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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河畔一战,河西的叛乱羌胡被一网打尽。

伊健妓妾、治元多等胡酋大人被悉数斩首。

叛将马超力尽被擒。

羌胡兵马一战尽没,从战场上逃脱的,不过几百骑。

这几百骑里,能够真正逃出生天的,寥寥无几。

毕竟,战前大队人马面临的和战败逃亡人马面临的,是一片完全不一样的戈壁流沙。

而且,就算越过了流沙戈壁,他们也会绝望地发现,都野泽已经被甘陵、杨秋、张既、杨阜、阎温等人的兵马占领了。

那些马超留下来迷惑阎军的人马,根本就没有办法瞒过洞悉敌情、蓄谋已久的阎军,马超离开的第二天,阎军兵马长驱直入,都野泽就失守了。

阎琬当然也被救了回来。

获胜的阎行率军回到了武威姑臧,杨丰则接受密令率军暂时留在了张掖属国。

他将会袭击居延泽内羝敕的部落,对丁零人举起屠刀,高过车轮以上的男丁会被斩首,余下的妇人孩子会被编户入籍,迁徙到陇右,与汉人杂居,进行屯田。

一场铁与血的洗礼过后,一切好像回归了原来的面貌,没有人马的厮杀与喧嚣,河西将获得一段平静安宁的岁月。

关东告急,被叛军前后消耗了五个月的阎行得尽快赶回长安了,在姑臧城停驻,主要是有几桩手头的事务必须在这里处理了。

首先是马超的生死,军中的疡医告诉阎行,马超的伤势过重,并不适合跟随大军长途跋涉返回长安,如果要让他活下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留在姑臧城疗伤。

对此,阎行麾下的文武强烈反对,他们认为不必将马超押回长安,在姑臧这里就杀了,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不测。

武将的态度尤为激烈,被马超击败的杨丰、鲍出、王忠、杨秋等人恨不得立马就手刃这个让他们在军中威望受损的仇人。

文臣考虑的是马超在凉地声名远扬,让他死在河西,比死在长安更有利,可以用他的首级来震慑人心,也防止日后再有叛乱的人马借助他的名头起事。

阎行并没有立即下决定,因为他考虑的,远比疡医、武将、文臣要多得多,他先见了自己获救的妹妹。

阎琬脸色有些发白,但精神还好,见到阎行也没有再哭泣哀怨,或许她知道实在不适合在此时的阎行面前这般作态。

阎行也不会去追问她在羌胡部落的事情。男人打输了仗,女人被俘虏了,能够救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这个时候还去追问她如何在虎狼群中生存,那不仅是对她的羞辱,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

“你说,城破之后,是马超救下了你?”

“恩,他虽然心思和别人不一样,但不是个奸恶之徒。”

阎琬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阎行也不再发问,过了一会,他才继续说道:

“跟我回长安吧。”

“听闻贾使君已经收复陇西、金城,兄长不去允吾?”

“不去了,长安还有许多事情,让正度替孤回去一趟吧。”

“哦。”阎琬低头应了一声,“那我下去准备了。”

“去吧。”

阎行挥手让阎琬退了下去,他一个人坐在大帐中,又让人召来了武威太守张既。

张既刚入帐参见,就听见了上首的骠骑将军的声音。

“德容,你将武威治理得很好,如果孤将河西交付到你手中,你是否能够把它像武威一样治理好?”

“既何德何能,能够担当此等重任。”

张既骤然听闻之下,心头也是一通狂跳,既有受宠若惊之感,也有来自其他方面的担忧。

身处河西的杨丰、赵鸿,可都是跟随骠骑将军已久的凉地旧人,有这两位在,他纵然称得上是霸府的后起之秀,在河西平叛过程中,处事也中规中矩、立有薄功,可骤登高位,此时的后来居上,对他而言却也未必是福。

张既下意识地想要推迟歉让,可他还没来得及将斟酌的言语说出口,就听见骠骑将军继续说道:

“孤知道你的担忧,孤会留下庞、鲍二将帮你,但不会让你的施政有诸多掣肘。关东多事,也需要大批人马。”

话都说到这里,张既也听明白了,他连忙再次下拜行礼。

“如此,臣领命!”

阎行点点头,继续说道:

“武威、张掖、酒泉三郡,张掖、居延二属国此次都遭受兵灾,其中尤以张掖郡、居延属国为甚,民众离散,田地荒芜,河西设立的牧苑也遭受了破坏,损失战马无数,更有数千士卒不幸埋骨于此,魂魄难归故乡。”

“但所幸叛乱已经平定,各郡重归安宁。孤先将荆棘的尖刺除去,就是要让你能够执鞭,尽心全力牧守河西,当一个爱民如子、教化胡汉的循吏。你接下来治理河西,仍旧是任重而道远。你,可明白孤的意思?”

“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君命!”

“好,你先退下吧。”

张既退下后,阎行在大帐中又召见了几个文武,随后他独自一人在帐中静坐了许久,等到日头西斜时,他没有再召见其他文武,而是起身出帐,前往见一个人。

一个身上多次受创的人。

···

当帐门帷幕被掀开时,一道残阳透入帐中,卧在榻上的马超听到动静,也不顾来人是谁,将身躯侧向帐壁,翻身牵动伤口时痛得他直皱眉头,可他还是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入帐的阎行也没有出声,他坐在一张胡床上,看着马超雄健的虎背,默然不语。

“你本可以成为耿弇一样的人物,却偏偏要走邓奉的老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阎行终于开口,他声音低沉,也不知是惋惜,还是痛恨。

“呵呵,我跟他们不一样,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马超冷笑一声,终于转过身来,因疼痛引起的痉挛让他的面部更加扭曲狰狞。

阎行也终算看到了马超的眼睛,一双无所畏惧、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

“但你终究为孤所擒。”

马超闻言,咬咬牙,闭上了眼睛。

“是啊,我没料到你竟然会亲自前来,呵呵,我终究还是败了。”

“你还想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马超咯咯地笑出声来,以至于发出剧烈的咳嗽,伤口传来的阵痛再次让他皱紧了眉头。

但是他终究还是忍着疼痛说了。

从他如何放走淳于琼、与河北的袁绍取得联络说起,再说到他借着大闹严府一事洗清嫌疑、蛰伏苦役营,利用腿伤的事实造出跛腿残废、自暴自弃的假象,最后是趁着关西新军入凉平叛的机会,用一把苦役伐木的短斧袭杀军吏,叛逃羌胡。

说完之后,马超睁开眼睛,又得意地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一个心中只有儿女情长,意气用事、自毁前途的跛腿年轻人成不了大事,所以我骗过了你,骗过了所有人!”

阎行沉默了。

等到马超再次因为大笑发出剧烈咳嗽的时候,阎行重新开口。

“孤确实是没想到,一个年轻人能够有这么缜密的谋划,也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马超露出了嘲讽的神情,他勾起嘴角。

“那你呢,你不也是如此么?”

阎行想了想,难得地点了点头。

确实,他和马超同一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做下了奔袭关东联军粮草、平定河东白波之乱的大事,而且正处心积虑计划着要趁着长安董卓身死的时机,摆脱牛辅等人的控制,全面谋取河东,攫取西凉军遗留下来的巨大政治财产。

仿佛之间,阎行在榻上看到的,是一个面露冷笑的自己。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不说了。我都知道你想知道些什么,呵呵,可我说出来,你敢信吗?”

马超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阎行又等了一会,起身说了一句。

“你知道,其实孤有好几次杀你的机会。”

“是的,在谷口,在槐里,在——呵呵,我都记不清了。”

“但现在,你是想让孤杀你。”

“呵呵,对我而言,兵败就只有战死一途。而且袁绍的大军已经杀向并州、三河,你也只能够杀我了,再迟些,就没机会了。”

阎行呼出了一口长气,他最后看了马超一眼,转身走出了帐篷。

···

怀有身孕的马云鹭匆匆赶来武威,腹中是她和甘陵的第二个孩子,但此时甘陵见到自己的妻子,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他知道,马云鹭是为何而来。

“你就不该来这里!”

“但妾终究还是来了。”

小腹微微隆起的马云鹭看着愁眉紧锁的甘陵,淡然地说道。

甘陵干脆背过身去,负手不看自家的妻子。

“你那个弟弟,这一次犯的是反叛的死罪,已经不是用金帛钱粮就可以赎罪的。你要知道,眼下帐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死。”

“但你却可以为他求情。”

听到马云鹭倔强的话语,甘陵无奈地苦笑起来。

世事变化,他或许可以是当初的甘陵,但阎行已经是贵为骠骑将军,不会是当初的阎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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