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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情境,难道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就没有感言的吗?”一个年轻的秀才站在一个酒楼之上慷慨激昂,他的身边围着不少年龄相近的读书人,一个个也是面带激愤之色。
这时坐在一边看上去像是富家子弟的人摇头晃脑的说到:“王兄有所不知,非是衮衮诸公无人敢言,而是陛下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接着这个人站起身来摇头晃脑的将自己知道的一点内幕说了出来,而且正是上次朝会首辅宁焦的那点糗事:“……由此可见,谁若是想管这件事,就要先吐出自家的田产已证清白,试问谁还敢出头?”
听他这么一说,那几个秀才更加钱的气愤纷纷叫嚷着,说是六部九卿加上内阁那几位大人就是尸位素餐,为了自家一点蝇头小利罔顾天下读书人!
姜田在一间雅间里听着,只觉得这几个书生太过无耻。你自己的既得利益被剥夺了,还指望别人替你出头?人家不愿意吃这个哑巴亏,你们就什么难听骂什么。说到底被剥夺的权利完全就是一种不公平的特权,还亏他们张口闭口的圣人教导,就这种人哪怕考上了公务员,也是欺上瞒下贪污索贿的恶吏。在姜田的对面,正被人辱骂的皇帝张韬则津津有味的喝着茶。
看着悠闲的皇帝,姜田实在是不知道这位爷究竟是怎么想的:“您这次出手够快的,真难得内阁那几位没给你找麻烦。”
张韬嗑着瓜子满不在乎的说:“怎么会没找麻烦,天天在耳根子底下磨叽,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好在我技高一筹,一开始的方案和雍正的没多少区别,几番讨价还价之下这才给前明的举人、进士们留个台阶,如若不然我就要派军队强制推行!”
姜田在脑海中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可见那些老顽固们一个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能为天下间的同僚们争取到几十年的缓冲期就已经是极限了,以前的朝代读书人地位高,就是朝廷都轻易不敢得罪,除非你遇上一个暴君,否则只要考试水平够高,几乎能在民间横着走。可是眼下这位皇帝不吃这一套,且不说人家本来就瞧不上儒学,就算你们全都罢官,人家正好能从军队中提拔自己的亲信,到时候还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姜田打量着这个包间,虽然看结构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保养的还不错。推开窗子不远处就是刘均定家的酒楼,可以说是竞争对手的两家相隔不到百米。
“您怎么选这么个地方,尤其还在刘家对面?”姜田没心思听那几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胡说,指着窗外北来顺的匾额说到:“瞧那房子盖的,还真有点暴发户的意思。”
张韬被姜田的说辞逗乐了:“你这话要是让刘老头听见,一准能找你拼命,我不选他哪里就是嫌麻烦,反正这次我也不出面,你不是答应给他家每年剩几块镜子吗?只要到时候随便给他点好处,还能跟你计较拍卖会在哪举行?”
姜田知道这个皇上比自己更了解刘均定,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今天早上皇上派人到作坊里传话,说是今天在这个酒楼里碰头,届时皇帝将穿着一身棉布长袍做行商打扮。姜田一开始还奇怪,怎么微服私访还带接头暗号的?等来到这条街上才想起来这是刘家的地盘,要是让刘老头知道皇帝莅临大栅栏却没进他家门,那真的是能杀过来勤王护驾,到时候也就不用私房了,等着满街的人给他磕头吧。
还别说,刚刚坐下没多长时间,就正好听见这几个黄口小儿在这里大放厥词,难怪张韬喜欢这种私访的形式,的确能听见不少朝堂上听不见的声音。不过恐怕听了这些人的高论之后,原本可能还觉得有点激进的改革,会被彻底的执行下去。谁敢挡着改革的路那谁就要付出代价。别看姜田同张韬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他知道这个皇帝的城府已经很深了,眼下他虽然是乐呵呵的喝茶吃瓜子,但是内心中已经彻底的被这些家伙给恶心着了。
张韬听外边的动静已经小了下来,想是那几个小子离开了,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漱漱嘴:“既然你也觉得这里不错,那就在这开拍卖会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身边的一个侍卫招了招手,于是那个人会意的领命而去。姜田猜测可能是让这个人去预定包场的时间。最后商定为二月二龙抬头哪天进行拍卖,这几天就会有人散出风去做广告。要说这个时代的广告宣传还是依靠口口相传,但是皇帝决定搞个创新,他让人画了一个简易的招贴画,然后用姜田发明的石印法进行印刷,前后一共印了几百张,最后命人招贴在大街小巷,并且雇佣了一些闲人逢人便说:“你知道姜大人要拍卖镜子吗?不知道吧,就在二月二那天……”
从头到尾任何人都没有透露出关于皇家的任何字眼,但是消息灵通人士们早就知道那些镜子是皇帝让研制的,甚至还有人掌握了皇后失去了心爱的水晶镜子之后大发雌威,逼得皇帝无处躲藏,后来皇上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又逼着姜田抓紧研制镜子,并且下了死命令,若是研制不成功就让他提头来见……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道命令?”在作坊里调试机器的姜田哭笑不得:“这帮造谣的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
来传话的刘宝铠可不这么认为:“这肯定是有人泄露了消息,要不然怎么会连太子打碎镜子的事情都知道。不过要我说哥哥你可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情你去哪不行,非要在我家对面的知味楼拍卖,这不我家老头让我问问,你若是换做我家拍卖不仅不收包场费,还附赠茶水!”
一身油污的姜田看都不看他,此刻正准备换下一个不合格的齿轮:“这事你找我也没用,还不如让你们家老爷子直接找皇上说去,反正那包场的定金也不是我掏的,谁花钱谁就做主。”
色狼虽然学科学有点缺心眼,但是他并不傻,在人情世故上来说还很有点灵性。他一听就明白了这事皇帝搞的鬼,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陛下并没有反对他们家也销售镜子,却始终对包销的事情绝口不提,看来这也算是一种警告,让我那老爷子别总想着赚钱。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他反倒是放心下来了,这说明皇帝对他家还是有点爱惜的,如果哪天皇上对自己家的生意是不闻不问了,那才是比较危险的信号。因为这个皇帝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他要是纵容你去干某件事,那就只能说明两个问题,要么是他需要你达成某种目的。要么就是欲擒故纵的等着你自绝于人民。
心情轻松起来的刘宝铠这才注意到姜田的工作:“先生,这机器是干什么用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姜田固定好最后一个零件,然后朝着不远处的工人招招手,让他们开始试验。
不多时门外有俩人抬着一块红彤彤还冒着火苗的铜条进来,对准了机器的进料口之后,由四头牛带动的热轧机开始了第一次试验,只见这根铜条被卷进轧辊之间,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过后,铜条被缓缓地卷了进去,然后从机器的另一端出来了一根稍扁一点的铜条,紧接着又被卷进另一套轧辊,就这样反复碾压了五次之后,在出料口得到的就是一张依旧火热厚度均匀的铜板,几个工人连忙用一种特殊的钩子搭住铜板,然后扔进了在一旁的空地上。姜田也顾不上滚烫的高温,走到铜板面前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觉得整体来说除了畜力带动力量较小,导致在碾压过程中原材料就开始降温,等最终的产品出来之后,已经一点都看不见燃烧的火苗了。若不是铜本身比较软,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成功了。
色狼站在一旁看直了眼,他头一次见到将比手臂还粗的铜条碾成一张薄板,若是放在一般的匠人手里,恐怕要不知道抡起锤子砸多少次才能有这水准,而姜田设计的机器仅仅是用牛带动,没想到却有如此霸道的性能。不得不说这么直观的演示体现了工业化的力量,并且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别说是刘宝铠这个第一次见到他的外人,就是那些参与研制的人们都有点意想不到。姜田等温度稍低一些之后,直观的用肉眼测量了一下,似乎得到的成品还算令人满意,用在那台原始的靠杠杆原理加压的人力冲压机上,应该能获得比较令人满意的结果。然后他就将刚才亲手组装的机器再次拆卸了下来,并且对每个主要零件进行测量,这项工作繁琐而复杂并且满是油污,但是姜田浑然不觉的详细记录下零件的尺寸,用以和原先的数据进行比较,好计算出现有材料的疲劳情况与大修时限。其实不止是他,那些顶着研究人员身份的人们一样在进行这项工作,这也是姜田要求的结果,因为科学研究来不得半点虚假,那种梦想着靠动嘴就能让别人造出机器的事情是不可能实现的。没有这种深入第一线的热情,你也永远不可能造出优秀的产品。
“好了,看来这次的零件还算坚固。”等姜田忙活完之后,总算是能长出一口气。一直困扰着他的材料问题貌似是解决了,剩下的就是进行极限试验了。
一样忙的满头大汗的宋懿点点头,然后朝着那些研究员们说:“你们负责将机器重新装好,然后就不停的开工压铜板,记录一共进行了多少次工作,什么时候机器出现了故障再统计详细数据。”
已经逐渐适应了姜田节奏的宋懿,不再需要每件事都让姜田嘱咐,对于这种收尾的工作已经是驾轻就熟,或者说体会到了现代研制流程的某些合理之处。至于当初研制这种机器的初衷反倒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安排好工作之后,这师徒俩人才发现坐在一旁打瞌睡的刘宝铠。
“意坚,意坚!”宋懿因为受伤也满是油污,所以用脚踢着色狼:“你怎么还没走啊?”
被惊醒的刘宝铠先是懵懂的睁开眼,然后才回过神来:“你们没事了?”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色狼一下子蹦了起来:“我说你们刚才那是什么机器,怎会如此厉害?”
姜田摇了摇头:“一句半句的也说不明白,等你来我的私塾上课,如果能顺利毕业的话就能搞清楚了。”
姜田设计的这台原始的热轧机和后世的相比,不仅动力欠缺功能有限,而且结构也远比后世的复杂很多,这主要还是因为动的限制导致的,那四头牛拴在一个类似磨盘的机器上,让它们围着这台机器绕圈运动,从而带动了一套十分复杂的驱动装置,为了获得稳定的输出力量,姜田又不得不设计了一套变速装置,这也就是热轧黄铜,如果换做是钢铁,那机器绝对能在进料的瞬间就罢工,因为那些牛根本就没那么大的力气。但是,可以说世界上第一台现代意义上的热轧机已经诞生了,虽然它用在了很令人遗憾的制币工厂,但参与研制这台机器的人们打开了思路,见识了原始工业的一些基本知识,这些人随后慢慢地成长,逐渐的形成了一群有着严谨作风的专业团队,这才是此次研发工作的最大收益。
不过眼下令色狼震撼的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因为工作比较顺利,剩下的由研究员们去完成就行,所以姜田和宋懿准备洗干净自己的手和脸,只因为手上的油污实在是太多,所以姜田让人拿来了一点碱面,均匀的洒在自己的双手之上,等了一会之后只是用水稍稍冲洗,那些看似顽固且不易洗净的脏东西就消失不见了,又恢复了书生白净的样子。
“这……这又是何故?”刘宝铠突然觉得自己有一段时间没来作坊,结果这里已经被姜田搞得面目全非了。
不等姜田回答,宋懿就抢先说出了答案:“皂化反应!先生的课本中有提到这些,因为机器上润滑用的油脂,那么和碱相遇后就能产生出一种清洁用的东西,先生管这个叫肥皂。”
见色狼听得云山雾罩完全没搞明白,姜田只要反问他:“你用过胰子吗?”
色狼傻乎乎的点点头。
“那道理是一样的,动物的胰脏本身含有大量的脂肪,遇碱之后做成的东西就是胰子,我只不过是将这一过程给简化了而已。”
刘宝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真不知道那胰子有这个道理。”
宋懿眼见着自己的好朋友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心中的快感油然而生,想当初自己对照着课本来猜测姜田的各种行为时,就和他现在的反应差不了多少,对于姜田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指出天地万物奥秘的能耐,除了羡慕与崇拜之外,就剩下了一心要学到手的渴望,所以他按照姜田的指导,用科学院的物资试制了一些肥皂,此时他怀着献宝的心情拿出了这些精心挑选的成品。
色狼拿着一块黄色不透明的像砖头一样的东西看了半天,闻了闻气味之后差点用牙去咬一下尝尝味道,当然这种行为最终被制止了。于是他决定按照宋懿的说法使用一下看看效果,结果不用不知道,看着比以前干净不少的双手以及那盆变脏的污水,刘宝铠心里的震惊是不用说了,他没想到只是跟着姜田不到半年的时间,宋懿竟然都有了如此能耐。
“这肥皂……比胰子气味寡淡了不少,而且效用非凡。倘若能发卖于世间,岂不是一桩绝好的买卖?”
姜田一听差点没乐出来,这公爵府的大公子虽然身份尊崇,可是说起话来依然免不了带着胡商的市侩气。当然姜田并不讨厌这种想法,只是他只能遗憾的摇摇头:“肥皂比胰子好使不假,但是制作肥皂要用到上等的口碱,并且辅以纯净的油脂,这两样可都不是便宜货,做出这么一条肥皂比五块胰子都贵,你说能有多少人买得起?最多也就是卖给豪门富户充充门面,一年也卖不了多少。”
刘宝铠一听稍微有些泄气,自己刚才还想着如果能靠此发财,也好让自己老爹刮目相看。当姜田说到要用口碱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东西便宜不了。所谓的口碱就是指在张家口出售的一种天然碱面,其实主要的产地在蒙古鄂尔多斯一带的碱水湖,每年冬天地皮上结出碱花之后,细细的刮下来再提纯的东西。这玩意不仅品质比其他碱面要好,同时来源很不稳定。若不是这两年关外的鞑子让陛下给打怕了,并且开边市安抚蒙古诸部,否则这口碱就只能靠走私进入中原。你说这种东西做出来的肥皂该卖多少钱?估计天下间除了皇家之外就再无人能有如此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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