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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是我出院养伤的第七天。

与前几日不同的是,那天晚上,我的脑袋清晰了很多,回忆了不少之前发生过的琐事:

首先,我想起了我的名字,程寂。

那时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二学生,家中并不富裕,只有轻度智力残障的母亲一人拉扯我长大,为了保障大学时最低的衣食住行,不论是她还是我,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挣钱。

可是,我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一场车祸打乱了我的生活节奏,出事的那天,我记得有响彻天空的刺耳鸣笛,还有那随风四散的传单。

冰冷、麻木,迷失的我在无尽的意识边界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好似远远听见母亲的呼唤与哭泣,它越来越响,离我越来越近,直到我睁开眼睛,再次看见那憔悴又有些迷茫的脸庞,以及堆积如山的医疗账单。

我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小孩子一样笨拙的她根本不懂怎么才能治好我,在外人的诓骗和劝诱下,她对拯救我的迫切变成了黑心病院大肆揽钱的工具,她毫不犹豫地将剩余的存储额度统统推入了他人的口袋。

我记得医生给出的就诊记录显示,我的脑袋在车祸中受了很严重的冲击,在解决了内出血的隐患后,我的记忆能否完全恢复还暂且未定。

可当时,我家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在经历了几次复查后,我决定随母亲回到那狭窄如囚笼般的小家。

向来尖酸刻薄的邻居见了我们,嘴上依旧难听:嘿,本来就一个傻子了,现在又多了一个。

真是一只聒噪的乌鸦那时的我如是咒骂着。

当然,我们没有搭理他,更懒得与他争吵。

母亲只是把我扶回老旧却整洁的床上,开启了漫长的七日瘫痪生活,直到这一晚。

而我不知道的是,我的生活也即将在这一刻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老城区已经陷入了漫长的寂静期,仿佛一切都在熟睡。

回忆起过去的事让我的大脑神经一阵阵抽痛,精神愈发清醒。

我很明白,我是该停止想那些悲伤的故事,重新展望未来的生活了。

我的手颤抖地伸向放在桌台上的水杯,在杯子旁有着母亲三日前带回来的红色药丸,据说对我的身体恢复十分有效。

我不知道她又是从哪听来的传言,没准是被无良的人诓骗推销。

但不得不说,自从吃了药之后我的睡眠质量莫名地好了很多,以往刹那如过电般的疼痛都不会出现,我会一直安稳地从晚上睡到次日。

“对了,今天我还没吃药呢。”

想到此,我顺手去够那些药丸,但力道不稳,其中的一颗滴溜溜地从我指间掉落,一路滚向不远处昏暗的窗口底下,那白色的窗帘后。

我的力气真的小了很多。

“是时候起来走走了”

我艰难地爬起身,耳畔是床板的吱呀杂音。

看着这左右摇晃的世界,我慢慢伏下身躯,跪倒在地上,努力控制着我的视线聚焦向那颗药丸,然后平静地伸手去捡。

呼——

有一阵刺骨寒风从窗口吹过,如同山涧的鬼魅轻声地呼号。

白色窗帘拂动,看似粗糙的丝织末梢轻柔地撩过我的眼睛,却又如有人朝你微微吐气,送来阵阵寒意,我叹了口气,如同制止玩闹的孩童般无奈地拨开帘子,直到我看清

原本在地上的药丸彻底消失不见。

真是奇了怪了,我不禁被自己迟钝的样子逗笑,重新站起身巡视周遭,好像药丸掉落确实是我自己的幻觉,地上分明干净得没有任何灰尘,更别说黄豆大小的药了。

可是,我忽然注意到房间的窗户分明死死地锁着,不留一丝缝隙。

我用力去推,纹丝不动!

那刚才的风,刚才的触感,也是我单方面的幻觉吗

我很不解。

家里已经断电了,我按了按电灯开关,它脆弱的塑料外壳除了会发出咔咔脆响,便径直朝里边凹陷。

这个家太旧了。

“阿寂”

门外突然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冷不丁地从门缝底下传来,低沉且缓慢。

“你还醒着吗”

我转头看向房门,我并不记得母亲有夜起的习惯,但我没有过多怀疑,她也许是被我起床的响动吵醒。毕竟,这段时间她忙着照料我,精神难免会过度敏感,随时要准备应对各种情况。

“啊,我”我本想回应,但声音太过虚弱沙哑。

很快地,我的回答被无来由地叩门声所取代,一连三下,继而是片刻地停顿。

哒哒哒——

那是有人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在昏暗的夜里异常清晰,它从左到右,又从右返回,不住地逡巡,像是在焦急地等待。

可若真是这样,母亲她分明可以直接推门进来。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蹒跚地走到门边,门外却出奇地没了响动。

隐隐剩下有人呼吸的声音

我很难想象站在门后母亲的表情。

咔哒!我拧动了门把。

木制的房门发出沉重的锈声,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发霉的味道,阴潮的气息在鼻腔里发酵,奇怪的是,我的双眼分明已经适应了黑暗,可是看向房间外的一切,却依然分辨不出轮廓,仿佛都隐藏在了黑色的迷雾之中。

门外并没有人,母亲的房间也没有灯光透出。

整个过道空荡得有些瘆人。

我并没有听到母亲离去的声音,可她不久前明明就在门外。

我低下头,猛地看见房门外摆放着一双母亲的拖鞋,鞋尖朝着我房间的方向,表面残留着暗红的颜色,在拖鞋的底面,亦然有暗沉的黏着物附着,以至于在地板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鞋印,它们堆叠在一起,像是外边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暴乱。

我本想进一步打开门,却注意到,我的房门从外部被一条锁链锁住,只能打开拳头大的空间,在门的背面,还贴着无数的各种颜色的便利贴,我撕下来查看文字,愣了愣:

不要让孩子出门。

不要吃未知来源的食物。

不要理会夜晚的声响。

我不禁有些疑惑,上方是我从未见过的字体,并不难看,甚至有些娟秀,我知道我母亲的知识水平,她定然是写不出这些话的,她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

那在我家的还有谁呢

若是入侵者,眼前的“杰作”又所图为何

至少,她没有锁住一个瘫痪男子的理由。

我又尝试晃动起了门板,企图摇下锁链亦或者腾出足够大的空间让我挤出去。

谁知,有什么存在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

嗞嗞——

类似机括扭动的声音从走廊深处响起,随后,一辆玩具小车突兀地穿过黑暗,一路朝着我的房间驶来,一头撞在房门上,四仰八叉地翻倒在地。

在它的底盘处,赫然用胶带沾着一把黄铜钥匙,上方已经长满了绿绣。

我记得!这是我小时候最钟爱的玩具。

可早在十年前,它就因电池损坏被我深藏在了一个柜子底部,被无数的杂物严严实实地覆盖,以至于我几乎彻底要遗忘了它。

“谁在那”

我又朝着走廊轻轻发问,没有人回答我,那幽深的黑暗如同一个无底的漩涡,要把我的思想完全吞噬。

我的脑海变得空白,只是照着潜意识,机械地解开锁链,直到沉重的锁头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我才再度听见黑暗里传来女子的浅笑。

笑得很轻,像是乡野精怪的愚弄。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借着房间里向屋内洒落的月光,沿着走廊向客厅摸索。我头一次感觉到,以往如鸟笼一般的家,在黑暗的陪衬下,会延展得如此宽阔,哪怕这是一种视觉谬误。

我也注意到,不仅仅是我的房门,整个过道,每一个供人活动的房间,其实都贴满了便利贴,新的覆盖着旧的,潦草的字迹覆盖着公整的字迹,无不彰显着作者情绪的变化。

她在变得不耐烦,会感到害怕、恐惧。

“阿寂——”

冷不丁的呼唤在客厅里再度响起。

我转头看去,终于看清了一切,母亲正背对着我,披头散发地坐在沙发上,她低着头,穿着她洗到泛白的睡衣,身前,是一片狼藉的茶几。

“妈,你在这干嘛刚才是你叫我吗”

我长舒一口气,克制住狂跳的心脏,缓步走到母亲的身旁坐下。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沉默着将一个塑料袋递到了我的手中,我低头一看,那是一批镇静用的药物,已经被吃了大半,袋子中还掺杂着许多掉落的长发,一把接着一把,像是动物换季时的皮毛,不过,它干枯、蜷曲,末端还带着白色的组织,更像是活生生薅下来的!

我没有来得及抬头问母亲,因为我愕然地发现,在药物之中就有着那些红色的药丸,上方有医生留下的“安眠药”字样,而我,一直在以近乎超标的药量在服用!

“为什么”

我不解,伸手就要去抓母亲的手臂。

忽然,好似如梦初醒,我的肩膀被一双冰冷的手按住,长长的指甲用力地勒进我的皮肤里。

我吃痛地向后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

同样面露恐慌的母亲!

她皲裂的嘴唇无声地张了张,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你是怎么出房门的我不是把你锁着吗”

“我”

看着眼前的女人,我再度陷入了迷茫,母亲刚刚不就坐在我的身边吗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

如果身后按住我的是她,那刚才的呢

我骤然转向身侧,想看刚才坐上沙发上默不作声的“母亲”。

诡异的是,沙发上根本没有实体的人影,唯一有的,是“母亲”穿在身上的那件单薄睡衣,它正平摊在沙发上,距离我不过一拳的距离,仿佛是我全程把一件衣服当成了一个活人在对话。

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刺骨的寒意爬上脊背,让我忘却了肩上的痛楚。

我缓缓低头看去。

此时的我

正穿着刚才摆放在房间门口的母亲的拖鞋。

血色的足迹顺着房间一路延伸到我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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