捧画纸哑女的说法,落日小镇的黎明之后,将迎来永夜,而这块碑文上似乎暗指了,他们所说的永夜,并不是真正的永夜!
他下意识将目光挪出碑文,看到哑女正捧着画纸安静对着自己作画。
小殿下下意识联想到红衫老板先前对着自己雕玉之事。
那块碑文上的内容!
吾将刻下你的面容!
把你的灵魂雕琢成玉!
易潇面色阴沉,刹那芙蕖出鞘,灵蛇一般划出一道寒光,在哑女惊慌眼神之中一剑递出,剑气纵横翻滚,将哑女手中一沓画纸挑起,接着手腕翻转,将漫天纸卷尽皆搅为碎屑。
易潇眯起眼,看着漫天纸屑飘飘扬扬落下,就在自己对坐不过三尺距离的哑女面色惨白,之前的欢喜表情僵硬,笑意冻结。
“你在画我?”
易潇一字一句开口,死死盯住盘坐在地与自己对视的哑女。
这样的一段碑文,给出的提示极为明显。
那个不安好意的日不落客栈老板,先前显然在对自己雕琢,想把自己雕入玉中,至于雕入玉中之后会发生什么
不言而喻。
而哑女趁着自己观碑之时偷偷将自己画入纸中,是否存了与那个红衫男人一样的念头?
哑女的神色极为复杂,她的画纸被易潇一剑挑翻,先前画了许久的少年观碑画像已经化为了漫天纸屑,而此刻一柄泛着寒光的剑正抵在了自己喉前。
她眼神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戚戚然,满面泪痕,咬牙抬臂,纤白小手指向屋里一处。
易潇皱眉抬起头,看见哑女所指的屋子最显眼之处,赫然摆放着一张已经装裱挂在木墙之上的画像。
画像之中,一个黑衣少年双手杵剑,虽风尘仆仆,依旧面色平静,透过画像时空与自己对视。
栩栩如生。
是在自己踏入这个小镇时候画的?
原来自己早已经入画,再细细去想,若是这哑女存了心思要害自己,何必还多此一举跑去日不落客栈提醒自己。
更何况,易潇心知肚明,这里乃是六道佛骸,按那个紫衫大国师的话来说,不过是他的一场游戏。
而这哑女先前强行破坏规则的行为,无疑是冒了天大的风险。
原来自己居然是误会了她。
念及至此。
剑光翻转收回。
易潇看着哑女低头不语的神情,满面神伤,有些愕然,不知如何言语。
哑女看着抵在自己喉前的剑光一点即后收回,她低垂眉眼,细长睫毛覆下,默不作声,站起身子,缓缓捡起满地碎纸,最后一点一点拼凑。
拼凑出一张破碎残像。
易潇有些心碎,看着那张已经被剑气翻搅而碎的画像被哑女一点一点仓皇拼接而出,心有不忍,柔声开口道:“我来帮你。”
哑女抬起头,看着小殿下居然真的极为认真去拼凑残像,最后也只能拼出小半面观碑少年的模样。
她微微抿唇,说不清是什么神情。
易潇一直低头,看到拼凑不出完整画纸,只能无奈笑道:“要不你对着我重新画一副吧?”
接着易潇抬头,看到哑女居然破涕为笑。
小殿下摸了摸鼻子,哑然失笑道:“果然是个姑娘家,心思真让人难以捉摸。”
哑女似嗔如怨瞪了小殿下一样,小跑到木桌前,再度怀抱厚厚一沓画纸,大大咧咧坐下。
易潇这次不再拒绝,微笑让她作画。
哑女做了个手势,示意小殿下把目光挪到碑上,重新画那副少年观碑像。
易潇余光微微瞥见低头认真作画的哑女,保持观碑动作,下意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哑女微微一怔,从画纸之中抽出一张,笔尖沙沙落下。
易潇瞥见那张被哑女倒转方向的画纸,上面写了两个娟秀的字。
她的名字。
“水月”易潇喃喃重复了一遍,依旧保持观碑动作不变,笑着问道:“你在这个镇子里住了多久了?”
哑女作画的动作停住。
她神情复杂,咬住下唇,微微摇了摇头,动作极为缓慢。
接着画纸上多了几个字:“我记不得了。”
易潇深呼吸一口气。
若是那位紫衫大国师所说为真,那么能来到这里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
就像那个红衫老板说的一样,这个小镇里的人,不会感到疼痛,饥饿,他们不会有生老病死。
因为早已经死去,以灵魂进入这座牢狱,哪里还能感受到这些滋味呢?
而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无疑也是其中一员的。
易潇轻轻叹了口气。
他继续问道:“镇子里的其他人呢?”
哑女安静在纸上写字,回答着易潇的问题。
“永夜很快就要来了,他们不会出来的。”
略微停顿,继续写道。
“每一天都是煎熬,因为大家会慢慢忘记。”
易潇微微皱眉。
他抬起头,看到这间不大的屋子里,除却那张挂在最显然处的画像,密密麻麻挂满了泛黄纸卷。
这些泛黄纸卷上,画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易潇眯起眼,看着极为显眼的几张,有那低头雕玉的红衫雕玉老板,有素手调琴的蒙面琴师,白袍剃尽三千烦恼丝的佛门僧人
一整面墙壁,贴满了泛黄画纸!
再低下头,易潇看到了哑女在纸上写了长长的一段话。
“我已经记不清我来到这里多久了。镇上有很多人,他们也都一样,在日复一日之中,渐渐迷失,最终失去了记忆,忘记自己从何而来,最终要从何而去。我能做的,唯有把这些都画入纸中,一遍一遍提醒自己。”
“每一次永夜之后,我似乎都会忘掉一些,再忘掉一些。”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全都忘了,就可以解脱了。”
哑女面色复杂,挤出一抹笑意,更多的是自嘲。
“但是,哪里来的解脱?”
易潇看着这张画纸上以轻松字迹写出的沉重文字,沉默良久。
接着他伸出一只手。
哑女微怔。
小殿下微笑抬起头,直视她:“笔。”
水月递出那只铅芯已经有些磨钝的木笔。
易潇深深看了哑女一眼,接着他低下头,笑了笑,在一张泛黄画纸上落笔画了起来。
笔尖的铅芯触碰到纸上,声音酥软。
沙沙沙。
“这只笔,用起来还真是让人有些怀念呢”易潇握笔之后自嘲笑了笑,接着低垂眉眼,细细勾勒。
小殿下本就精于书画之道,描绘面容更是不在话下。
只是他落笔极慢,似乎笔尖倾注了极多的心血,却偏偏着锋很轻,不愿意沾染太多前尘。
画纸之上的,乃是一个双手膝地,双眸好奇的小姑娘。
笔锋不轻不重。
面色不喜不悲。
偏偏让人心生爱念。
水月与画纸之上的那个人对视,刹那恍惚。
“水月。”易潇将那张画纸与木笔一同递过去,声音柔和道:“相信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
小殿下背转身子,轻轻叹息。
他轻轻触碰着第二块朱红色的石碑。
那里的碑顶,以极其歪曲的字迹刻下一行字。
似乎在提醒自己。
“这里是地狱。
关押的,自然只有恶鬼。”
小殿下看着朱红色极为显目的一行字,只能叹息。
背后的哑女缓缓接过画纸,高高举起,望着那个令自己都心生怜惜的画中人,神情复杂。
她面色似喜又似悲,静静望着画中人,满面泪痕风干,最终挤出笑容,小心翼翼将其叠起,珍而重之放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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