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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郡,汾阴。

自从撞击、焚毁浮桥受挫之后,接连数日,河东的舟师也就再没有出现在汾阴境内的水域过,那几艘蒙冲快船,还有那一艘宛如河上楼阁的楼船战舰,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在河面上再无踪迹可循。

驻守在汾阴水寨,守卫着大军舟楫的西凉兵马,在轻松凭借浮桥铁锥之利,抵御击退了河东舟师的进攻之后,眼见连日来再无战事之警,也渐渐松懈下来了。

而毌丘兴,等的恰恰就是防守汾阴水寨的敌军精神松懈的时机。

这几日来,他顶着畏敌避战的压力,选择撤退,一面砍伐、制作木排、搜集薪柴干草等引火之物,一面派遣斥候从陆路潜行,窥探汾阴水寨的虚实。

而今战机已至,毌丘兴当机立断,激励士卒,各艘战船再次逆流而上,借着暮色出发,准备夜袭汾阴水寨。

临战之际,毌丘兴也根据打探来的敌军虚实,制定了相应地破敌对策。

那两艘被铁锥损坏、临时修补的蒙冲战船,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不适合再用来突击有敌军驻守的水寨,因此他们的任务就是牵引着木排前去撞击、焚毁敌军的水中浮桥。

而毋丘兴则指挥楼船和剩下的三首蒙冲战船,前去突击水寨,焚毁郭汜大军的渡河舟楫。

因为己方突袭的舟师数量稀少,因此毌丘兴不得不又细化了夜袭的艰巨任务。

在夜袭突破了水寨之后,三首蒙冲战船就要利用速度,飞快突近聚集在一起的敌军舟楫,利用薪柴干草等引火之物,焚毁敌军的渡河舟楫。

而毌丘兴所在的楼船,则利用自身居高临下、强弓劲弩的优势,压制水寨还有岸上增援的西凉兵,吸引敌军的注意力,为蒙冲战船的士卒焚烧敌军舟楫创造机会和争取时间。

在做了诸多此类的战前安排之后,毌丘兴不再赘言,径直下令战船点起火把,全速冲锋,趁着夜色,突击冲向汾阴的水寨。

过程似乎比毌丘兴设想的还要顺利!

当先的蒙冲战船很快就突破了水寨的寨门,争相往水寨之中敌军舟楫的聚集之处冲去,而毌丘兴则指挥着楼船上的弓弩手,利用居高临下、强弓硬弩的优势,不断向仓促反应的西凉兵发射火箭,接连地射杀猝不及防的敌军。

就在毌丘兴看到两处蒙冲战船冲击的方向相继出现大规模的火光,以为大功告成之际,半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声怪异的呼啸声,他仰首张望,只见宛如七月流火一般,空中一时间就出现了诸多火红色的流星,相互交织成一张红色巨网,朝着己方战船所在的方向倾盖下来。

“嘭——嘭——”

重物落水的接二连三地在耳边响起,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水花。一枚流火在毌丘兴视野近处落下之后,更是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高高激荡的水花更是洒到了毌丘兴惊惧惶然的脸上。

毌丘兴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水花,他的耳边已经响起了士卒们恐慌的呼喊声,而身边的军吏则已经抢先一步,凑到他的跟前,惶恐不安地说道:

“都尉,不好了!我等示弱佯退、突袭水寨的谋画看来已经被敌军识破了,敌军在岸上假设了不少抛掷飞石的器械,观这态势,这是要将我等河东的舟师尽数引入水寨之中,一举歼灭啊!”

说话间,又有几颗裹挟着火焰的飞石落在楼船的周围,而原本一往无前地冲锋靠近敌军舟楫的那三首蒙冲战船更是被诸多飞石笼罩着,相比于楼船,这些蒙冲快船虽然轻快敏捷,目标又小,可是它们冲击的方向却正是飞石密集攻击的方向。

那些聚集在一起的舟楫,原本就是西凉军用来诱惑河东舟师的诱饵,岸上假设的抛石器械对准的方向也多是那处区域,因此三艘蒙冲战船还来不及焚烧几艘的舟楫,就相继被倾泻而下的飞石打中。

在那片死亡区域内,不论是诱敌的西凉军舟楫,还是河东舟师的蒙冲快船,在密集的飞石群中,都难逃覆灭的厄运。

顷刻之间,火光迸现、木屑纷飞,战船上的士卒惨叫声连连,大小战船、舟楫无不化为齑粉,纷纷破碎断裂,或沉或毁,无数解体后的甲板、木材漂浮在水面上。

甚至乎,在猩红的火光之下,那一片水域也被照成了鲜艳的红色,亦或者,那也是被惨死在飞石、碎木下的士卒的鲜血染红的。

毌丘兴不敢再看那些在水面上漂浮挣扎的人头、双手,也不敢再听传入耳中的惨叫声,他甚至连多停留片刻都不敢,慌忙地下令摆舵掉头,指挥还幸存的楼船冲出水寨。

这艘原本被当成河上堡垒的楼船,此时正在慌忙掉头,落在心急如焚的毌丘兴眼中,是如此的艰难缓慢,可他急在心中,却无法干预使其变快,脸色在火光中剧变,再无一丝丝的沉稳迹象可循。

“都尉,此处甚为凶险,还是快快到船舱之中避避吧!”

身边的军吏看着落在楼船四周的飞石,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边喊边拉,拉扯着毌丘兴往楼船下层走去,毌丘兴看着甲板上慌忙躲避的士卒,心中甚至抗拒,抵住了身边军吏的拉扯,想要嘶声呐喊,稳住军心。

不料话刚出口,又有一枚火石飞到,而且这一次飞石直接贴着楼船的楼层飞过,伴随着一声巨响和船体的剧烈震动,顶层的女墙直接被擦过的飞石扫毁一半,碎木横飞,还未跑下来的士卒遭受了灭顶之灾,或死或伤,顿时又是哀嚎一片。

“快,快退下来!”

毌丘兴身上披着铠甲,又有军士护卫,没有被碎木伤到,可见此场景,他哪里还能够再言其他,只能够下令楼船上的弓弩手尽快退到底层,不要再白白增添河东舟师的伤亡了。

终于,楼船完成了掉头,艰难地冲出了水寨,幸运的是,后面的飞石没有再击中船体,因此楼船顶层的女墙虽然被毁去大半,可船速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借着夜色的掩护,毋丘兴汇合了另外两艘去焚毁浮桥的损伤蒙冲战船,摆脱了西凉兵,仓皇地驶离了汾阴水寨。

残军败将,惶惶如丧家之犬。

待到远离了汾阴水寨,确定了西凉兵没有追赶之后,惊魂稍定的毌丘兴看着毁坏殆尽的河东舟师,还有胆破心惊、多数带伤的船上军士,悲从中来,不由得垂泪呜咽起来。

“舟师战舰、数百将士,尽数没于汾阴,此皆我之过也!昔日府君授命编练舟师之时,不取军中宿将,而专委我以重任,是寄望于我率领河东舟师,克敌建功!”

“不料今夜一战,中伏大败,舟船毁伤过半,军士惨死敌手,三载之功,全毁于我手,我虽幸存,又有何颜面复见府君乎?”

哀叹过后,毌丘兴拔出佩剑,就要抹颈自刎,身边的军士眼见此幕,连忙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夺下了毌丘兴手中的佩剑。

面容哀戚的军吏也只能凑近过来,劝慰毌丘兴说道:

“都尉,今夜一败,舟师尽毁,河东再无截断敌军之力,眼下唯有退保蒲坂,确保城邑不失,方能够为郡府分忧,若是都尉身死于此,不仅无益时局,我等士众,又焉能存幸,还请都尉三思啊!”

毋丘兴听了军吏的话,双手无力地垂下,眼中噙着泪水,嘴唇微微颤抖着,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火光,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

“河湾、港岔可多设明桩暗阻,也可用沉船搁浅,阻敌近岸,然而此等计策,只可用来防敌,却无法破敌,唯有诱敌深入,方能够一击制敌,尽灭河东舟师于此!”

大破河东舟师之后,水寨之内四处的火光还没平熄,李儒就已经和大病未愈,没有随军奔袭安邑的张济来到了河津岸边上,看着火光下的船体残骸,冷然一笑,侃侃而谈。

张济听了李儒的胡,苍白的脸色上,也涌现出一抹奇异的血色。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亲眼看到击破自己的敌人自寻死路更来得痛快的呢?

相比之下,那些用来诱敌的少数西凉兵、几十艘舟楫,就谈不上是多少代价了。

只是张济心中还有些疑问,他看着有些得意的李儒,出声问道:

“李侍中,只是一开始你在河东舟师进攻失利之后,为何就笃定河东的舟师还会再来突击夜袭?”

李儒闻言,又是笑了一声。他看了看张济虚弱的脸色,想了想,才慢慢说道:

“不知镇东将军可曾见过溺水之人?”

“见过。”

张济犹豫了一下,点头说道。

“那些溺水之人,在水中挣扎存亡之际,哪怕看到水中有一根树枝、野草,也会伸手狠狠地去抓住它,不是不知道抓住也没用,只是别无他法,危急之下,人力唯此而已!”

“眼下的河东,在被我等的大军突破了大河防线之后,就宛如一个溺水之人,苦苦挣扎,这河东的舟师,就宛如那一根枝叶、稻草,哪怕知道是徒劳无功,也是要料以济事!”

“因此,我料定河东舟师必然去而复返!”

李儒说完之后,看了张济一眼,又转向了被火光照亮的水面,得意地笑道:

“河东假借舟师,侥得小胜,终遭大败,以此始,亦必以终,我等将这河上之火,送予阎彦明。相信今夜这河上的火焰、残骸,即是明日的安邑之景,将军的大仇得报,不亦快哉!”

张济听了李儒的话,跟着也笑了一下,却又平静地反问道:

“侍中又能料中明日之事,安邑已然必破耶?”

李儒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在他看来,若能用他的计谋,平定天下也非难事,何况是河东一地呢。

他缓缓握住了拳头,仿佛握住了心中的猎物。

“然也,儒已经料定,安邑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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