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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桐香苑出来,沈濯有些不放心,又去螽斯院看了一眼沈恒,见老人家果然只是略有些不舒服,这才回如如院。
才进院子,茉莉连忙迎上来,轻声道:“外院来说,舅爷才一送了大夫人回房,立即便命人来寻小姐呢。”
沈濯心里轻轻一跳。
舅舅今天上午可是刚进了一趟宫……
忙地赶过去,意外地见北渚先生正在罗椟榻前说笑,便笑着上前:“没我引见,阮先生倒跟舅舅谈得更投机的样子。”
罗椟招手叫她进来,温声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你娘又有什么嘱咐我的?还是你祖母又传了什么话出来?”
沈濯挑一挑眉,含笑:“那倒没有。听黄平说,您这腿断过,先前给您看腿的,说没长好,但是可以重接?我想来问问舅舅的意思,是就这样呢?还是怎么着?”
北渚先生愕然,看了一眼罗椟的腿脚,面上大怒:“这些天杀的酷吏!”
“不过是为了折辱我罗家而已。”沈濯淡淡地说了一句,又看着罗椟的眼睛道,“我的人追去问时,发现那两个押送舅舅上京的人,已经被吉少卿秘密收押。想来,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
这样的事情都不瞒着北渚先生么?
罗椟看了北渚先生一眼,迟疑地点了点头:“吉少卿为人十分精明,也沉稳坚韧。”
这样高的评价……
沈濯翘了翘嘴角,问道:“所以舅舅的意思呢?”
“自是要治。越有人要罗家难看,我就越不能丑给他们看了不是?何况你舅舅我这身皮囊,好歹在豫章罗家也是数得上字号的,怎么能变了个瘸子呢?”
说到自己的事情上时,罗椟极为洒脱。
北渚先生连连点头,站起身来:“先前给舅爷治伤的那个大夫,我恍惚听说过。这就去请。”
说着,告辞而去。
罗椟挑高了眉梢看着北渚先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走远,轻声笑了起来:“你家这位先生,倒极是知趣。”
“这个人,复杂得很。一忽儿聪明得要命,一忽儿愚笨得要命。我是看他不顺眼,倒是我爹爹跟他很合得来。”沈濯笑了笑。
罗椟眼看着沈濯的丫头机灵地守在了外头,院子里也静了下来,这才看着沈濯轻声道:
“我进了一趟宫。”
沈濯嗯了一声,点点头,平静地跟他对视。
看着小小的外甥女这样一番寻常模样,半分不见惊讶紧张,罗椟心头轻叹,心下怜惜,伸手轻轻地先抚了抚沈濯的额发,方低声续道:“我入宫是吉少卿亲自送的。路上,他悄悄地告诉我,陛下跟他说,你那已经分了宗的祖父沈恭,离京只有两三天的路程了。而这个沈氏苏姓案,陛下属意他去审。他推辞,却被告知:重臣,都靠不住。还允诺无论如何,会保吉少卿不死。”
沈濯心往下沉。
她本以为建明帝秘密提沈恭入京一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即便是她,也是绿春大总管投桃报李,悄悄透给她的消息。
可这个时候,建明帝竟然要把这个案子正式拿出来审。
这是对豫章罗家这个案子审理太快的,责罚么?
这位皇帝,夺了自己的赐婚旨意,分明是在等着全京城的沸腾,想一把把火烧旺了,也就能看到究竟是谁在背后按捺不住。可是,因着西北的战事十分顺利地进入了胶着状态,京城都在屏息等着西北那边先给翼王殿下的前途加减一下砝码,竟没有人公然来触沈家的霉头。
自然,自己一家子,低调处置这件事,也有关系……
所以,就索性把这个案子抛出来审理了么?
这是一定要逼着自己帮他把京城的水搅浑……若是自己珍惜羽毛,那沈家的名声就别要了……
沈濯在心里不停地骂着建明帝的祖宗十八代,哼了一声,低声道:“我娘这个年纪有了身子,最是怕听乱子。咱们这位皇上,可真会挑时候!”
罗椟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我进宫面圣,陛下看着我一言不发,三五息后,说,绝对相信罗家的品性。让我回来把这句话带给你娘。”
沈濯切了一声,低声咕哝:“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儿,当谁傻子呢……”
这……
“你舅舅和你娘都是傻子!行了吧?”罗椟抬了手就想往这个胆大包天的外甥女头上敲去,眼看着触到那一头黑真真的秀发,又心软地变了轻揉。
顿一顿,又轻声道:“接着,陛下让绿春大总管带我去见了你爹爹。”
沈濯眼睛一亮:“舅舅见着我爹爹了?他怎么样了?肯定累得瘦骨嶙峋的……”
眼看着小姑娘瘪着嘴心疼地红了眼圈儿,罗椟没来由一阵醋意:“你爹爹一直也没胖过啊……”
沈濯眨眨眼看着他。
“咳咳。你别打岔,听我接着说。去集贤殿的路上,绿春大总管似是而非地跟我说了几句话。
“他说,打仗这个事儿上,方外之人是最享福的,军中战将是最受苦的。大家要是都能塞上耳朵,不听那些飘来飘去的胡话,日子反而平安喜乐。”
罗椟有些疑惑地看着沈濯,“我见了你爹爹,把这个话也学给了他听,他皱了半天眉,说了一句,这中间要牵涉的人太多了,一时半刻跟我也说不清。让我回来把这些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说你会跟那位阮先生商量着办。微微,你家里的事情,现在都是你在主持么?”
沈濯先笑了笑,点点头,然后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眼睛微眯,纤巧细嫩的手握成了空拳,轻轻地抵在了鼻下唇边。
她竟然就这样细细地思索起来……
罗椟心里更加发酸起来。
这就是没人帮忙的孩子么?竟还不如自己和姐姐当年。那时候,好歹有大伯娘撑在自己身后,还有大堂姐,还有姐姐,还有族长、伯叔们……
自己从小,从来,就没有过这样殚精竭虑地在家族存续和生死荣辱之间挣扎过……
可怜的微微,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
没有兄弟姐妹的帮衬宽慰,没有能干的伯叔母舅挡风遮雨……
罗椟只觉得满心惭愧起来,低下头,看着搭在自己两条废腿上的薄被,握紧了拳。
“微微,你跟阮先生议事的时候,舅舅也想听听,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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