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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宁王至此——”

伴随着这一声高喝,鹿珈镇外,雪气之中,缓缓行来一座大辇,辇车上罩着三彩华盖,比起淮阳侯的阵势,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齐梁诸侯,地位仅次于陛下。

而北境之中,权力最大的,就是这位西宁王。

从车辇上下来的,是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似是因为久年征战的缘故,西宁王的面颊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尽管身居高位,依然腰佩北姑苏刀,黑衣冷冽。

即便他是齐梁北境最大的藩王,可这次的鹿珈镇谈判他要接待的,是浩袤西域无数雪山的主人。

所以即便尊贵如他,也要在镇口下辇,以表尊重和敬意。

只是从辇车上下来之后,西宁王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息。

西宁王蹙起眉头,毫无疑问,这是人血的味道,鹿珈镇里死了人,而血气的方向,应是指向了城主府。

城主府里死了人。

从血气浓郁的程度来看,这般的大雪,都无法遮掩气味,应是死了不少人,而且是刚刚死人。

“走。”

他沉声低喝一声,面色阴鸷,挥袖拍开面前大雪,向着城主府匆匆赶去。

越是向前,西宁王的面色越是难看。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血气如此之重

究竟死了多少人?

妖族在城主府杀人了?

在自己来之前,城主府发生了什么?

西宁王走在雪夜之中,黑色大衣震飞狂舞,他默默按住腰间的长刀,最后停在了城主府门口,低着头,看着蜿蜒的血流,流过城主府的空地,流到门槛,最后汇聚到自己脚下的雪地。

西宁王面色复杂。

他眼睛里含着诸多复杂的情绪。

西宁王沉默许久,然后缓缓抬头,看到了刚刚推门而出,此刻正站在城主府空地中心的男人。

顾胜城没有披上那件玄黑重袍。

他背负双手,仪态自若,长发束起,盘在脑后,看着那副清秀又年轻的模样,便与齐梁北魏的书生并无区别。

身上妖气却让人心悸。

西宁王知道,西域前来谈判的这只使团,战斗力惊人,恐怕压上北境最靠近鹿珈镇的全部甲士,也无法阻拦这位西域新主带着使团回到八尺山。

单单是顾胜城一人,就可以杀穿烽燧一连串的长线。

“我想不明白”

西宁王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道声音里,包含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解,有疑惑,有悲哀。

还有愤怒。

他看到了被两柄妖剑钉在鹿珈镇城主府墙壁上的淮阳侯,已经七窍流血而死,而淮阳侯随身而带的侍应、仆从,全都倒在地上,这正是蜿蜒血迹的由来。

西宁王不相信顾胜城是这样的蠢人。

顾胜城既然带着和平的念头而来,自然能猜到兰陵城的意思。

那只使团已经从兰陵城出发了。

鹿珈镇的西域使团,只需要等,便可以了。

难不成连这些时候都等不了?

西宁王闭上眼,反复深呼吸,最后逐字逐句咬牙切齿说道:“顾胜城,你要给齐梁一个解释。”

兰陵城的使团出发已有些许时辰。

这只使团里的成员,大多都是一些北境诸侯家的不成器子嗣,代替父辈参加兰陵城的年关夜会,觐见陛下,以表忠心诚意。

这是规矩,历来如此。

大殿下并不在使团之中。

他坐在高大黑马上,在出了兰陵城后,便脱离了使团,与另外一匹黑马并驾齐驱。

萧重鼎座下的黑马,是罕见的“赤血”,只不过通体漆黑,如夜如墨,奔蹄如雷,在雪夜之中犹如一道黑色闪电,他身旁的那匹黑马,在身材上便明显矮了一头。

那匹黑马的主人,比之魁梧身姿的大殿下,显然也矮了一头。

那是一个身姿玲珑的女子,原本宽大的居士服,在马蹄逆风狂奔的声音之中,被灌满大风,接着一部分紧贴身躯,展露出纤细又傲人的曲线,她的腰侧,挂着零零散散的许多囊包,有些字迹早已经模糊看不清楚,有些则是清晰如刚刚落笔,在风中绽开墨花。

“小师兄想要再见你一面。”

易小安的声音在风中一出即散。

她眯起眼,将身子伏低,贴压在马背上,这样她的宽大居士袍,便只有后背之处灌满狂风,显得臃肿又膨胀。

身子颠簸,鬓角两缕长发一齐不断飘摇。

兰陵城到阳关谷的路,的确不好走。

正是雪夜,易小安行的路是涓州官道,她胯下的马匹只是一匹寻常黑马,只是此刻奋疾,居然比萧重鼎还要快上些许。

萧重鼎的面色不太好看。

他寒声说道:“你家小师兄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易小安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前些阵子身子便不好了,说是气血不舒,心结难解。”

她的语气并无丝毫焦急意思,只是很木然的陈述一些事情。

大殿下深吸一口气。

他望着远方大雪纷飞,在阳关谷黑夜之中,逐渐显现白色轮廓的大榕寺。

兰陵城的祈愿大典之中,大榕寺前来的使团,在为齐梁祈愿,还有为二殿下献礼之后,便算是完成了基本的任务。

大殿下接到回北姑苏道镇守,顺带传达使团消息的命令之后,便连夜离开了兰陵城。

易小安随便找了一匹马,赶上了萧重鼎的使团,传达了这个意思。

于是萧重鼎便离开了那只赶往北姑苏道的使团,决定先去大榕寺,见一下青石。

大殿下实在想不明白。

青石是大榕寺的监院。

是当世的五妖孽。

他身负大金刚体魄,还有佛门的诸多神通,素日不杀生,不会有业力缠身,为何又有身体抱恙的情况?

到了大榕寺,萧重鼎翻身下马,大榕寺门口忽地顷然而开,风雪倒灌,推着他踉跄进入佛寺。

大风吹过后颈。

大殿下陡然吸了一口冷气,环顾四周,只觉寺内居然比外面大雪天还要寒冷许多,此时已过半夜,大榕寺内灯火通明,诸多烛火在佛殿里摇曳闪烁,絮絮念经声音煌煌不绝。

明明是佛门圣地,却让人不寒而栗。

十分诡异。

大殿下听得身后大门砰得一声关上,将易小安与自己隔绝开来。

大榕寺里的僧人,都去了兰陵城做法,为齐梁祈愿,为二殿下诵经。

寺里便只有一人。

青石一人。

这煌煌的念经声音,还大殿里来回穿梭的诸多身影,又怎会只出自一人?

萧重鼎忽然想到一件重事。

年初之时,青石为齐梁祈愿,耗去了一整滴眉心菩萨血,修为退转,如此方求得二弟平安归来。

佛门高僧,即便修为高深如菩萨转世,或是罗汉在位,若要逆天而为,到头来都要付出比寻常修道之人更加惨重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常人无从得知,古老的佛经上有过些许的记载。

违逆大道的下场,就是遭遇所谓的“不祥”。

无人知道不祥是什么。

想必眼前的古怪景象,便是不祥了。

萧重鼎自问见识不如二弟萧布衣,更不及小殿下,遇到这样诡异难料的场面,实在无处甄别出处,他本就是兵家杀神,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从不信所谓不祥,震步一踏,便踏破八方雪气,携卷漫天狂风,直入佛殿之中。

大殿烛火刹那熄灭,所有白烛在一息之间灭尽。

萧重鼎瞪大双眸,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他的后颈之处,似乎有女人轻轻在耳垂呵了口气,媚笑一声。

转身而去。

一张惨白的女人笑脸,便直勾勾贴在自己面前。

连一毫厘的距离也无,就这么直直贴着。

满殿大火纷飞再起,轰然一声,烛火重燃,白脂内芯之处溢出猩红血泪,狂风摇动大殿,宛若鬼门降临。

萧重鼎脑子里的那根弦,便嗤然震颤。

青石乃是地藏王菩萨。

他艰难转身,果然看到无数冤魂,在这座大殿之中斗牛蛇行,撞到殿柱与大雪之间的无形禁制,便凄凉尖叫一声,嗤然化作黑烟散去,在殿内乱撞一通,最终重新凝聚身躯,满腹怨气,狂肆大喊。

像是见到了当年愤憎许久,却只隔一墙的故人。

于是恨不得冲破禁锢。

有一人轻轻念了一个字。

“嘘。”

萧重鼎看着面前惨白的女人笑脸,猛地穿过自己面前,却被一只手攥住,砰然捏碎。

伸手之人的眉心之处,佛光微弱,几道神魂轮转,看样子凄凉到了极点,数十道鬼魂从他腋下绕行穿过,之前那张贴着自己的女人笑脸,便是诸多鬼魂之中的一位。

是青石。

越是被鬼魂似乎穿透身子,青石的面颊越是苍白。

青石的眉心开了一道竖眼。

本该佛光氤氲的眸子里,骨碌碌转动着一颗猩红瞳孔。

他一直在殿内闭关,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状况,对外也只是说自己身体有恙。

从未有人知道,他的“身体有恙”,居然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青石盯着大殿下,虚弱说道:“只是檀陀的冤魂收不住了,但无需担心,‘它们’出不去的”

“如你所见,这些就是‘不祥’了。”

青石咳嗽数声,他双手扶住萧重鼎的肩膀,便在此刻,仍然有无数幽魂,如重锤一般在他身上凿过,他身子颤抖,一字一句说道:“但这道‘不祥’的起因,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大殿下,这就是‘不祥’的起因”青石咬牙说道:“这件事情,本该告诉易潇,但却又不能告诉他。”

“因为这世上任何知道的人,都将遭遇如我一般的‘不祥’!”

“我将檀陀菩萨神魂里的万鬼放出,便等同屏蔽了天机”

他环顾一圈,力气已经快要消弭,无比认真说道:“这些秘密,不能言语,我便藏在给您的‘佛牌’当中。”

“殿下,等您走后,我便会抹去您的记忆,然后选择忘了这件事。”

青石轻念一声罪过,徐徐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萧重鼎眉心。

佛牌光芒大彻。

万鬼咆哮。

(今天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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