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杨阿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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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一处背风的坡地

为首的蒙面人此时已经抹去脸上的黑纱，坐在篝火旁边，有些索然无趣地用一根短木拨弄着火堆中的柴木，眼睛中倒映出来的火焰在不断跳动。

他的一个手下这时走了过来，附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大兄，都问清楚了，那些是阎家的人，这似乎只是他们内部之间族人的争斗，不是冲我们来的！”

“嗯”

为首的头领手中还在继续拨弄火焰，白天那一伙被自己全歼的人不是冲自己来的，就算不问，他也能猜出来了，他在乎的的是俘虏身上有关其他的重要线索。

“还问出来甚么没有？”

“没有，那两个俘虏也就知道这么多而已！”

“那把他们拉到无人的地方解决了吧。”

为首的头领摆摆手，好像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一样，继续拨弄篝火的火焰，随着他手中的挑拨，火焰一下又一下地腾起，节节攀高，等到接近极致的时候，他手中的短木也终于被点燃，变成了一把火把。

他随手将点燃的短木扔入篝火之中，拍了拍双手，好像完成了一件重要事情，一脸严肃地重新站起身，往阎兴和手下歇息的地方走来。

包扎过伤口的阎兴和一名手下倚靠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旁边，看到不远处这伙人为首之人站了起来，阎兴嘴角一勾，他预感到了对方是冲自己来的，按了按身边那名手下的肩膀，示意对方不要轻易妄动，然后才再次站起身，迎了上去。

对于迎上来的阎兴，为首的头领也没感觉到丝毫意外，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是阎家的人？”

“是的。”

“你们族内的事情也许你应该跟我说一下，毕竟，我们刚刚救了你！”

“嗯，这个问题我也在想。”

“在想事关重大，说出来怕吓到我，还是说你觉得我没资格听你的事情？”

说到这里，为首的头领硬朗的脸庞上绽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阎兴，阎兴的头皮不由得感到一丝寒意，他勉强地笑了笑，说道：

“不是，我在想，我说出来，你会不会帮我？”

那为首的头领闻言哈哈大笑，但很快他就止住笑声说道：

“你没得选择，但我可以考虑一下帮你！”

阎兴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看着这个头领说道：

“你听说过阎行阎彦明吗？”

···

阎兴和那名头领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阎兴简明扼要地将自己来时的使命、打探到的情报和临时遭遇的变故说了一遍，然后就停止话头，等待对方的反应。

那名头领也没想到这其中牵扯的事情居然如此繁多，他目视阎兴，笑着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们的族中遭遇了变故，然后，你想要我帮你，救人？”

阎兴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

看到自己猜中了阎兴的心思，那名头领得意地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可是我为甚么要帮你，亦或者你口中的阎彦明？”

阎兴脸色凝重，目视着那名头领，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你是杨阿若，而现在需要你帮忙的是阎彦明！”

但阎兴口中“杨阿若”三个字出口时，那名头领也瞬间收敛了神情，他目光炯炯，注视着阎兴说道：

“你认识杨阿若？”

阎兴摇了摇头，不过神色笃定地说道：

“久闻其名，未曾谋面，素闻他常以为人报仇解怨为己任，故众人为之号曰‘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君非杨阿若乎？”

看着阎兴一脸肃然的样子，那名首领对视了一会，才慢慢移开自己的眼光，他沉吟了一下，才缓缓说道：

“我是杨丰杨伯阳！”

听到对方终于承认自己是杨阿若的时候，阎兴在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刚刚也不是十足把握确定对方就是闻名河西的杨阿若，只是因为听出这一伙人都是酒泉、张掖一带的口音，再加上曾听游侠友人说起过杨丰其人其事，所以才会临时起意，猜测试探面前这个人就是杨阿若。

被识破身份的杨阿若很快就恢复常色，他看着阎兴又继续说道：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阎兴这个时候毫不迟疑，立马接着说道：

“帮我潜入阎家坞堡，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救两个人！”

好像早就知道阎兴想要自己帮忙的事情一样，杨丰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为难的异色，他思索了一下，郑重地说道：

“短期之内恐怕做不了这些事情，他们刚刚死了那么多人，一定会加强防备的！”

阎兴点点头，继续等杨丰的下文。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实话，而一般只有对方愿意帮你的时候，才会愿意跟你讲真实的情况。

杨阿若缓了缓，才接着说道：

“如果我带人潜入救人，信物是甚么，又去哪里找你？”

听到这里，阎兴咬咬牙，从怀中掏出那个信匣子，郑重其事地说道：

“一个是阎家的老族长，一个是阎彦明的妹妹，这匣子里面就是信物，我会赶回去陇西临洮董家的庄园想办法召集人手，如果我不在临洮了，那我应该就回到了董军大营之中！”

杨阿若听完阎兴的话，伸手将匣子接了过去，他看了看匣子，又看了看阎兴一眼，随即转身，掉头就走，他边走边说话，声音沉凝有力，像暮鼓晨钟一样传入阎兴耳中。

“一诺千金，至死不悔，不畏于天，不愧于人。”

阎兴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对方的背影一丝不苟地行礼，口中郑重说道：

“一切就拜托杨君了！”

···

离开阎兴之后，杨阿若很快就召集自己的手下聚在一起，跟他们简单谈了一下自己准备潜入阎家坞堡救人的计划，人群中有人反对也有人保留意见，反对的人说道：

“大兄，我等何必卷入这外人的家事之中，徒增事端，更何况那一伙人眼看就是已经在允吾失势，我等这样帮他们，值吗？”

杨阿若闻言笑了笑，他摆摆手说道：

“允吾阎彦明其人我也曾听过，据说也是一条勇武过人、慷慨仗义的汉子，如今他的家人身陷危难，其族弟又出言央我相助，我又岂能见危不顾，郭翁伯、原巨先的故事你们都忘了么？”

郭解、原涉都是前汉有名救人危难、仗义疏财的豪侠，但游侠少年平时的仰慕、效仿他们是一回事，事到临头，像他们一样做又是另一回事了。看到自家的手下还有欲言又止、心存顾虑的，杨阿若摆摆手，索性也爽快说道：

“既然大伙还心存顾虑，那我等就按往日的规律来吧，拿探丸过来！”

一名手下闻言立马奔向自己的马匹，从马上的褡裢中踏出一个小布袋子，随即又快步走了回来。

按照以往游侠之中的规矩，拿到红色土丸的负责动手，拿到黑色丸子的协助替补，拿到白色丸子的负责料理出事人家的后事。

小布袋口子不大，每次只能够有一个人伸手进去探丸，由杨阿若先开头，众人轮流从布袋子中拿出一颗土丸，凑在一起后，手掌纷纷打开，一时之间黑白分明，而其中几个人手上的红色丸子就更为凸显了。

听天由命，众人的任务就这样分配下去，每个人知道了自己的任务之后，也不再多言，重新将土丸放回袋子，和为首的杨阿若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各自回去歇息了。

只有杨阿若的土丸还放在自己的手掌上，他脸色凝重，眼神不断闪烁，若有所思，土丸在他蒲扇大的手掌上来回滚动，在火光的照耀下，表层的那抹红色愈发鲜艳，就像是血液一样在他的手中来回流动。

注1：杨阿若其人其事，收录在《魏略·勇侠传》中，《三国志·阎温传》中裴注也有引录，并没有百科上所谓的玉树临风还有其他传奇故事，但他确实是一位汉末凉州地区的一名侠义之士，有一定的人望和军事才能，主要事迹是捕杀了谋反的酒泉黄家的黄昂。

注2：《汉书》卷九十《酷吏列传·尹赏传》记载，“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羣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拿到的丸子颜色不同，代表着要承担不同的使命，这算是两汉时期游侠少年的生死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