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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娘,无衣座主可有告诉你,林江仙和潇羽最后藏身的那片黑松林在哪里吗?”祁穆飞手里的银针稳稳地没入吴希夷的皮肤中,他的右手随之抽动了一下,右手虎口处曾与铁鹞子打斗而留下的伤痕还依稀可见。
对于祁穆飞的提问,杏娘回答不上来。
“翻过一个山头,就是九叔给你疗毒的那个地方了。如果当晚九叔没有给你疗毒,而是翻过了那个山头,那或许潇羽现在就……”
“哎哟!”没等祁穆飞把话说完,“昏迷不醒”的吴希夷突然伴随着一声惨叫醒转过来。
在杏娘关切的眼神问候之中,吴希夷的眼眸里露出了一丝微光。
双眼还未睁开,喘息犹虚的吴希夷便着急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潇……潇羽怎样了?那……那……那林江仙跟你们说什么了?”
吴希夷拿眼神问着祁穆飞,但祁穆飞又将这眼神转递给了杏娘“还是你来说吧,我去开药方。”说罢,便起身往窗边的雕花书案走去。
杏娘无从推托,只好一个人陈述了问讯的始末。
这段故事,不算长也不算短。她娓娓道来,将这个故事的长度控制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范围之内。
等杏娘陈述完,祁穆飞的那张方子也基本拟定。这个名冠杏林的大夫在用药上向来十分讲究,君臣佐使,适如其分,才能药与病合,病随药去。昨日一颗“平安”定心丸,去了吴希夷一块心病;眼下再用这副药,吴希夷那满心之焦虑则尽可去矣。
他审视着自己开具的药方,对上面几味药材的剂量在心底又反复斟酌了几遍,最后还是不易一字。杏娘将药方接将过来,见墨渍已干,便即收在袖中。
双眼紧闭的吴希夷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紧绷的双颊很长时间都无法放松下来。
“他就是刘行郎?”
良晌,他才缓缓睁开眼来,窗缝间钻过的一缕晨光投进他的眼睛里,让他感到本能地缩了一下目光。
转头见着祁穆飞正搓手烤火,恍惚之间,他的眉心微微一蹙,一种似曾相识的直觉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徐徐地抬起他的右手,食指落在唇间,沉吟不语。直到他感觉到祁穆飞眼角的余光也在瞄他的时候,才悄悄转过目光,半仰着头,带着将信将疑的眼神问道
“他……真的……死了?”
而令人意外的是,杏娘和祁穆飞都一致选择了沉默,沉默的空气中氤氲着一种肃穆而凄冷的悲凉。
林江仙慷慨赴死,本该是悲壮的、可歌可泣的。可此刻,这个勇敢捐躯的人献出了他的生命,而他的尸体却被人如弃敝屣似的卷在一块破烂而潮湿的草席之中,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在新春初融的雪水中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没有纸幡、没有灵堂、没有挽歌,甚至连让后人凭吊的一个坟头都没有,这是墨门之人为他深思熟虑过的这种人立个坟头,实在太多余了,没几日就会被人扒了。所以,他们索性就取消了这个“多余”的环节。
“他不会白死的。”杏娘十分坚定地说道。
祁穆飞望着火盆中的炭火,一言不发。早已不再炽烈的炭火将熄未熄,残存的一丝余热将一块新的炭火煨热点燃。
“对了,他说当晚还有一个目击证人?那人到底是谁?他会不会泄露潇羽的去向?”猛然间,吴希夷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也是杏娘一直悬心的一个问题。
“那人应该是公孙莫二的兄长公孙一。”祁穆飞一边收拾自己的药囊,一边说道,语气之中并无“应该”二字之迟疑。
“你怎么知道?”吴希夷问道。
“因为他——‘黑白不分’。”祁穆飞答道。
果然,他们俩之间是有暗语相通的。适才杏娘听林江仙在说“这世上多的是有眼无珠、黑白不分的人,并非人人都像娘子你这样眼明心亮的”时,心里便有此一猜想。
“只这一条,你就断定是公孙一?”
“九叔,你可是忽略了一条?”
“哪一条?”吴希夷皱起眉头问道。
“林江仙说,当晚陆渊博一直在追这个人。”
“陆渊博,一直在追,一个瞎子?”吴希夷略一思忖,“早听说这陆渊博很是不服公孙一当年对他香山剑的评语,几次三番要找这瞎子理论理论,看来这回又是瞎子点灯——白费力气了。”说到“又是”的时候,吴希夷没忍住,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谷 “那他会泄露潇羽的消息吗?”杏娘并不关心公孙一与陆渊博之间的过节,她关心的是师潇羽的安全。
“除非他想快点被他弟弟找到,要不然,他是不会说出去给自己找麻烦的。”吴希夷语带轻松地含笑说道,“杏娘你有所不知,这公孙一虽然在江湖上名气不如他弟弟响亮,但是他也实在是一个爱剑之人,还总爱臧否人家的刀剑兵器,而且还是直言不讳的那种,所以结下的仇家不少。他那弟弟怕他被仇家给杀了,就经常派人到处找他。可这当哥哥的,就是不体会弟弟的苦心,四处躲着他弟弟,就是不愿回去。”
“再者——”
“再者?”杏娘见吴希夷目光闪烁,游目瞥了一眼祁穆飞就有意停住了话头,遂问道,“再者什么?”
“再者,他当初拿一份甜藕换了我的一见喜,想必是想托这一见喜让我帮他救什么人的,眼下,他还未启口要我帮他,所以他不会泄露潇羽的行踪的。”祁穆飞捧起一盏热汤,喝了半盏,然后回答了杏娘的问题。
“那甜藕,是你和他换的?”回想起初入江州地界时,师潇羽为祁穆飞给她换来的一份甜藕而心上眉梢的模样,杏娘的心头不由得一酸,“希望相思的味道会像林江仙说的那样,是甜的。”
“不是,是他和我换的。”较真的祁穆飞纠正道,热汤的余味让他尝到一分苦涩,但他还是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盏热汤喝尽了。
“哎呀,不管是谁和谁换的,只要他不把当晚的事泄露出去就好。”心头疑虑一消,吴希夷长舒了口气,精神也随之爽朗了几分。他微微坐起,从杏娘手中接过一盏热汤来。
窗隙间漏过的一线阳光正好洒在杏娘的半边侧脸上,晕出一层恬静而温柔的光圈。
吴希夷痴痴地贪看了一眼,但很快就转移了目光,但或许是目光转移得有些仓促,他的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了几声咳嗽声。
“对了,杏娘,你去司马家,没遇着什么事吧?”
“……没,没什么事儿。有墨家玉蕊姑姑陪着,那司马丹不敢造次。”
看着吴希夷那孱弱的身体被几声咳嗽声牵拽得左摇右晃,杏娘既是心疼又是难过,意恐吴希夷听那“七公子”的故事后更添怒火,于是,她决定暂时按下不提,待日后有机会再话前事。
“那幅画呢?你不是去看那幅画了吗?”
“那幅画,已经化成灰烬。”
“如此倒是白走了这一趟。”
“那倒也不是。”杏娘微微一笑道,“那司马丹可是向您赔了许多不是呢,只是这言辞繁冗,我记不得那么多,就不一一转达了,只那坛十八年的杏花天颇有诚意,我替您捎了回来。”说着,她从吴希夷的手中接过碗盏,步至汤壶前,又给两人注了两碗。递给祁穆飞的时候,祁穆飞难得地向她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
“唔……”吴希夷微微点头,欢喜不胜,和着那一盏热汤将一口涎水咽下了肚,那满足的样子犹似正在回味那美酒的余香。
“唉,你们说,这黑衣人到底是谁?”欢喜片晌,吴希夷又转头问向祁穆飞,“羽儿既说她一定在哪见过,那会是谁?”
“这个问题,得您问她了。我可不知。我又没见过那黑衣人。”祁穆飞甩了甩袖子,似乎有些着恼。
“那无衣不是找那黑面佛画黑衣人的画像了吗,可有结果?”吴希夷又问道。
“那时天色已晚,他根本看不清楚对方,而且一直认定黑衣人与林江仙是一伙的,所以他对黑衣人的描述也多有林江仙的影子。满口雌黄,不足为信。”杏娘道。
玉蕊一早派白华向黑面佛画影图形,以便追查黑衣人的线索,但黑面佛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将“黑衣人”描摹成了第二个林江仙,气得白华差点把画像糊他脸上去。
“要我看,现在要想知道那黑衣人的身份,就只能去问那棋声花院了。九叔,你和棋声花院有些故交,不如……”
“你这话不对,石镇恶不见了,还有石重恶啊。”吴希夷很直接地否定了祁穆飞的提议。
“九叔,你这是舍易取难。万恶溪云雷天堑,金汤地险,过溪之难,不啻绝壁登天。还不若去棋声花院,芭蕉百里,丁香千结,风景殊妙,也不远。”
祁穆飞指手画脚地描绘着这一“难”一“易”。然而,他心里明白,表面上,万恶溪难渡,芭蕉林易入,但实际上,万恶溪难渡不难堵,芭蕉林易入不易出。还有一点,吴希夷深以为然却没有说出口——那就是绿天芭蕉并不是一个能被轻易威逼利诱的女人。
杏娘闻言道“是吗?怪不得玉蕊姑姑要亲自去那棋声花院查问一番呢。”
“玉蕊要去棋声花院?!”祁穆飞和吴希夷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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