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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声不是什么妖法,但胜似妖法,做为姜田的喉舌与宣传阵地,天津的新政能这么快推广开并被百姓熟知,相声绝对居功至伟。
赵直带着几个北京一起过来的小兄弟,走街串巷的撂地演出,一开始谁也不知道他和姜田的关系,虽然收入微薄,但好歹有姜田的接济,还不至于露宿街头饿肚子。
等这些孩子逐渐在百姓中有了点人气之后,便开始在入活的垫话中,夹杂着新政的一些内容,时间久了,有心人猜测他们和官府的关系,其实也用不着猜,没过多久赵直便自报家门,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一帮身处社会最底层的孩子,机缘巧合遇上了姜田才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替自己的恩人宣传新政,这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姜大人的新政还实实在在的为百姓着想,所以就算有人攻击赵直他们是朝廷的鹰犬,大多数人也没太在意这层关系。
不过没想到的是,自打上次在府衙门前“偶遇”告状之人,市井间就传说能找赵直打官司,哪怕他多次澄清也不管用,后来干脆让自己新收的小徒弟将所有告状的人往相关政府部门送。虽然人是他们领去的,但提前就讲好自己只是带路,无论是谁用财物答谢赵直都坚辞不受,只帮忙不要好处,官司审成什么样子也都和他无关,实在是抓不住一点把柄。
听了手下的讲解,那位年轻的圣姑也是一筹莫展,原先在其他地方无往不利的手段似乎都没什么效果,只好悻悻地勉励几句,让大家退下去再想想有什么兴盛本教的良策。
一个脸上还长着雀斑的小丫头,就算是有了个圣姑的名号,她也不太可能是靠着自己的智慧才坐到这个位置的,所以刘护法一直在仔细的观察着坐在正中的圣姑,果然见她犹豫之时,眼神飘忽的看向某人,只是这个人隐藏在暗处,实在是分辨不出最可疑的那个。
那些没文化的教徒可能是稀里糊涂的上了贼船,但他“有文化有眼光”的刘护法可不是一般人。他很清楚这白莲教传播的根基是社会的不公,是普通百姓无法反抗命运时寄希望于宗教道门的心灵安慰。
可这天津卫的老百姓生活蒸蒸日上,大把的前途与钱途都在眼前,有谁会傻疯了跟着白莲教去造反?去造了自己光明未来的反?更何况还有赵直之类的民间艺人,不停的在百姓中间普及一些会道门之中的秘密,所以虽然他们的传教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招到,但跑来入教的无非都是原先街面上的地痞流氓,没有能撑起本地教务的骨干力量。至于那些盲从相信一切鬼神的老头子、老太太,最多是能给几个香油钱,也成不了大事。
想到这里,早已走出了屋子的刘护法不得不仰天长叹,若是崇祯能有自己女婿一半的手腕与魄力,这大明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亡国,他这个本来前途远大的读书人更不会去加入什么劳什子的白莲教。可惜这个假设没有什么意义。
刘护法不知道的是,当他们都走出房间之后,原本正襟危坐故意拿捏出威严的雀斑丫头却腰身一垮,整个人瘫坐在太师椅上,那姿势和某个谢顶的喜剧明星很像:“宝儿姐,这帮家伙也太难缠了,我够快撑不下去了。”
此时一个眉目清秀年龄明显比较大的丫环走到她身边,一把扶正了小丫头的身子:“撑不下去也要撑,你可是圣姑,要有圣姑的样子,老教主把你从人堆里选出来,可是指望你光大本教的。”
一提起这事,雀斑丫头就有点泄气:“你总是这么哄我,可我一次都没见过老教主的样子,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个叫宝儿姐的丫环一本正经的回答她:“当然是真的,不过老教主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见的,他老人家可是天上的大罗金仙转世,每日里和那些妖魔邪祟斗法护着教众,怎么会有时间见咱们。”
也不知道这套说辞她自己信不信,反正雀斑丫头倒是没表现出什么质疑的意思,不过她马上就有了新的发现:“姐姐你说,这相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宝儿姐也只能摇头:“奴婢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
“要不……咱去看看?”刚才还一脸慵懒样子的丫头瞬间就来了精神,拽着宝儿姐的衣角撒娇:“好姐姐,咱们出去看看呗!”
现在的天津卫还没有后世著名的“三不管”地区,那是在清末民初租界时代特定条件下形成的,但是现在的天津已经具备了后世的另一个特质——码头文化!
原先的历史中,除了运河换乘码头这个先决条件之外,还因为铁路的贯通,使得天津变成了沟通关外与北京城甚至南下山东的交通枢纽,青帮、槽帮这类帮会也是根植于码头、货站之类穷苦力夫扎堆的地方。
因为海运的兴起加上公路的修建,完全不亚于三百年后铁路给这个城市带来的冲击,天南海北的人文、饮食、宗教、穿着打扮甚至是方言戏曲等文化交织在一起。在天后宫码头一带形成了一个餐饮娱乐区,端的是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一不包。
现在还要加上一帮从海上过来的外国人,除了日本、朝鲜、琉球这些东亚国家,还有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这些欧洲的主要航海国家。要是从人种上划分就更复杂了,总之东亚的、东南亚的、南亚的、中东的、欧洲的甚至是南美的,不过这些人都被限制了上岸后的行动自由,只能在一个小区域内活动。谁要是想深入内陆游览,必须拥有自己所在国核发的护照以及中国海关检疫部门给出的健康证明。
也正因为他们拿不出护照,同时也没时间进行隔离检疫,所以大多数的水手都只能在港口内的海员休息区活动,但也有少量的所谓“上等人”能够获得入境许可,这其中又以近水楼台的朝鲜人、日本人、琉球人最多。
漫步在这样一个全球文化交融汇聚之地,可想而知对于圣姑一行人会产生多大的冲击。自打进了闹市区,那个脸上长雀斑的“圣姑”和头一次进城的乡下丫头没有任何区别。这瞅瞅那看看,张着的嘴巴就一直没合拢过,保持着似是而非的傻笑看什么都新鲜,偶然有惊奇的发现就拽着贴身的宝儿姐跑过去瞅半天,吓得身边那些做农夫打扮的随从们好一阵紧张。
其实也不能怪年岁不大的“圣姑”对什么都好奇,就是那个看似精明的宝儿姐也被两边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一开始还是“圣姑”拽着她到处跑,到后来完全变成了两个土妞漫无目的的瞎逛。
不远处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看似闲庭信步的逛着街,眼睛却不时的瞟着这俩人,摇晃着手中的折扇,脑袋微不可查的摇了摇,这就是上边指明要自己接近的目标?谁见过有权有势的衙内对两个其貌不扬的乡下丫头调戏轻薄的?对面那俩要是有一个长得水灵点,都还能上演一出“恶少见色起意当街调戏良家女……”
好在这位公子哥也没纠结太长时间,眼看着娘娘庙(天后宫)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不时的还从场内发出阵阵哄笑,这是到了相声艺人撂地的现场了,这二女自然是左支右绌的钻进了人堆,那位身负任务的公子哥一看,也只能钻进去找机会再接近了。
人群中间是两个年轻的小子在说相声,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看着的确是略显稚嫩,好在这年头相声本身就是新生事物,没人会在意他们的形象是否有些出戏。再说当初姜田为了能让赵直演出,对很多传统段子进行了改编好适应他的年纪。正好让这些编外的徒子徒孙们也能自圆其说。
只见站在桌子外边的那人,朝着桌子里边那位拱了拱手:“老没见您,最近在哪发财呢?”
“还发财呢!”桌子里边这位岁数相对大一点,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嗨,这两年光景好,勉强能混个饱饭了。”
“您这话不错。”逗哏的也是一脸的感慨:“前二年都差不多,也就是最近这一年开始好转了,您瞅瞅这码头上凡是卖点力气的就能吃上饭。”
“可不是嘛!这日子以前都不敢想。”
“没错,以前咱穷人就是卖了力气也保不准不会饿死,我爹不就是早年间这么累死的吗……”
“他老人家没赶上好时候啊……”捧哏的也是一脸的感慨。
“嗨!不提伤心事了,说起以前,我想起头些年我们家里的一档子事……”
俩人对时局的感慨,虽然因为年龄的关系看着有点违和,可周边听相声的却都有感触,现在虽然日子有盼头了,可以前那朝不保夕的生活还是历历在目。于是也就跟着两位演员的对话,逐渐进入到了剧情之中。
……
“我躺炕上眯着眼瞅着那贼,在地上摸啊、摸啊,半天就是没找着自己的棉袄。”
逗哏演员声情并茂的表演着一个被人戏耍的笨贼,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我妈听见动静了,让我起身看看是怎么回事,别是家里进贼了。我说:妈,没事,没贼!”
周围的观众鸦雀无声,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他表演。
“我这么一说没贼,那个贼搭茬了:不能!没贼?没贼我棉袄哪去了?”
随着最后包袱一抖,观众没想到这个笨贼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自然是引起了哄堂大笑。表演完的俩人赶紧向周围作揖行礼,然后趁热从桌子底下拿出个篮子来围着场子讨赏钱。
这娘娘庙前边的小广场是最为热闹的地方,仗着姜田的身份,其他卖艺的不敢和说相声的抢地盘,所以这庙门前的宝地就成了赵直的专属定点摊位,算是比一般的撂地演出好了一些。只是这次表演的人并不是赵直,但效果还是可以的。
就算是有姜田的身份保护,真正会往篮子来扔钱的毕竟还是少数,扔多扔少就更是没个准,圣姑那两人也扔了,只是她们就扔了几个铜板也不算显眼,圣姑那小丫头自然是被逗得哈哈直笑,可她没注意自己身边的宝儿姐却皱着眉一脸的隐忧。
这相声的威力太强了,三言两语中就将人带入到了设计好的逻辑当中去,要知道他们这些忽悠人的神棍们也是吃的这碗饭,一下子就能听出前边的垫话是故意设计好的,几句看似感叹时局的话,正因为朴素而且真实,才让人产生共鸣。这可比他们那些装神弄鬼的说辞高明多了。
按说他们那套神神鬼鬼的神秘主义忽悠大法,对这个时代没什么文化的普通人应该有很大的煽动性,可在姜田治下老百姓的确是过上了以前不敢想的生活,这种现实的利益对思想的触动,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要有用的多,就算还有些执迷不悟的蠢人,在这些朝廷编排的曲艺中不停的进行正面宣传,也有很大一部分人会质疑白莲教的各种说辞。
难怪刘护法他们来了这么长时间,却很难吸纳更多的教徒,就连治个病、捉个鬼之类的手段,都有姜田开的医院来搅局,难道说当初教主让自己这帮人来天津卫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个念头刚钻进脑子,宝儿姐赶紧摇了摇头想把这个想法甩出去,教主英明神武怎么会算错天机,难道这里边还有些自己参不透的奥妙不成?
直到临近傍晚,相声摊准备收工,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开,意犹未尽的圣姑拽了拽有些失神的宝儿姐:“姐姐我的腿都站麻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呃……”宝儿姐这才注意到天色将晚,中途赵直也曾说过几个段子,但她当时因为有心事根本没听进去,此时站在这里也没了意义:“好啊,妹子想吃什么?”
出门在外她们为了不引人怀疑,一直都是以姐妹相称,这么说显得自然一些:“我刚才看见码头边好像有家饭馆挺热闹的,咱去那看看呗。”
众人自然是无不应允,一直站在外围听相声的某个公子哥,因为顾及赵直的身份,没敢在这里有所动作,一听他们要去饭馆自然是计上心来……
暂且不提圣姑一行人,视角暂时拉到大沽口的外海。繁忙的港口又迎来了旭日东升的一天,港口的海关人员打折呵欠吹灭了值班室的灯,又是一夜无眠。如果不是姜大人公示了夜班补贴金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留在这里过夜的。
现在的港口,在全世界都找不到一个夜间还能报关卸货的,天津港也不可能24小时报关,但是这里却可以24小时卸货。而这些文职人员的工作,就是检查货物和报关单是否相符。
这个工作人员走出值班室,看着工人正用一根长杆将路边挂着的电石灯取下来,小心翼翼的熄灭了灯光,并且仔细的检查了装电石的罐子有没有盖好。
要说姜大人发明的这个灯就是好,三更半夜的都能把码头照的亮如白昼,要不然晚上伸手不见五指,不可能安全的卸货。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种灯也太不安全了,而且燃烧的气味也很大。
想到了不安全,就不得不想起这等第一天送来时,那个研究院的学生所做的演示,当大家亲眼看见装电石的罐子炸成了碎片之后,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了。不过用久了之后,他便喜欢上了这种相当于十个油灯亮度的新式灯具。要说不满意的地方也就是点灯和熄灯时的臭味,以及高昂的价格了。
就在这个办事员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时,又一艘船的单据放在了他面前,这是他这个班次的最后一票了,而且也是熟人打过招呼的一票。都说水至清则无鱼,码头这种地方别说是清水了,就是黄河都比这里干净,所以这里的“鱼”也很多。
本以为今天这活干完之后,自己的买灯计划又更进一步了,可当他看见票单上的船名之后,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虽然船籍没变,可船名、目的、货物全都和登记的对不上号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挠了挠头,反复核对着记录,心想着不会是自己的关系户给整了个大麻烦吧?就算是这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人一般都昏昏沉沉的,但你这么明显的掉包也不好糊弄过去啊?
当他仔细的审查了一遍货单之后,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货物的数量和品种明显不对劲,一般来说欧洲的商船大多都是运着白银或是东南亚的名贵木料之类的大宗商品北上,实在没有好货可拉也会运粮食前来。但这艘船的货单上,除了白银之外,其他的货物都不像是东南亚或美洲出产的。比如一百瓶红葡萄酒……
带着疑惑,这名办事员只能拿着单子,找到指定泊位上的货船,他倒要看看自己的关系户在搞什么幺蛾子。
眼见着这位身着制服但看不出品级的办事员顺着跳板走上船,那些欧洲的水手还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一个中国人长相的船员越众而出,朝着他一拱手:“不知这位兄台可是此处的官吏?请上报你家大人,就说西班牙使节费尔南多伯爵携带国书前来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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