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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时一握着带有体温的手机,点开林越当下发来的最新语音消息,在漫天烟火的哄乱声中炸出了那句“我想你了”。
大年三十晚,除夕夜。
她懒洋洋地曲着腿摊在沙发上,对面的大屏电视自顾自地播放欢庆喜气的跨年晚会,客厅一角的牌桌上是大人手法娴熟的“唰唰唰”洗牌声伴着交杂在一块听不真切谁和谁说什么的闲谈。
时一错愕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半响都没缓过神来,只是干巴巴的盯着那个因为点开而早已消失了未听语音消息的提示红点的语音框。
“我想你了。”这四个字简短,时长七秒,是前三秒的犹豫沉默,中间三秒的温声轻语和最后一秒的静默无声。
时一再次点开,握着手机的右手赶忙将出声口紧贴着右耳,左手紧捂着左耳以隔绝外界杂音,这次她听得更清楚了,四个字字字清晰入耳,她确定她没听错。
妈妈和阿姨们从男人们的牌桌旁撤离,手里握着一捧磕完的瓜子壳,张手,撒进了茶几边的垃圾桶内,又各自重新从袋子里抓了一把放在手心。
“时一,往边上坐点,给阿姨留点位置。”妈妈指着沙发一角的位置示意她。
时一懂事地往边上挪了挪,尽量离大人们远了些。
她们相谈甚欢,接连不断的是一个又一个用牙齿咬开瓜子壳的咔嚓声。
她思绪万千杂糅成一团,不知道如何回话,又正好她爸喊她烧壶水,重新沏茶端给牌桌上的大人们。
她摆弄着茶具,往一个个空杯里添茶水,身旁突来的手机铃声,震得沙发垫嗡嗡作响,吓了她一跳,险些被手里刚烧好的热水烫到。
她暂且搁下手里的东西,迟疑了两秒,接起。
“时一,是我,林越。”林越沉稳的气息从手机里传来竟意外地更富有磁性。
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打电话还是头一回,就算平时学习的交流、问作业,也只是输入对话框。其实林越不用自报家门,她也能从音色中辨别出他,她心心念念好几年的男孩,有着不同于他人的会令她下意识紧张到不自觉咽口水的嗓音。
“恩。”她轻轻应一声表示在听,林越不知道的是,他的来电提示出现在时一手机显示屏里的并不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而是她存入手机很久却不敢拨出的准确无误的联系人名。
她早已把他归档保存,他不知,她便佯装得对细微处粗心而大意。
然后是无言的通话。
林越想问时一,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手机号?前十几分钟发给你的语音消息你听了吗?
他想当然的认为时一并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相比之下,她也许更在意他这通电话的目的与接下来所要说的内容。
所以他选择过滤掉他单方面的好奇。
他的尴尬与无措卡在喉间,正准备说出口一个“你”字,就听到手机里传来许是时一她爸喊她的声音,又弱弱地呑下了后续的话。
时一她爸催促了一声,她赶忙转头朝牌桌看了眼,接话道,来了,又对着林越说:“我爸喊我,你等等。”
她把手机搁在桌上,就起身端着几杯茶水往牌桌那走,空留林越耐心地对着无人应答的遥远而嘈杂的环境,任凭通话时间递增,他只顾整理着合适的措辞,想着近日有趣的话题。
林越打这通电话其实并没带着某种明确的目的性,该怎么开场又该说些什么,甚至于在拨通之前他都没想好,又担心显得过分刻意与拘束,又不愿顾虑太多最后反倒不敢按下拨通键,他不是个喜欢瞻前顾后的人,这不像他,而他只是很自然想着,他们很久没联系了,多久呢,其实好像也不长,放寒假到现在也就两周多吧,他想和时一聊聊新鲜的事与生活的乐趣还有……间接的想念。
时一竟有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心揪揪的,她宁愿自欺欺人,是因为衣服穿薄了,客厅漏风,手脚受凉了。
但她清楚的知道,不是,她面对林越,用尤翘楚的词汇来表达就是其实内心是个怂逼。
她总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畏首畏尾的在进退间徘徊不决。
诸如当下的这句回话:“你还在吗?”
客厅太吵,室外的烟火声太杂,她拿起手机捂紧听声口就往卧室里钻。
“妈,我先回被窝里了,外面太冷了。”
“让你多穿点吧,你非不听。”免不了被唠叨一句。
“还是被窝里暖和。”时一笑嘻嘻回答。
“再过半小时就跨年了,你爸这牌也打得差不多了,一会儿零点一起放烟花,你可别睡着了。”妈妈在门外嚷着,时一已经把房门带上,又提大音量问了句,“听到没?”
时一隔着厚重的门板,闷闷沉沉的一句话:“你们放吧,我一会就睡了。”
“恩,在,我在听。”林越的语气里透着极力证明自己存在感的急迫。
时一不知道要聊些什么,林越又想跟他谈些什么,两秒的无言后是林越尴尬的两声傻笑:“今晚烟花挺美的。”
时一觉得挺逗的,大概是想象着林越对着空气难为情地挠着后颈的模样,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漫天烟火炸开的流光溢彩,“啾!”升空、“嘭!”四散,却很煞风景的打趣他:“恩,就是有点吵。”带着刻意的小小的不悦。
时一光是想着林越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听着林越勉强的附和,那带着渐渐微弱而不自信的语调:“是有点……”以至于当下的她,太过沉浸于此,因无线电波而成为彼此有声牵挂的默契,她竟忽略了林越话里明显的破绽——她在老家的小镇里,自是有接二连三的烟花观赏,年年如此,大同小异,没什么可惊艳的,可林越身在市区,是明令严禁燃放烟花爆竹的。
“你要睡了吗?”
“还没,那是骗我妈的。”时一又往被窝深处陷了陷,整个人都被温暖包裹着,语调也不自觉得变得格外柔和。
林越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明显的没话找话,说出一句:“快开学了。”
“恩,寒假挺快的,大概……大概再过一周吧。”时一扳着手数着日子。
“真希望快点开学啊。”林越由衷的一句感叹。
“为什么?”时一不由的好奇,没忍住,不客气的噗嗤一声笑出,为句末暴露了他难得如孩童般真挚期待的感叹词。
“因为,”林越顿了顿,继续说,“因为可以早点见到想见的人……比如你。”
时一渐渐收拢了笑,窝在被窝里的舒适身姿突然僵住,她该怎么接话,她脑袋里盘旋着那条她还未做回复的简短语音。
“林越,你真让人心动。”她极力抑制内心的波澜,又不忍嘴角微微一笑,宠辱不惊的说出一句赞美。
真的很难不让人心动。时一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带着莫名的暗自神伤。自作主张地帮他补充着后续的话,比如她,比如何佑禹,比如尤翘楚,比如江则……等等等等,都是别无二致的想念。而此刻,只是因为林越与她通话,暂时省略了后面的他们,单单说了个她,才会令她措不及防的悸动。
“你什么时候跟何佑禹学得这么油腔滑调的?”时一带着微微刻意的不悦反问道,她不想对这些没由来的过于计较,她怕她太过认真,最后反道闹了笑话不好收场。
“我是说真的。”林越委屈地替自己申辩。
她竟开始觉得此时的他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我相信。”虽然略微牵强,但时一决定暂时先搁下这个话题不再展开,她赶紧转移话题,生怕自己再与林越纠缠于此下去,会牵引出自己不合时宜的告白,向他一一招供这三年多来的心思,“你……你作业都写完了吗?”硬生生的开启另一个话题。
“恩,昨天刚写完的。”
“哦。”时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也刚写完。”
林越很快意识到了场面的一度尴尬。
“家附近开了家手工自制冰淇淋店。”
“冰淇淋?”时一听着林越自然吐露的“家”字,想入非非的羞涩,听来颇有种“我们家”的意味。
“恩,前几天刚开业。”
“这个季节开业?”不太合适吧,冬天的冰淇淋店,与夏季相比,正常来说生意大多惨淡。
“恩,不过第一天挺多人光顾的,第二天也很多,第三天也不少,第四天稍微人少了点,第五天就不是很多了,最近只剩些寥寥无几的客人。”
林越细致的观察与认真的分析,冷不丁的好笑,时一毫不掩饰的笑出声:“大哥,你是去那蹲点了吧。”
“没有,就是没事在附近转悠转悠。”
“怎样?好吃吗?”
“额,我还没进去过。”
“你光在附近散步,也不进去尝尝鲜吗?”时一诧异道。
林越嘿嘿傻笑了两声:“听说挺好吃的,就是开得不合时宜了点,”然后问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再过三四天吧。”时一掐着日子数着天数,“怎么了?”
“没。”林越稍稍矜持了些。
“恩?”
“我其实想说,家附近的冰淇淋店开业了,我想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吃。”
时一怔住了,半响说了个愉悦的“好”字。
他们后来聊了很多琐碎和八卦,比如初中一对被大家尤为看好的两人分手了;初中基本毫无互动的两人毕业后竟告白在一起了;初中的年段长和隔壁班的语文老师快要结婚了……而当林越说到当年五班的孙小小时,时一不知道怎么接茬了。
孙小小中考成绩不理想,毕业后进了所“尼姑庵”——幼儿教育职业学校。初中时,她一是以清纯惹人爱的外貌而“闻名”,二则是以分分合合斩不断的桃花运。提起孙小小这三个字,时一的第一反应是尤翘楚,因为尤翘楚是时一目前所知,情史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一个样貌样含蓄清新,一个张扬“风骚”。第二反应是——她喜欢林越。
孙小小,一个一度出现在林越参与的球场上甘当后勤,递毛巾送水跑腿,最后在男厕所口被婉拒的女生。那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林越有意思,但真正令人咋舌的应该是,前一天还兴致匆匆的告白,第二天就挽起了学长的手出现在学校食堂,大家甚至曾一度怀疑孙小小对林越的告白到底走没走心。
“那你说她谈了那么多任,走心了几任?”
“鬼知道。”
后面这事就翻篇了。
时一在尤翘楚面前提起过她,就感情这事拿来比较,那会儿尤翘楚不高兴地抗议:“什么叫半斤八两,简直差远了,孙小小那是来者不拒,我这是择优录取。况且啊,我还是很自爱的,谈归谈,却不乱来,当时全年段都传她不知道跟多少个男生发生过关系,不过啊,我也没谈几个吧,除去一些潜在关系的暧昧对象,正儿八经在一起的也就那么三四个吧。她可比我厉害多了,隔两周换一个,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可我谈恋爱也就你们了解实况。”
尤翘楚说的没错,她再怎么玩也有底线与原则不僭越,时一玩笑性的带着“哦?是这样吗?”的神色质疑,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尤翘楚,毫不遮掩的“嫌弃”。
“你这什么眼神呢,说真的,如果说我是明里犯贱,那她就是暗地发骚了。我那是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所该承受的性感,她那是带着虚伪的清纯。”
“我其实也很专情的好不好,就是运气不太好,烂桃花扎堆,没遇到合适的人。”
尤翘楚在时一面前辩解。
时一第一次发现林越竟是也有如此碎碎念的一面。
而这些她都知道,远比他知道的早,毕业分手了的那对,她后来偶然在街边的奶茶店碰见她与身边的陌生男子举止亲昵,她好友列表里那对看似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换了情头,而空间里也不断刷屏着同届生对老师的结婚祝福。
但她没戳穿,对于林越分享着过时的消息,依旧觉得新鲜而有趣,她耐心的听着。
“孙小小你知道吗?”林越小心翼翼的试探。
“五班的班花?”
“恩。”
“还是挺有名的。”
“怎么说?”
“追求者挺多的。”
“恩,这倒是。”
“这答案你似乎不太满意?”
“也不是,就突然想起,想跟你随便聊聊。”
“我还知道她跟你告白过。”时一本来没打算提这事的,她怕显得太过八卦。
“你知道?”林越莫名的喜出望外。
“应该说全年段没有人不知道吧。”
“不是,我就是挺诧异的,我还以为你不太关心这些事的。”
“略知一二。”对,她的确不太关心这些有的没的,时时都可能更新的年段咨询,但和林越所挂钩上,她都忍不住侧耳倾听几句。
“你后来为什么拒绝了?”既然都聊到这了,索性多满足些她的好奇心。
林越诧异时一在学习之余也并非不是没有关注过他。
但其实不止如此,时一对林越的风吹草动在意得要死。
“感觉……不太合适吧。”林越回想当时的场景。
“那怎样的算合适?”时一顺势提问,也满足自己的小小私心。
“我所喜欢的就是最合适的。”
“恩。”虽然毫无信息可循,但这答案令她也无从再追问下去。
他们聊了很多没营养的话题,时间一点点流失,房门外的牌桌早已散了,隔着堵墙,隐隐约约的传来挂壁电视里中央卫视的跨年晚会现场全民齐声在台下倒计时的一致欢呼。
“快到十二点了。”时一不由的在心里跟着外头的节奏一齐默默倒数。
最后,当数到0时,他们竟不约而同的对彼此说出简单而真挚的祝福:“新年快乐。”说完两人都默契的笑了笑。
零点整,又是新的一天。
时一礼貌性的道了声晚安,林越回以同样的晚安。
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在即将挂断通话的前一秒:“等等。”
“恩?”
时一深吸一口气,咬字清晰的平缓吐出:“我也想你。”
不容对面给出任何反应,就急匆匆的赶忙挂断。
时一身躯平躺在床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在毫不消停的烟花声中,带着微热体温的手机被她紧捂在胸口,胸腔内“砰砰砰”的心脏律动打乱了她的一切思维。
她利落地掀开棉被翻身下床,拉开窗帘,趴在窗台上,撑着脑袋隔着玻璃窗看绚烂的烟花。
“今晚的烟火真的很美。”她痴痴地想。
把她拉回现实的是尤翘楚不合时宜的消息提示音外加振动。
“亲爱的,你啥时候回来?”
她完全能想象得到尤翘楚输入消息时一脸有求于人的贱兮兮表情。
“再等个三四天吧。”
“到时作业借我。”直接说明意图。
“哪科?”
“恩……全拿来吧。”尤翘楚毫不客气。
“天呐,你都没做吗?再过一周就开学了,三四天时间补得完吗?”
“不至于不至于,之前也有向其他人东抄抄西写写的,但还是没写完,这不现在准备重新查缺补漏一遍,索性向你一次性都借来啦。”
“‘查缺补漏’这词不是这么用的吧。”
“哎呀,反正你懂的,等你回来呦,”末了还补充一句油腻的告白,“爱你。”
“是啦是啦。”时一只得由着尤翘楚。
退出和尤翘楚的聊天框,她这才看到江则零时零分发给她的祝福:“时一,新年快乐。”
“谢谢,新年快乐。”她客套的回复。
“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时一刚发送完成,江则立马回复了她。
“没,但是已经准备睡了。”她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也不好交代刚和林越挂完电话不久,时间也的确不早了,她选择以此为由结束尴尬的聊天,“你也早点睡吧。”
“恩,晚安,有空聊。”
时一从江则的“有空聊”中隐隐觉察出些许失望。
“晚安。”
虽说是打字,但时一能明显的感知到自己面对不同的人,其对于她的特殊性,只有她知哪怕同一字眼,所体现的语气与情感都不尽相同。
不同的是心境,而不是说出口的那句话。
她在心里又友善的说了一句晚安,继续抬头欣赏烟火。
23
廖韵之自从恋爱后,时一时常刷着空间动态总能跳出一两则廖韵之编辑的与叶承彦的恋爱日常,尤翘楚大多会在该则动态下“恶心”她的腻歪,虽怨声载道的让她少撒点狗粮好净化单身狗的空间清新,否则誓死也要屏蔽这对毫不节制的情侣。尤翘楚嘴上说是如此,可实际行动却总是在廖韵之的说说底下艾特另一位当事人——叶承彦,让他管管自家的小女友,即使再平常的一条说说,尤翘楚总能以一个神助攻好友的身份,拐十七八个弯的理由与叶承彦搭上关系,让他出来说句话才开心。
叶承彦很少逛空间,却没少为廖韵之点赞,少见的评论也多是尤翘楚的功劳。廖韵之心满意足,最起码叶承彦还是有在关注她的。
尤翘楚不忍戳穿,如果换做是她,一个赞其实不算什么的,不就是随手的一个“已阅”嘛。
尤翘楚看不过廖韵之谨小慎微、百依百顺的模样:“有时候你也不用太顺由着叶承彦,该有的脾气和小性子也不能磨灭了啊。”
廖韵之事事谦让、好言好语的态度,即使她似再沸腾的开水兑上叶承彦平缓慢热的性子至多是单一的不温不火。
“这样不好吗?”廖韵之手里握着针线,照着图例在小而硬的白布上绣着图案。
“不是说不好,怎么说呢,就是你太懂事了。”尤翘楚拿过那图例瞧了一眼,是个咧嘴哈哈大笑的海绵宝宝,“改天也绣一个送我呗,你送叶承彦海绵宝宝,那我就换个,就换个痞老板吧。”
廖韵之的十字绣技能是时一教的,她之前寒暑假常见时一无所事事时就拿着大幅的十字绣底布穿针引线,也好打发闲置的时间。廖韵之之前只觉得羡慕,在时一完好的收线绣好一整幅图时,手摸在有秩的凹凸成品上,也不由感染了些成就感。
廖韵之真正有蠢蠢欲动动手的心时,也就在前不久,想着让时一教她,好亲手完成一件实打实的纯手工作品送给叶承彦。廖韵之挑来选去,最后买了一个海绵宝宝的十字绣小样挂饰。
廖韵之搁下手里的事,解锁手机,在相册里翻找,最后点开一张拼接的自拍合照,拿给尤翘楚看。
“你弄的?”时一也凑过来和尤翘楚新鲜地看着放大的照片。
“嗯,我上次在承彦手机相册里看到了张他的自拍,过后我就让他发给我,自己一个劲儿地跟着模仿他那张自拍,然后两张拼了起来,发给他,又像惯例一样写了个日常心情,只不过没发空间就是了。”廖韵之眼角眉梢晕开的满满爱意。
尤翘楚抿着嘴,点着头:“有两下子啊。”
“还有啊,这张是昨晚刚更新的空间动态。”廖韵之在手机屏幕上向右滑动,是另一张依葫芦画瓢的合照,“这是前几天晚上我跟他视频通话时偷偷截的图,他当时躺在床上枕着跟我聊天,后来聊久了,睡意昏昏沉沉,我说就这么开着别挂,他说好,后来就睡过去了,我就把他睡容拍了下来。我筋疲力尽花了几个小时摆好,尽可能自然,让两个人看上去那么和谐般配。”
“那他看完什么反应?”时一先是吃惊了一下,为那“几个小时”这几个字眼。
尤翘楚只得连连表示佩服摆着头。
“他转发了啊。”
廖韵之手指头紧捏着银针,一针一线费劲地穿过白色硬布,这是她第一次绣十字绣挂饰小样,穿针引线、收尾缝合,程序比大幅可成框摆设的十字绣更加繁琐复杂,后来,绣久了,拿针的指头太过用力的穿线,明显的微微泛红凹印,有种隐隐约约灼灼的疼,她生疏,进程缓慢,一穿一勾手法略笨拙生硬,因而不可避免穿错地方扎到手,虽不至于严重到出血,可还是会有被针头刺一下,条件反射缩回手的时候,然后再继续。
廖韵之在她们面前叽里呱啦地分享满是信手拈来的恋爱小细节。
廖韵之说她害怕叶承彦不知道她爱他,所以事事表现的很明显。而叶承彦也不可能知道,廖韵之一听见他找她的消息提示音,她就擦擦手停止住洗澡、停止住洗碗、停止住手头的家务,停止住一切当下正在忙活的事
“我好像从不愿意和承彦面对面的坐着吃饭,从来都是排排坐,然后吃饭都是我在叽里呱啦的一通讲,他在旁边边听我讲话边喂我吃的。”
尤翘楚不忍听下去:“够够的了,恋爱中的吃货,就是一个没有手的废人。”
可是这样一个“废人”,廖韵之说她愿意当。
你说,她得有多爱啊?
元旦汇演的时候,时一、廖韵之和尤翘楚选了个靠走道以便不时之需好方便撤离的位置,尤翘楚对表演节目没多大兴趣,就只是单纯的喜欢凑热闹,哪人多往哪钻,蹭个位。
尤翘楚点开手机屏幕,把一张两个陌生男生的合照全屏放大在时一和廖韵之面前时,直接了当地问了句:“怎么样?”
“哪个?”廖韵之看了眼问。
“戴眼镜的那个,你们觉得怎么样?”
时一和廖韵之又拿过手机细看。对比之下,眼睛男确实比旁边合照的好友出众,高领毛衣更衬出全黑框眼镜也挡不住白净皮肤,是第一眼极易被人抓住眼球多瞧两眼的高颜值。
“干嘛?你要谈恋爱了?”时一先抛出关键性的问题。
“记不记得,这个情景很熟悉。”廖韵之慢悠悠的开口。
尤翘楚一脸懵逼的坐等她继续说下去:“你在做梦吧。”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给她们看眼镜男的照片,这才最近的事,也是第一次在她们面前提起。
“有一天,你拿着某人的照片,在我们的群组里问长得怎么样,然后某人就成了你前前任男朋友。同理,又有一天,你拿着不知从哪偷拍来的照片,特意把我们约出来,亲自翻开相册,同样也是一句长得怎么样,然后这人就成了你前任男朋友。你说历史怎么总是惊人的相似,就像现在这样,你又把照片摆在我们面前,问我们意见。”廖韵之有条有理的分析,尤翘楚谈恋爱的前兆,实属必经之路。
“180身高,八中高二理科生。”尤翘楚不管,径自先向她们汇报他的自身条件,“我真的第一次”
还不等她说完时一就急着接话:“你可别跟我说第一次。”
尤翘楚的每一任男友,她都能给自己找一个良好的托词来标签历任的特殊性,就似标榜着丢弃过往,重新开始,认真爱的开端,她倒也真如此,以致即使分,也不藕断丝连,干干净净。所以她们每听从尤翘楚嘴里说出诸如“第一次为他干嘛干嘛”此类的“牺牲奉献精神”的话,她们只当耳旁风听听就过,尤翘楚热枕枕的爱,时效性就在于当下说出口的那一秒,她不断的为自己找借口,也就表示她还有兴趣继续,等她不再以此来勋章自己的伟大,也就差不多了。
她们听多了,听腻了,也就听得无知无觉。尤翘楚口中每一个问她们长得怎么样的,最后都变成了男朋友。
尤翘楚无辜:“我真的没谈过眼镜男。”
“好吧,你要说的是这个啊。”时一为自己的条件反射哭笑不得。
“没办法啊,谁让个个长的都还不错。”尤翘楚实事求是的说。
“尤翘楚你怎么能俗的这么理直气壮啊。”
除她们以外的第四种声音突然在她们背后窜出,三人立马一致转头回看了一眼声源。
是何佑禹,尤翘楚恶狠狠的蹬了一眼:“你管我!”
何佑禹不声不响的在他们后面听了好一会,总之就是无论是重点内容还是无关紧要的闲聊,都听进去了。他微微离座,手肘撑着身子又向前探了探,尤翘楚马上机警地关闭手机屏幕,却还是慢半拍被他瞧见了,还有模有样的点评了句:“黑框眼镜出渣男。”
“滚你丫的,何佑禹,你副业算卦的啊!我这还没开始,你就让我结束了。”尤翘楚听完就不爽,分分钟原地爆炸。
廖韵之和时一只是笑,然后在一旁重复他的那句“黑框出渣男”。
“你可以把前几任照片拿来,我帮你看看面相和命运,看看你们到底为什么分。”
尤翘楚不想理身后何佑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气鼓鼓地转回去。
何佑禹却拍着尤翘楚的肩,硬是让她搭理自己,然后又自顾自的说:“其实我也很抢手的。”
尤翘楚无言,时一和廖韵之倒是兴致勃勃。
“上次期中考生物科,我前面坐着一个别班的女生,我猜她一开始本来是和旁边的男生说好,一会罩着她点,给她做小抄,结果后来时间紧,男生自己都没做完,也顾不了她,我提早写完卷子,就见那女生只能无可奈何的在旁边干着急,正好这时转过头,对上了我,满满祈求,你们也知道我这人吃软不吃硬,更是受不了小女生委屈巴巴的有求于我”
何佑禹说到这,就听见前面尤翘楚一声赤裸裸的“切”的鄙视。
他知道她有在听,就说的更起劲儿了。
“我就特绅士的将自己的答案做了份小抄传给她,她满脸感激,我顿时觉得自己比她旁边那位自顾不暇的男生光辉伟大,这才保住了她的生物免于挂科,原来帮助有困难的同学感觉这么好啊。”何佑禹很不要脸的说着,“后来考完那女生还找我要QQ想加我,本来也没多大问题,哎,坏就坏在,我太优秀、善良,结果她就天天晚上找我聊天,说她考进了班级前十,然后就显得有点飘飘然了,我也就随便敷衍几句。”
“后来呢?”廖韵之问。
“后来我就删了,这个女生太没劲儿了。”何佑禹从自傲得意到连连摇头感叹,又一转语调,凑前问尤翘楚,“怎么样,其实我也不赖吧,就是你不善于发现我的人格魅力。”
“说了这么多,就是用来向我证明这个啊!”尤翘楚端着架子,溢于言表的不屑。
“不是,我就是想说,其实一个人单身挺好了,你别看见个长得不错的男生就往上贴啊,还非要扯上一层情侣关系,做普通朋友不好吗?不好吗?不好吗?”何佑禹就纳闷了,一连串问了好几个“不好吗?”。
“谁不管不顾往上贴了啊?何佑禹,你对我说话可要注意点,姐姐我难道自身条件不够优秀吗?非要我去贴他们?就不能他们贴上来?”
“是是是,你太优秀了,可你总要有点追求吧,有点原则吧,为了张脸,就把自己给卖了。”
“我乐意。”
“你不是之前还跟我说,一个人特他妈有意思吗?说什么打不玩的游戏,看不玩的小说,没人管,没人烦的,贼尼玛爽吗?说什么可以朝三暮四,一天一个变着法的把那些入得了你眼的小鲜肉都喜欢个遍,还没男朋友约束着吗?”
“今非昔比,你懂个毛线。”
“哎呀呀,我真是替你男朋友担心,谈恋爱还要防着你精神出轨,真累。”
“你丫说够了,闭嘴吧!”尤翘楚彻底跳脚。
“我是怕你祸害我的男同胞。”
尤翘楚懒得理他,浪费唇舌,跟他这种胡搅蛮缠的人也说不通。
何佑禹倒是堆满笑容无故献殷勤,食指戳了戳尤翘楚的右肩,尤翘楚不耐,甩开。
“一起单着吧!”
尤翘楚仿若自己在沸腾的环境中耳朵听错了什么,鄙夷地看了眼何佑禹。
何佑禹又重复了遍:“我们一起单着吧,尤翘楚!”说完又自顾自的哈哈笑了几声。
这次她听清楚了,却刻意夸大幅度的耸肩颤栗了下,重新调整坐姿,似要隔离后面的神经病,全身散发着对他的嫌弃:“有病。”
何佑禹后来解释说,他也觉得他自己挺变态的,想着自己单身还偏要抓着个人来陪他,就觉得大概是疯了。
“去去去,我凭什么要搭上自己陪你闹啊,脑子坏了?”
“别人答应我还不一定要呢,拖你下水比其他人有意思多了。”
尤翘楚理不清他的脑回路,只得强扯嘴角,笑得虚情假意:“呵呵,那可真是谢谢你这么记着我哈!”
尤翘楚扭头,何佑禹也不再说话,有好几秒一刻不离地只是盯着她的后脑勺,沉默不语,尤翘楚做事、说话风格一贯直来直往,不遮掩,不避讳,但就算是这样的她,他也不知如何拿捏得当她的脾性。
何佑禹那时想,世界上有两件事是他所不可控的,一是明天或晴或雨的天气,一是下秒尤翘楚不定时更新的心情。可他细想了下,又觉得不太对,天气尚有天气预报可测,虽偶有偏差,但尤翘楚变幻莫测,时时偏离预想。
她太令他捉摸不透了,以至于他心里荡起了那么点不可名状的矫情感,他倒也希望,尤翘楚所有对他的冷言冷语还存有那么一丝不问缘由的柔软。
何佑禹自此之后时常在尤翘楚耳边念叨单身的种种好处,他不肯放过尤翘楚,是指哪方面的不肯放过,他心里清楚。
尤翘楚再怎么无所畏惧可到底是个女生,也会深陷偶像剧无法自拔,可也并非来者不拒什么都看,还是有所选择的,钟情于颜好、剧甜,据时一所知,台版《恶作剧之吻》来回一集不落她就看了至少三遍,还没算上小学时暑期固定档播放量。
她也少女怀春,可分分合合的谈了这么两三个,最后也只能一并囊括为“不合适”的范围。
她有在认真谈,但没真的爱。
历任分手时她倒两袖清风无牵绊,反倒是男方似有留恋心不甘,但奇怪的是却又干脆利落,分手这事一方提起,另一方也不拖泥带水一口答应,没有垂死挽留的戏码,更多的是自我较劲儿。
尤翘楚时至今日想来自己的前前任男友就觉得搞笑,他们分手后过了有一阵他便又交了新女友,还特来通知她一声,发了张亲昵的合照私聊她,问她说,你看比你漂亮是不是?尤翘楚拧着声音怪模怪样的在时一和廖韵之面前学着对方的语气原话陈述,想象着前前男友隔着对话框说这话时不知哪来的底气,而她只能满口敷衍的打着哈哈回复,心里却嘀咕着关我屁事,明明丑的要死。他空间里各种秀恩爱晒幸福,生怕尤翘楚不知道,以至于尤翘楚后来嫌他烦索性屏蔽了。
尤翘楚就是那种明明不爱,还能扮柔弱的“贱人”,只要她还有耐心。时一和廖韵之有时都看不下去了,无奈也只能悲哀遇上尤翘楚算他倒霉。
前前男友对尤翘楚的“关照”延续至她与前男友分手,他不安慰还凑份热闹不怕事大的嘲讽一句,尤翘楚,你也有今天。尤翘楚本就没太把分手当回事,他却多此一举的替她大张旗鼓搞出“天要亡她”的架势,她没往心里去,只是不屑的嗤笑回了句,死不了,死不了。
尤翘楚就是觉得搞笑,对于前前男友的“耿耿于怀”。尤翘楚后来给他发了一句不明不白的消息“你可真是可爱呢”不等回复就把他删了。
她知道她可恨,可她又不讨喜谁,管他呢。
时一问她:“很好奇你以后生小孩当妈了会怎样?”
尤翘楚答:“我都想好了,女孩子严厉管教。”
“不能走她娘的老路。”
“毕竟当年她妈太浪。”
尤翘楚什么时候最想谈恋爱?就是半夜追更新的偶像剧甜到眼红牙痒、裹紧被子满床打滚、嗷嗷尖叫的时候。
何佑禹对时一如实相告:“我之前一直认为单身挺好的,但喜欢上尤翘楚后就觉得,一个人单着其实挺没劲的。”18
当六点半的闹钟响起,时一拖拖拉拉的起床,无精打采地做着一系列与往常无异的出门准备,睡眼惺忪的她就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怕是熬不过今早的课了。
爸妈还没回来,没有人为她准备早餐,整理好一切,空腹出门。
时一准备去学校附近的早餐店解决早饭问题。此前一直听说有家由一对老夫妻经营的备受好评的老店,可她一直没去过。
她简单点了一碗现磨豆浆、一颗茶叶蛋、一个油条和一个馒头。她来的早,空位较多,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面朝店门口。
江则进来的时候,她正用手里的勺子搅动着那碗刚煮好的热豆浆为它散热,江则一进门就惊奇的发现了她,自然地走过去,坐到她的对面。
她舀起一勺豆浆,放嘴边吹了两下,小心谨慎的喝着,深怕被烫到,正好对上了江则的视线。
“你今天怎么也来这吃早餐了?”江则有种久逢知己的喜出望外。
“我爸妈有事回老家了一趟,今天中午才回来,没人给我煮早饭。”时一左手握着那块馒头,右手一条条撕下塞入嘴里咀嚼。
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奶奶端来了江则刚点的一笼蒸饺和小煎包。
时一其实一大早不太喜欢吃肉包类油腻腻的东西,腻的流油,还担心一不小心沾得满嘴都是。但是此刻她看到摆在江则面前刚出炉的金灿灿的煎包,不自觉的吸引了去。
“要吃吗?”江则倒是显得十分热情,似是看穿了她,把那盘煎包往时一这推过来了点。
“好吃吗?”时一犹豫了一下该不该接受江则的好意,但光是看着就已垂帘欲滴,形式性的装腔作势一句。
“这家煎包不错,你试试吧。”再加上江则的劝诱。
“谢谢。”时一动筷夹起一个细嚼慢咽,是真的好吃,好吃到无以言状,说不出话来,眼前一亮得直称赞,“很好吃,你早上经常点这个当早餐吗?”
“没有,这家店的各式早点我轮换着吃才不腻。”
江则大方地想继续与她分享那一笼的蒸饺和煎包,她摆手拒绝了,指了指被她抛弃一旁的那半块没啃完的馒头。时一吃完一个煎包的时候就已经很满足了,美食点到为止即可,她自以为还没和江则好到随时随地都毫不客气的地步。
“期中考复习的怎样了。”江则端着豆浆大口喝。
“暂时还没,不过这周也要开始着手准备了。”时一把油条沾着豆浆吃,泡软后夹起,这是从她爸那影响来的习惯。
她又拿起那颗套在透明塑料袋里的茶叶蛋,在桌上滚了一下,外壳变得更碎些,她把它放在桌上,隔着塑料袋,左手指尖小面积的摁着蛋,右手再一点一点把碎壳剥下来,刚接触蛋的指腹没多久又烫得缩回,一来二去不过才剥了三分之一的壳。
江则看不下去,主动帮忙,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一个光溜溜的蛋展示在她面前。
时一说着谢谢,又不由自主的试探道:“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她对自我的设定远比这个高,最起码在这些微不足道的生活小事上不足以沦落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江则好笑道:“宋因冉次次缠着让林越帮忙抱作业,我只是顺手帮你剥个茶叶蛋而已,怎么就矫情了。”
她怎么就矫情了,她在感情上的扭捏作态和斤斤计较远比这来得猛烈。
时一不好回话,更无从反驳。
她被一整颗蛋黄噎着,猛灌了两口豆浆,对宋因冉的情况不予置评。
“学校图书馆里的自习室中午人多吗?”时一还是选择换个话题讲,关注眼下的事比较实际。
学校期中考时间安排在下下周三到周五,九门学科。时一打算把中午的时间利用起来,泡在自习室里抓紧复习,高中学习是真的紧张,她已深有体会,半个学期过去,数学必修一已经彻底教完了,老唐还刻不容缓的往下教第二本。从上周开始他就洋洋洒洒的发了好几套练习卷,意在学生自主,他如此吝啬时间的一个人能暂停课程进度,挪出两三节课为学生集中讲解习题里大家的通病算是最大的仁慈。老唐按着课程进度,一板一眼的照着教材授课,不时穿插些经典例题解析。他自是什么苦口婆心的话都不用说,一下课就被同学里里外外团团围住,一个个拿着练习卷请教他,周围的人不管自己起初是否要问同一道题,也都认认真真的拿笔记。
大家的求知欲如饿狼扑食,这就是老唐如此心安理得的马不停蹄的往下教授新的知识点的主要原因。
“换作平时的话找个位子坐不难,但是最近期中考,大家都一致的选择呆在自习室里复习,我也不敢保证能有空位,如果吃完午饭早点去占位的话,还是能捷足先登的。”江则一本正经地替时一分析道。
时一不吱声,思考对策,江则说的对,跟她有同一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除了争分夺秒,别无选择。
突然一声怪里怪气的男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呦,这么巧啊,正副班长在这一块儿吃早饭呢。”
江则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是同班一个好事的男生。
江则先是问了时一一句:“吃完了吗?”
“恩,走吧。”时一抽了两张纸巾擦擦嘴,背起书包和江则一起走出去。
“说吧,什么时候的事。”那名男生用手肘捅了捅江则胸口,笑得奸诈,眉眼轻佻的暗笑道。
“你小子脑袋里装什么呢!”江则拍了下他的后背,余光偷偷瞄了一眼时一,嘴角抑制不住勾着笑。
那个男生疑神疑鬼的在时一和江则之间来回比划:“少忽悠人了。”后微微凑上前去用鼻子有样学样的嗅了两下,“我闻到了一股奸情。”
时一不发一语的站在旁边,胸怀坦荡。
江则张张嘴还未吐出一个字,又被那个男生堵了回去:“别急着狡辩。”一把勾住了江则的脖子,嘴巴凑近江则的耳朵,耳语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但其实并没刻意掩盖音量,时一就站在那听着他一个人自编自导一整出戏,像是马上要完成什么大事,拍着胸脯向江则保证。
情绪丰沛,情感饱满,那人暧昧的眼神周旋在他们之间,时一从中读取到的信息是,你不用说,我都懂。自以为特仗义的保守着何种惊天大秘密。
她全当是与她无关的玩笑话。
她其实很想说一句,你真的想多了。
但又怕越是极力为自己辩解,那人越是紧揪着不放,没完没了的从字眼中曲解她的本意。
在索然无味的学习中探求点同学间的八卦消遣,她不是不懂得这种人的存在趣味。
不出所料,早上的四节课,时一都是浑浑噩噩的熬过,眼皮困的直打架,意念根本战胜不了睡意,困到她时时担心自己上课中途随时都可能没有把控住度就一股脑的趴到桌子上昏睡过去。
她之前看过其他同学在课堂上昏昏欲睡的模样,千奇百怪,敌不过睡意,又强撑着自己看黑板,眼皮一睁一合的翻着白眼,头一点一点的窘态,然后惊醒,老师没发现,又自我放任,她就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垂下去的头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终于缴械投降,贴向了桌面。
尤翘楚就是个例子,她在初中英语课上就没少睡过,得益于她当时的位子正好靠着面墙,就开始肆无忌惮的时常在课堂上摆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然后几乎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倚靠着那面墙,稍有点精神就在那转笔,一晃神就半睁半眯着眼,右手无力的握着笔杆。时一永远也忘不掉初三那会的英语课堂对于尤翘楚来说格外难熬,她实属惯犯,MissHuang经常会上课中途停下很认真的盯着她,用愤怒无比的音调喊着她的英文名,她以被惊醒的状态踌躇了一会后才慢悠悠的站起来。据她的经验之谈,为了表现自己没有偷偷睡觉,不能被惊吓的太明显立马站起,缓慢的起来是为了体现自己有在思考MissHuang的问题,这样才显得正常一点,可事实是她所有的自以为是的掩饰都是无用功。当然时一和廖韵之一直无法理解她的思考境界,一直都是,直到现在。而很长一段时间大家耳边挥之不去的是MissHuang叫着尤翘楚英文名那极具震撼力的嗓音。
不过她所有的欲盖弥彰在旁人眼中都是漏洞百出。
为了防止此类太过张扬的情况发生而引起老师注意,时一单手撑着沉重的头,一来生怕脖子一歪,手都托不住,二是头枕着手微低,假意看书状,制造认真听课的假象。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沦落到和尤翘楚一样的处境。
她知道在气氛紧张的课堂上所有的遮掩都太假,但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她记笔记的手写写停停,课堂笔记也断断续续,落在纸面上的笔尖,很久才提起,在纸面上留下了不少深深浅浅晕开的黑点,甚至一个不注意笔尖就不客气的在卷面上划了条痕迹。
陈桠楠中途用手肘碰了碰她支着的手臂两三次,示意她清醒点,注意些老师飘忽不定的视线,时一感激陈桠楠为她打掩护,让她有惊无险的平安度过一节又一节的课。
老师一说下课,她的意志力彻底土崩瓦解,不管不顾的倒头就贴向桌面。
陈桠楠不忍好奇问她:“你昨晚干嘛去了,难得见你困成这样,复习太晚?”
时一前额枕着手臂,趴在桌面,闷声闷气的回了句:“周末时间太紧,出去玩了趟,晚上回家才赶的作业,又正好失眠。”
期中复习的那段时间里,时一中午基本上算是都和江则一块呆在学校自习室。
大致流程是中午放学铃响,江则到她座位旁等她,一块去学校附近某家店草草吃完午饭,再一道去自习室复习。
时一其实并没约江则让他陪着自己,可期中考充当彼此暂时的学习伴侣也不失为一种良策,江则主动走上前,她也没拒绝,换作平时时一更喜欢一个人呆着,以便全神贯注的投入,复习这类事,三五成群的结伴难免会演变成另一种消遣,她又考虑到万一自己有些难题还可以请教江则,况且江则也自有复习计划,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他自有分寸,他懂得克制与专注,学习上的事,她自是放心他的。
一男一女频繁成双行动,再稀疏平常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眼中变了味,但平心而论,他们并没支开人群,如此又反倒引来无关人士接二连三的别有深意。
但凡他们两人一凑一块被熟人撞见,那些人就会暗戳戳旁边人,或扯着对方的衣袖口,一齐用暧昧不清的笑意以示招呼。
时一自知那段时间里她和江则走得近些,空余的时间里他们都呆在一块探讨学习,她自问问心无愧,可也抵挡不住他人的流言蜚语。她本想对这些有的没的置之不理,可和他们同样在自习室里复习的本班同学也不少,各种别样的想法一时之间在好事者那传开了,她扰得她做不到心无旁骛地学习,她一边告诉自己专注在眼前的事情上,一边耳朵又不听使唤的凑上去瓜分一羹他们的谈话内容,学习效率也算不上多高。
江则置若罔闻,她也无心搭理别人,任凭天花乱坠的措辞。
最后越演越烈,成为了班内不为人道却心知肚明的某种暗语。
只要提到时一和江则两者中的某一方,大家就会不约而同的自动牵扯到另一方。
生物课上老师提问时一,赶巧前一秒她神游被逮了个正着,没注意听讲而致使答案零碎,尴尬得支吾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江则适时主动举手救场,引来全班一阵哗然和唏嘘,老师不解其意,扳着脸敲桌让他们安静点这才好听清同学的发言,他们才暂时闭了嘴,但时一的眼角余光中满是他们不合时宜的偷笑,甚至于还留有绵延不绝的拖着尾音的一声“哦~”。
后来更夸张,不论是数学老师找一男一女上台板书解题思路,还是语文老师偶尔要求的现场课文朗读,此类种种本应均等的“表现机会”硬生生的把她和江则捆绑成似是超市陈列在货架上的某种套装组合亦或是促销日的优惠赠送小样般强扯为一块兜售。
这种欢脱热闹的课堂氛围,他们屡试不爽,只要老师一准备点名,他们就异口同声的“举荐”时一和江则,老师不明所以的顺应群众呼声,他们只得服从指令,此举既间接性保全了他们被抽中的可能性而暂且幸免于难,又满足了他们拉帮结派地看热闹不嫌事大。
十六七岁的青春,满是不究其因的附和,时一告诉自己,她不能表现的比他们还在意,这是她所能自我捍卫的最坚定立场。
考前的那周三晚林越发消息来问她:“你最近中午没回家?”。
“恩,在学校自习室复习。”她隐约的不安。
她可以说算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怎么和林越说过话,如果时间界定在初中,那是再习以为常不过的状况,不值得她深究,但自他们机缘巧合又成为同班同学再加之又因某种特殊原因同住一小区,或多或少的交流时断时续,但好在还有隔三差五的三言两语成为时一没由来的安慰——他们其实关系还是不错的。可自从她一头扎进到期中复习后,时一偶尔从题海中挣脱扳着手指细数他们有多少天没说过话了,确切点应该就是从凌晨的KFC后算起至此刻。
她会在上学途中想林越到底出门没,然后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她会在面对无果的解题思路时想如果换作是林越应该很快就能计算出结果,然后等着他发来手机消息问她今晚作业;她会在入睡前一次次刷新动态和列表栏想他这个点到底睡没,然后手机提示音调大放置枕边入睡……
这些似是每日的必修课,都容她反复斟酌。
后来,这些日子里,他们没怎么交流接触过的日子里,她又为自己增添了一项,她想,林越是怎么想她和江则的,在班级沸沸扬扬的起哄声里。
林越发了个“哦”,然后很久没回话,久到她还以为就这么结束了话题,她静静地等着对话框里重新跳出一条他的消息,像班上其他同学那般八卦的来问上一句你和江则是不是在一起了。
她甚至为此设想过,如果林越真来问自己,她要怎样字斟句酌的整理合适的措辞,不着痕迹的使其信服她和江则没什么,如何拿捏出一副置身事外般轻描淡写的语气。
可林越什么都没问,只是一句普通的鼓励:“好好复习吧。”
“恩。”
她是真没什么特别到容自己较真的。时一想。
林越后面是真的没再回话。
时一当时在书桌前复习物理,看着习题册里的接二连三的题目无从下手,来回翻看答案解析也毫无头绪,她挠着垂散的头发稍显不耐。这么久以来,她终于尝到了即使密密麻麻的答案摊在你的面前,无从驾驭的虚弱感袭来,又不得不面对,一题题耐着性子硬逼着自己专注其中。
初中时,班上有三两个不学好的男生,整日吊儿郎当混日子,门门学科不及格,即便中考倒计时的步步紧逼,他们满脸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不在意。时一作为学习委员,积极履行本职工作,他们自然成了她收交作业的重点监督对象,老师又秉着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信念,带动他们的学习热情可想而知落在了她的头上,但这其实对于她来说是个难题。
纵使她有心助他们一臂之力,可对方自甘堕落,她也无计可施。
她印象中最深是一个叫唐林的男生,他虽时常和另外两个不学无术的同学厮混在一块,可相比较之下,他算是一个蛮有上进心的男生,就是空有一腔好好学习的热枕,成绩却仍旧毫无起色的那种上进。
唐林是那些次次考试,次次挂科的同学里唯一紧张过分数的,在倒计时从三位数掉到两位数的时候。
有次老师把数学测试卷发下来讲评,课后时一本要向他收交前一晚的英语作业,他扭曲着一张脸把卷子摊在时一面前问她:“你听懂了吗?”
“哪题?”时一看着他填满整张卷子空白处的红笔字。
“就是课上讲的那些。”
“马马虎虎吧。”时一这么说只是为自己留有一定余地,她也不敢保证课上听懂的习题,课后自己掩上答案笔记重新演算一遍还能像听讲时一样顺畅。
“这题老师是怎样简便运算的?”唐林指着其中一题。
时一暂时搁下手上收到一半的作业本,打开他的数学书,翻到与本题所考察的知识点有关的那一页,用自己所理解的方式相互结合着讲着解题思路。
“听懂了吗?”末了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唐林静静的注视着那道题,把课上的板书笔记和时一草稿上的解题步骤对照着来回看,是真的在认真思考。时一看穿了他许是没听懂,委婉的说,“我可能讲太快了,我自己也不确定算不算简便,可能我理解起来还是和老师讲的方法有点出路的。”
这时旁边路过一个平时成绩中等偏上的男生,探头往唐林卷子看了一眼,自我感觉甚是良好的说:“这题不是很简单吗?套用下那个公式,再转换下,结果不就出来了。”
唐林只是尴尬的笑笑,让时一先去忙,如果改天有不懂的题目再去问她。
后来的那段时间,大家各自忙碌学习,无暇顾及其他,就算被别人请教也是如这般草草总结性的说下大致思路,根本无法耐着性子一步一步随着对方的理解程度解析那繁琐的过程,在信手拈来的题型前胸有成竹,转眼又狼狈的紧抠那一两分看似不起眼却攸关命运的小细节。
那时的她还不懂,她跟正巧路过,随意瞟了一眼别人那满满当当红笔痕迹卷面的男生的区别就在于,她没把心中那句不负责任的话——“这题不是挺简单的吗?”脱口而出。
现在是晚上近十一点,她次次卡在各类习题上,毫无进展,做不完一套完整的练习卷,这和初中时驾轻就熟的在各科题海里畅游的她不一样。
这次换作是她对自己说,这题不是挺简单的吗?可怎么就不会呢?
是啊,怎么就不会呢?她苦恼着。
时一终于切身体会到唐林的处境,感同身受。
那次之后,唐林再也没问过她任一题的解题思路,而是独自面对着各式各样层出不穷的习题钻着牛角尖。她有时上课不经意间偏头就能看到教室一角专心致志记板书的唐林,偶尔老师交代的例行检查的错题修正情况,无一例外的都能看到唐林清一色的红字。可唐林的上进心并没为他带来良好的收益,中考前的市质检并无多少起色,漏洞太多,磕磕绊绊需要填补的坑比比皆是,中考成绩也并没出现什么所谓的奇迹。
那刺目的大片红留给她的是挥之不去的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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