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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银杏浥露,金风十里;那一天,木樨花开,芬芳三秋。
你,红泪淋浪,泣别父兄。坐着一乘对你来说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红绸软轿就来到了祁家。因着你父亲的意思,一切从简,没有凤冠霞帔,没有鼓瑟吹笙,没有张灯结彩,没有金樽绮筵……印象中,除了你,似乎什么都没有。
是日一早,你的父亲便匆匆地将你遣送上轿,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踱至曼音轩中埋头理琴,开始他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每日自修课,没有一丝悲伤,没有一丝眷恋,就好像这一天也不过是一年三百六十日当中平平无奇的一天而已。
你,怀抱着湘灵怨,带着满目的悲伤与眷恋,告别了曼音轩,告别了潇湘亭,告别了那株老椿树,临出门的那一刻,你面北稽首,拜别家门,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回头。
到了祁家,嘉宾们你斟我饮、载笑载言,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祁门的喜庆之中,他们用欢声笑语直白地表达着他们的喜悦,他们用尊酒不空委婉地表达着他们的祝福。
宴酣之乐,非丝非竹;束薪之喜,非斧非柯。是日之乐,宾客之盛也;是日之喜,宾客之贤也。无关金风玉露,无关良辰美景,更无关你我。
为了将这喜乐之胜会进行到底,为了祁师两家的体面,他们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你从师家的千金之身骤然谪降为了祁家的一个卑微之妾,却没有一人替你出头,也没有一人为你叫屈。
除了一个人。
他不是祁家的主人,却更胜祁门之主。
他不是今日的主角,却一袭红衫在身。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那神态凛如秋霜不怒自威,那气度落落寡合不染一尘。在一众宾客之中,他卓卓然如鹤立鸡群一般超尘拔俗,那肃郁而深邃的眼眸里遥映着点点寒星,肃肃无声;那浓密而飞扬的剑眉斜掠入鬓,将一潭秋水无情斩断。望之俨然,令人莫敢靠近。
而就是这样仪表非凡、傲睨万物的人,他深切地为你不值、为你不平。
一开始,他也和那些宾客一样言不由衷地向我恭喜道贺、倾祝于归之喜,跟他们一样亲眼目睹着你降格以从、曲意俯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样冷眼看着这倾觞盈尊的虚情假意。
当所有人都涌向门口一睹你今日之风华时,他却一个人躲在无人的角落里,自斟自饮,企图用**上的麻木不仁来消减自己内心的伤痛。
然而当你那委屈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时,他才发现他的这一企图是那样天真,那样无知。
那日的你一袭梅红色衣裙,完美地衬托出了你的绝世芳华。
盈盈玉貌,楚楚梅妆,口点樱桃,眉舒柳叶,轻叠乌云之发,风消雪白之迹。华容婀娜、举止娴雅,翩翩然若惊鸿凌波,婉婉兮若游龙乘云,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颻兮若流风之回雪。端立于人前时,活脱脱分明一洛水伊人,宛在水中央。
猛然间,他瞥见了那个堂而皇之站在你身旁的男人,虽然他们曾经也亲如兄弟、情同手足,但今天这个男人却将你据为己有,不仅如此他还刻意挽着你纤柔的玉手在大庭广众面前招摇过市,一脸得意地炫耀着他的齐人之福。
他恨恨地仇视着这个男人,将他那势如汪洋大海般的怨恨与悲伤都凝成了一缕满是嫉恨的细流,源源不断地涌向这个男人。
突然间,伴随着一串刺耳的酒瓶破碎之声,那个红衣男子左摇右晃地站起身来,然后径直走向你身边的这个男子。
“祁穆飞,恭喜你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我又是这么多年的好兄弟,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的妾室。”
酒宴方始,他已然酩酊大醉,嘴里含着浑浊不清的浓浓酒气,毫不客气地叫喊着祁穆飞的名字,说话间还一把将这位祁家少主人粗鲁地拽到了一边,用他魁岸的身躯硬生生将你和这位祁家少主分离了开来。
这样狂悖无礼的言行早已超出了一名宾客应有的礼数,也超出了一个好友应有的仪态,更超出了一个兄弟应有的风度。
“墨尘!墨尘!”一旁的柳云辞瞧出了端倪,连声喊着那红衣男子,一个流星换步,迅疾挡在了那红衣男子面前。不想那红衣男子全然不予理会,还一把搡开了柳云辞。
五家之间素来不轻易动手,就算是互相切磋,也不过是点到即止,从不会像今日这般使出十分的力道来。柳云辞一个踉跄,重重地向后跌了数步,幸好他移形换步极为迅捷,又有祁家少主人及时出手相助,而不致摔个四脚朝天。
“怎么,瞧不上我送的东西?”那红衣男子依旧不依不饶,**裸地挑衅着今日的主角。
“墨尘!适可而止!”一旁的吴九叔眼见着这些小辈们在他眼前竟动起了手,不由得大为失望与痛心。一声怒喝,想要以他长者之尊压制住那红衣男子。
可这位红衣男子毫不收敛,依旧我行我素,仗着三分醉意,还十分粗鲁地说道:“九叔,我只是送贺礼而已啊。不过呢,这件礼物需要我的好兄弟来破解,一年一次的老规矩嘛,这个就当是今年的题目了。”
“原来是送礼啊,哎,你不早说。”柳云辞嘿嘿一笑,忙从中周旋道,“这样吧,这礼啊,先收着,改天有时间再破解呗。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啦。”
可不想,这红衣男子却不肯就这么见好就收,还用冷嘲热讽的口吻还道:“柳云辞,今天又不是你娶妻,又不是你纳妾,你操哪门子心啊。好好回去当你爹的龟儿子,别再这里多管闲事!”
“你!”柳云辞立时瞋目竖眉,被这番尖刻而又辛辣的话语给呛得面红耳赤,半天没说出话来。
“祁穆飞,你若甘愿当众向我俯首认输,那今年就算我赢了。”那红衣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祁家少主,那凌厉的目光不留一丝余隙给对方去躲闪退避,那傲慢的语气更不留一丝余暇给对方去砌词推诿。
那个祁家少主既不伸手去接,也不置一词,只是一味地纵容着那红衣男子在自己跟前挑衅叫嚣。
恼羞成怒的柳云辞恐二人大打出手,搅乱了这大喜日子,向着那红衣男子声色俱厉地斥责道:
“墨尘,你够啦!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啊?你非要这样为难穆飞吗?这谁都知道,要破解你家的暗器,没有一个时辰根本不可能解开!你要祁穆飞撇开这一众宾客,和你两个人待上一个时辰,你觉得合适吗?怎么说今天是潇羽的大日子,你非要这样让潇羽难堪吗?倘若误了吉时,你对得起她吗?”
那红衣男子冷冷一笑,带着几分轻佻而侮谩地口吻说道:“纳个妾而已,还需要良辰吉时来配合吗?”
“墨尘!”那个祁家主人终于忍不住,一声断喝,宛如震雷。在场众人莫不骇然失色、瞿然失席。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有‘算’是的。既然墨五爷盛情,送妾身这么一份贵重的礼物,那妾身就不客气了。”几乎就在那位祁家少主人怒喝的同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你也不再沉默,不仅如此,你还不顾体统地挺身而出。
你抢步走到月魄跟前,二话不说就一把夺过那个所谓的“礼物”,还用一样侮慢的口吻还道:“什么大不了的暗器,还需要祁七爷来破解!”
这个放置“礼物”的木匣用的还是你们师乐家惯常偏好的玄青色,上面雕饰着你素来钟爱的梅花图案,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是依照你的喜好而精心置备的。不过那个时候,你并不因这样熟悉的颜色、这样精致的梅花而喜形于色,反而一脸恚怒,一脸厌恶。
你漫不经心地打开木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绾着红色同心结、錾刻着“鸿雁于飞”图形的穿心盒,一双鸿雁的眼珠子还用墨家“檀心一点红”点缀而成。
这样巧夺天工的珍品,这样镂尘吹影的工艺,放在平日,你早就欢喜得爱不释手。然而那个时候,你却无动于衷,不屑一顾,甚至还有几分厌弃。
“潇羽!不要乱动!”看着你随意而轻率地将那穿心盒从匣中取出并置于手心时,这位祁门少主人顿时紧张了起来。
“啧啧啧,叫的好生亲热啊!”
虽然那个红衣男子言语轻浮,但看到你拨弄暗器的时候,他的双目也莫不警惕地注视着你手里的一举一动,生怕你触动机关误伤了你自己。
可是他又不想就这么草草收场,是而,他再次向这个祁家主人挑衅道:“祁七爷,你可真是洪福齐天啊,收礼这样的粗重活儿,都由你的妾室代劳了;现在连这破解暗器的精细活儿,她都能代你出马。以后啊,你大可以舒舒服服地闭门酣歌、高枕安寝,坐享齐人之福啦。”
红衣男子屡屡出言不逊,你的吴九叔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见你专注地端详着那个穿心盒,他实在有些不放心,便上前来劝你:“羽儿,这个东西,你还是不要拿着了。小心伤着自己。”
可是你的性子就是那么倔强,那么任性,“九叔,这里是祁家,还怕什么受伤!就算真的受伤了,也不会有事的。”九叔无言以对,只能无力地叹息一声,然后哀哀地背过身去,去找他的酒葫芦一吐愁肠。
常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可又有谁会听眼前这个跟酒做了半辈子朋友的老人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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