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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画林语暮画的用心至极,虽是盲画,但兄长的神态动作,林语暮没有记差半分,不过是将刻在心里的那个人誊抄在纸上罢了,再是简单。

不知过了多久,只道外面的夜越来越静,越来越凉,凉的烛光都开始泛着寒气。

最后一笔,林语暮勾勒的是挂在云帆身上的玉佩,那个唯一还留着林家印记的物件。

羊脂白玉,玉佩玉钗,兄妹二人,各执其一,只是后来这两样信物全留在了林语暮手中。

浮云锦纹,寓意志当高远,心中清明。

满意的放下笔,林语暮献宝一般的转头,伸着脖子想要给自家兄长炫耀自己的得意之作,但回头后的第一眼,按捺不住的欣喜被一张白纸浇了个透彻。

“画完了?”云帆笑着望向林语暮,就好像他也如约完成,自然地笑着。

“为何不动笔?”

林语暮沉着声,握紧了手,甚至带皱了画纸的一角。

收起了笑容,云帆将笔尖重新蘸满了墨汁,眼中的神色从未有过的慎重严肃。

“不动笔是要让您看清楚,今日是如何输给我,我要你记得,因为你输了所以你要答应我必须去做的事——”

要反驳,要抗拒,林语暮微微发抖,心中的恐惧越大越大,这幅画她不能输……

但云帆游笔如龙,根本不给林语暮阻拦的机会。每一次落笔都没有迟疑,每一次转笔都没有错过,一娉一笑,一眉一眼,眼中的喜悦与幸福都是最好的样子。

就这样,无论心中如何不愿,但林语暮终是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兄长用娴熟的画笔,在纸上画出一个最美好的自己,那个无忧无虑的笑容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脸上。

毛笔归位于笔架上的那一声,把林语暮的心拉进了无底深渊。

“今天画的一定好看,这张送你了。”云帆重新笑了起来,盲人作画本就不易,更何况画上的林语暮美好到让她自己都嫉妒。

话本上说美好与开心总是缥缈,有一天一定会有人狠狠戳破。逃了这么多天,自己终究逃不掉。

可她不想管!她不管哥哥靠着周围人的描述怎样艰难的拼凑出自己现在的模样!她不管哥哥的一笔一画练了多久!这些她统统不想知道!

林语暮发疯一般一把夺过桌上的画,撕了个粉碎,愤怒的扔在地上,大声嘶吼:“不算,你画的根本不像!你输了!输了!”

“语暮——”

“不许说!你不许往下说!”林语暮捂着耳朵,用极其幼稚的方式逃避着和云帆的对话。

她不敢听,她一丁点都不想听,明明过了明天,就不用再分开了呀……

“乖,听哥哥说完。”

云帆想努力的安抚自家妹妹,却不想林语暮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小孩一般嚎啕大哭,不依不饶。

离开椅子,云帆摸索到林语暮身旁,让她的头埋在自己肩膀里,拍着后背柔声道:“为什么要哭?哥哥不想让你伤心。”

“他们要做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云国燕国和我们兄妹俩无关呀!母亲说过,让我们找个地方,安稳的生活就好!明天,明天坐上马车,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林语暮揪着云帆的袖子,一个劲的抽泣,声音中满是委屈埋怨。

茫然的双眼没有焦距,云帆动了动嘴角,沉默片刻后,闭上眼睛,轻声道:“那母亲呢?母亲为我们俩所受的委屈,难道就这样过去吗?”

母亲两个字,就像一道封条,封住了林语暮的反驳,只有偶尔的抽泣伴着云帆的讲述。

母亲冉书烟是罪臣之女,后流落青楼,遇林余安倾心相付。母亲曾说过,她与林余安也是有过真心相待,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之间便多了一道跨不过的槛儿。而云帆的故事好像给这个问题找到了答案。

林家是当今云国首屈一指的世家一脉,从林家学堂出去的学生科举入仕,明里暗里几乎能占榜上一半,而五十年前能与此相当的一家姓徐。

徐氏一族,百年基业,有传言得罪徐家,难登金榜。

冉家本是徐家近亲,因三十多年前的一桩文字狱,冉家全数罚没,冉书烟也从大家小姐沦落风尘。但冉家上下实则无辜,明明是徐家出事,推冉家顶罪,为毁罪证,即便是有幸免的冉家人也被徐家暗中算计,就连嫁出去的女儿也被活活逼死。

徐家之所以留冉书烟一命,据传是冉父握有徐家罪证。冉父虽自缢而死,但为保女儿性命,与徐家达成交易,若冉书烟有事,自有人将罪证放于圣前。迫于压力,徐家只在暗中监视冉书烟,等待机会,毁灭往事。一切都在计划中,冉书烟按照徐家安排的生活,苦苦挣扎,直到林余安的出现。

当时林余安不过一介书生,踌躇满志,满腹才华,但不知为何接连失败,甚至连参加乡试都没有资格。几经打听才知,每次参试,徐家都会把他的试卷暗中调换,为的是逼迫冉书烟交出罪证。

连番不中,就连自己瞧不上的人都高中金榜,林余安一天天消沉起来。

终于一日深夜,林余安拜访徐府。

从此,连中三元,一鸣惊人,甚至一个普通学子和世族林家沾亲带故,迎娶重臣李家嫡女为正妻,仕途坦荡,平步青云。

“我小时候曾经偷听到,母亲曾有机会换个身份,衣食无忧,安稳富贵的过一生,但她却放弃了。我猜徐家当初根本没把我们那个父亲看在眼里,无非当做一个有几分才气的穷书生,用来要挟母亲,却不想后来被林余安反咬一口。现在徐家大半势力已被林余安纳为己用,虽还有几分名头,但终究要看林家脸色。”

谈及林余安,云帆一声冷笑,“如果他不是我父亲,我倒是挺佩服他的。”反客为主,不是那么容易。

林语暮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林余安如此要强的人,从母亲牺牲自己的那一刻,一根刺就埋在他的心里,他不会允许自己被人践踏,尤其还要靠别人帮忙再后来,手中的权势越大,那根刺就越搅的他不得安生,母亲的存在时刻提醒他当初的卑微。

所以,当初是徐家留不得母亲,后来是林余安容不下母亲。

“徐家,林家,当初知道真相却视而不见的满朝文武,林余安,李苑芳,那些犯了错的人为什么可以心安理得,逍遥自在?只因他们知道,只要他们的网织的够大,捆绑的足够紧密,那张保护网就永远不会破。”

“定罪的刑部是他们的人,升官的吏部有他们的人,入账的户部同样也是他们的——做错了事没人能定他们的罪,官照升,钱照贪,他们永远都能全身而退,受苦的人永远没有话语权,伸着替他们扛着罪还要受他们的奚落。”

云帆握住林语暮的手腕,看着她沉声道:“所以,你要让他们知道恶有恶报,你要亲手将他们那张令人作呕的保护网撕个粉碎!”

好老套的故事,永远不变的权力争斗,林语暮垂下眼睛,“……天理轮回,为什么我们要去报复。复仇,真的很累……”

当初若非以为哥哥已死,自己一无所有,心中只剩下满腔恨意,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下来。现在不一样了,她还有亲人,她不是一个人,照顾兄长才是她活着的动力。

深深吸气,云帆冷漠的开口道:“我知道,但这是你欠我的,这也是你欠母亲的。”

一击响雷在林语暮耳边炸开!

“破庙里,我捡到了徐家的嫡孙徐陵朗的玉佩,那枚玉佩他形影不离。”

一句话,将林语暮的心撕成碎片,又踩在脚底。

所以在她昏倒的那段时间,徐陵朗带人找到了母亲想要拿回徐家的罪证,母亲为护她而死!

“怎么会?我以为只是积重难返……”林语暮浑身颤抖,手足无措,“徐家,他们会知道?”

云帆抓住林语暮的手腕,冷声道:“你放过饿狼,饿狼会放过你吗?斩草为何不除根?”

王三!

是他!所有记忆涌回到眼前,那夜的雪,那块石头,那支发钗!

她记得那段日子林余安很忙,好像在和谁争些什么,他默许了李苑芳的诬赖,默许他们兄妹断绝关系。所以,是和徐家达成协议,徐家帮他,他允许他们除掉同床多年的亲人?

林语暮全身抖的厉害,一想到母亲的死因就让她不断干呕,面色惨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林子朝是你,林语暮也是你,既然你拿走了我的名字,就该完成林子朝应该完成的使命——为冉家昭雪,为母亲报仇,让那些有恃无恐的人知道恐惧!”

良久,久到让林语暮可以平静思考。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要在今晚?”林语暮抬头看向云帆,眼神中多了一丝疏离。

轻轻一笑,云帆道:“再不说就来不急了。”

院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声,本来布在四周的暗卫一走而空,而天空的西南角突然亮堂起来,那是越则煜在的方向。

“去救他吧,有他,你才能有和他们斗的资格。”云帆松开的林语暮。

“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和我一起走?”

“想过,但是我不能。”

“狗屁!”

林语暮粗暴的推开云帆,站了起来:“他们兄弟间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去掺和!我找不到你,你也就不来找我,要不是我追着那一点点小的可怜的线索去找,你根本就不要见我!明明可以骗我一辈子,就像这些天一样,我们兄妹两个人安安稳稳的生活,多好!“

“可你非要戳破!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要亲手打碎!”

“为人子女,当全其愿。还是那句话,你欠我的,你也欠母亲的。”

说这话时,云帆表情极为冷淡,甚至冷漠到让林语暮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怨恨她?怨恨她害死的母亲?

天边的火光越来越亮,依稀能听见打斗的声音。本以为今夜的混乱与自己无关,但终究老天不放过她。

林语暮捞起箱中的狐裘给云帆披上,将他扶起座好后,收拾了凌乱的桌面,自嘲道:“现在想想,我好像一直都在记恨别人,恨林余安,恨李苑芳,现在甚至有点记恨你。”说完转头看向云帆。

云帆表情不变,“恨也好,心里有恨,也就算有个目标。”

如此的冷漠让林语暮不知道该说什么,瞥到地上被撕碎的画像,她缠着手指,有些怯懦,也有些期待,犹豫后,决心问道:“如果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好了,我还能不能回来找你?”

“……你是我妹妹,不找我你要找谁。”

这句话似乎是今夜最暖的光亮。

压着涌上来的酸楚,林语暮吸了吸鼻子,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扭头走出门外,步步坚定。

听到房间没了声响,云帆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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