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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邓林舍身就义的勇气感动了上苍,又或许是众人的瞩目赋予了他主角一般的光环。只见天空中忽然祥云缭绕,瑞霭缤纷,万点莹莹甘露闪烁着水木之清华如雨点般从天而降,飞洒人间。

沐浴在这一片漫天零露之间,邓林持剑的模样忽然变得不那么可笑也不那么生硬了,甚至还有一点点出人意料之高大。

众人矫首伫望,观赏着这一气象壮阔的神秘奇观,每个人的表情与反应不尽一致。有人惊讶,有人惊恐,也有人惊喜不已,“那是铜钱!”最先洞悉这一现象真相的人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没错,天空中那金光闪闪的“祥瑞”正是用铜钱制造出来。只不过,铜钱在这里的作用不是货币,而是武器。

这数百枚突如其来的铜币带着令人沉醉令人痴迷的金色从天空坠落下来,它们的身子像雨点一般轻盈,而它们坠落的速度却与流星无异,这是一般高手所具备的身手。而且,它们坠落的方向也和一般高手的目光一样,坚决拒绝那些已经腐朽的“落地柿子”。

铜币陨坠,致使多名敌人因此而一蹶不振,前仆后继者亦不在少数,这些倒下去的人无一例外,都没有再站起来,他们的脸上没有太多的痛苦,大多数人的表情定格在了金光普照的那一瞬。

对方武功稍强的四人急凝内息,纵身跃避,才得幸免于难。

“‘一饮千钟’!”

那为首的惊呼一声,眼睛似为强光刺激而条件反射似地微微眯了一下,然后立时戒备地往湖面瞥去,那厌恶的眼神就像是遇到了一种宿命的诅咒。

这场早已被预判了胜负的恶斗出现了转折性的一刻。

情势扭转,但杏娘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观。疲于应敌的她直到此刻才有余暇审视自己眼下的处境。

混乱的现场和狼藉的血迹,以一种刺眼的红色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眼睛,红色的血流到地面上,慢慢地变成了阴郁的黑色,这种颜色就和她的眼睛一样——黑色是它的底色,而今却被粘稠的红色恐怖笼罩着,让原本纯净的黑色变得晦暗而驳杂。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此刻的她不能也不可能冷静下来。冰凉的空气从她的口鼻吸入,冷却了她的心,交换出灼热的气体,这是一种过度疲累之后的灼热感。冰冷的心,灼热的血,于胸口郁结,让它们在残酷的此消彼长之中变得野蛮又深沉,又反过来加重了这种疲累,以至于她都无力为自己的处境心生绝望。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些刚才还凶相毕露的杀手,此刻他们的喉间都安插着一枚铜币,这一枚小小的铜钱用它薄弱的身躯永远封住了他们心里那一处罪恶的源泉。

杏娘不知道,此刻她是应该欢喜,还是应该悲伤?

“哈哈哈,塞上孤狼,你何时来的中原?”

“前辈,你今天怎么才来啊?”

“不是我来得迟,是你后来者居上了。”

一个雄壮爽朗的笑声从湖面上由远而近传来。众人尽皆延颈循声望去,来人乃是一个相貌威武的虬髯大汉,他的衣着打扮和他的笑声一样豪放不拘,宽衣博带,大袖飘飘;身形健阔,步履招摇;蹑水而来,如风而至;凌波微步,却未在湖面上留下半点体重的痕迹。

掠过湖面后,他在杏娘和那位耳后黥刺诨名为“塞上孤狼”的男子之间居中立定。杏娘仔细地观察着其人侧貌,眼睛里流露出七分惶惑和三分警惕。

“前辈面前,晚辈不敢居先。”

听着语气,二人相识,那晚辈对这前辈似乎也颇为敬重。

“呵呵,”前辈未置可否地淡然一笑,然后道,“你难得来中原,怎么就盯上这几个人了?”

“前辈,您这话可是说反了吧!明明是你一早就盯上了这几个人,怎的却来说我?”那“塞上孤狼”用他那充满恶意的腔调解开了杏娘心中的某个疑惑,同时又给杏娘制造了一个更大的疑惑——他,这虬髯大汉,果然是一早就跟着我们的,可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是何居心?

“既然你一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何还要处处为难他们?是他们与你有仇,还是你想与老夫结仇?”那虬髯大汉心下不悦,取下腰间的酒榼,咕咚咕咚仰天猛喝了几口酒。

当下,邓林和杏娘看得心惊,又看得讶异,双目紧张地注视着双方的一举一动。由于虬髯大汉的突然出现,此刻双方都按兵不动,隔着这位大汉,对峙着据守两端,似乎都在揣摩并试探这位大汉的来意。

这时,一直昏迷的小缃忽然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微弱而含糊的声音。

“你这大夫,还不赶紧给人治伤去!”那虬髯大汉转头对着呆若木鸡的邓林呼喝道。

邓林顿时如梦初醒,赶紧趋步上前看众人的伤势,四名勇士已壮烈牺牲,无可救药。惟有小缃中剑未深,止血之后已无大碍,“娘子放心,无性命之忧!”他对着杏娘宽言道。杏娘这才心头稍解,且回头去看那虬髯大汉。

那“塞上孤狼”脸色蓦地一阴,带着挑衅的声音厉叱道:“是又如何?”话音甫歇,他趁着大汉转头回顾邓林之际,陡然凌空跃起,举长剑迎面刺来,杏娘不禁大急道:“小心!”

却听得那“塞上孤狼”临到虬髯大汉身前丈许时“啊”的一声惨叫,随即应声跌出好远。杏娘看不清期间套路变化,只见那“塞上孤狼”欺身而来之时,虬髯大汉脚下一个踉跄,左手大袖往空中胡乱一挥,那“塞上孤狼”就重重地往后摔了出去。

而事实上,这看似举重若轻的一挥手,实为力重千均的沉重一击。

“娘子都叫你小心啦,你怎的还这么不小心!那“塞上孤狼”还未发作,那虬髯大汉先行埋怨道。

那“塞上孤狼”捂着腹部,满脸愠色,怒声喝令道“上!”其余三人挺身上前,将虬髯大汉围在垓心,杏娘见状,不由得紧张起来。

杏娘与这四人过过招,深知这四人武功匪浅,殊难应对。杏娘意恐大汉以一当四,分身不暇,决定与之合力应敌。

“你们以多欺少,赢了也不光彩!”杏娘沉着的声音竭力克制着自己在悬崖边徘徊的情绪,嘴边的那团白雾聚了散散了聚,显得有些游移不定。

她举步向前迈了一步,与虬髯大汉近了些许,其满身的酒气,清晰可闻。酒香带着时间的记忆,拉近了她与虬髯大汉之间的距离,杏娘凭着脑海中某个模糊的记忆,大胆地又向前走近了几步。

那虬髯大汉虽然喝了不少酒,但其耳目还保留着相当的敏锐度。他没有回头,却分明地感觉到杏娘与自己的距离在缓慢地缩短。这于杏娘而言,是勇气,而于这位大汉而言,是一种无言的信任。

那“塞上孤狼”一声蔑笑:“小娘子,可是小觑了这位老人家啦。你这样‘帮’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可这“谢”字还未出口,其剑鞘之中隐藏的万道银针就抢先一步脱“口”而出矣。

一束银针,万道飞芒,来势如潮,锐不可当,及至三丈远时,银针化整为零,乃作霜霰四散。银针飞散而势不散,锐利的细芒,裹挟着严冬之寒霜,向着杏娘逼近。

那虬髯大汉见势,不暇多想,当即伸出左手,将那宝贝酒榼从掌心劲力一吐,以作盾护;右手则绕至杏娘身后,轻轻挽住杏娘腰间,凌虚而起,以避银针锋芒。

由于二人避闪及时,万数银针正面飞来时,大多数都从二人鞋底飞掠而过,少数与那黄釉瓷鳖形酒榼表面相撞后发出了一串密集而嘈杂的金石相击之声。至于这金石相交的结果,“石”以其坚固的质地、光滑的体表和庞大的身躯强势地逼退了咄咄逼人的“金”,取得了逆转式的“反败为胜”。

被逼退的“银针”识时务地选择了临阵倒戈,调转方向,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二话不说就索了“塞上孤狼”身边两名杀手的性命。而至于那名再次侥幸活下来的杀手,眼见银针返顾,当时就吓得瘫软在地,栗栗危惧不知所措。

虬髯大汉揽住杏娘,如纸鸢般乘风而起翩然而下。一起一落,优游自如。看他抛掷酒榼时,左手用力粗暴而局促,但再看他轻揽杏娘时,右手轻柔而从容。

不过,杏娘还是被这突然的一挽一落,受惊不小,双肩本能地微微颤缩了一下,目光显得拘谨而不自然。起初二人腾跃而起时,杏娘一直紧闭着双眼,不敢睁眼,而后二人从空降落时,她偷偷窥看了对方一眼。

这是一张苍老的脸,因为情深而苍老;这是一张苍劲的脸,因为缘浅而苍劲。

那虬髯大汉始终没有偷觑杏娘一眼,目光自律地把握着分寸,手上严格地控制着轻重,只有他那一身厚重的酒气有些唐突,带着几分恼人的醉意悄悄地侵染了杏娘的两边腮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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