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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梦?!”邓林和师潇羽都惊异地重复道。

‘幽冥毒’有三重,每一重毒性都各有不同,小缃中的是最厉害的一重——‘如是梦’,中者便似常人一般睡去,只是再无苏醒之日。中毒期间,百毒不侵,百病不生,一直要睡足四十九天。不过据说这四十九天里,她会做一个很长很美的梦。梦的尽头,也是她生命的尽头。”

痴梦一场,幽明殊途,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饶是如此凄婉的“醉生梦死”,让这祁穆飞说来,都是那般淡漠。

邓林目瞪口呆地听着,不时还点点头。

邓兄,据你所知,可有解救的法子?”祁穆飞向邓林再次问道。

邓林惭愧地低头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连它有三重,我都第一次听说。更别说这解救的法子了。祁兄,到底此毒该如何解?”

惭愧!我目前也没有办法。解此毒需要七七四十九味草药,但是千金堂只有其中四十八味。所以暂时,我只能用‘息心丸’来延缓她毒发的时间。不过就算日服一粒,那位娘子的寿命也不会超过三个月。”

息心丸!”

邓林大咽了一口唾沫,那惊诧的表情似乎在说:“息心丸”——誉满杏林的祁门十大灵丸之一,何其宝贵,何其珍稀啊!外间千金之家欲求一粒都难于登天,你就这么给一个小小的女使用了,还连用三个月,这也忒大方了。况且,三个月之后,中毒之人终究还是会毒发的。如此徒劳,又有何益呢?

祁兄——”

能多一天是一天,多一天,就有一天的希望。”

邓林本想开口劝祁穆飞无需如此白费灵丸,但祁穆飞的话,让他无话可说。

那缺少的那一味药草是什么?竟会连千金堂都没有!”

若木子!”

九嶷山独有的‘若木子’!?”

从邓林惊恐到失色的反应之中,杏娘和师潇羽都明白了一件事:那“若木子”比“息心丸”更为难求。

只要能找到这味药草,就能给小缃解毒,让她醒过来,让她恢复到中毒之前那个样子,是吗?”杏娘问道。

祁穆飞:“是。”

杏娘:“好。”

好?好什么?杏娘——”

邓林听着杏娘那一个似有决断的“好”字,立时大声反对道:“江南九嶷,地狱之门啊!”

那九嶷山本就奇险无比,而这味药草所在之地乃是三苗族人常年盘踞之所,我们汉人从来无人能涉足。我曾听人说,三苗人最擅制毒,也最擅隐遁之术。只要我们汉人一靠近,隐匿在丛林里的三苗人便会向你暗施毒器,根本无法深入,而且他们用毒之快、用毒之狠、用毒之准,从无人能当;而且毒性之烈,从无人可解!像小缃这样昏睡过去的,已经算是手下留情的了。”说到最后,邓林的声音越来越着急,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缃儿是与我共同经历过生死的,那时她没有离开我,这时候我也不会抛下她。”杏娘的这句话让曾经誓言生死与共的邓林感到羞愧,“祁爷不是说了么,还有三个月的希望,既然有希望,我为什么要选择放弃?”杏娘的这句话让这位“赛卢医”邓林更是满面羞惭。

邓林哑口无言。触摸着医者之仁心,他对杏娘的选择无从置辩。

杏娘,不要忘了你为什么要来姑苏!”这时,许久无话的吴希夷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没忘。”

那你还要去找解药?”

那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小缃死吗?今天若不是缃儿,躺在里面的就是我!”

杏娘的眼眸逼视着吴希夷,语气冷峻,似乎对他的劝阻很不满意,又似乎是为他这么晚才开口而生气。吴希夷努力回避着她那锐利的眼神,他不愿去体会那种被眼神扼住喉咙的感觉,更不愿去想象杏娘代替小缃躺在病榻上的画面。

现实已经很残酷,实在不该再去想那些比现实还残酷的东西了。

师潇羽觑见吴希夷的喉结吃力地向下滑动了一下后,听他说道:“你要去九嶷找药,姑且不说九嶷有多险,就说你从这到九嶷的路上,你知道有多险有多难吗?从临安到平江,一直有人在堵截你、追杀你,就算到得现在,他们也没有要放过你。眼下,你在姑苏五门之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你离开这里,他们又会像以前那样咬住你不放。到时,别说上九嶷采药了,就说你能活着到九嶷,那都是痴心妄想。与其往返徒劳,还不如……”

她只有三个月的希望了!”杏娘以低沉的声音强调着小缃的生命长度,她并不知道她身旁的祁夫人的生命长度连三个月都没有了。

如果那真的是希望,我一定不会拦着你。”吴希夷垂下目光,声音也随之消沉,从他欲言又止的神色之中可以看出,他很不愿意当着师潇羽的面继续这场充满濒死气息的对话,也很不愿意当着祁穆飞的面去否定那个他为之殚财竭力却从未言弃的希望。

杏娘——”吴希夷的喉头哽咽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想你的身边再有牺牲,可你要想清楚,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在路上遭遇什么不测,那小缃怎么办?她今日为你挡的这一劫,她今天的牺牲,不就白费了?”

九爷,这一路,非常感谢你。没有你,我、小缃,还有邓林,是不可能来到平江的,更不可能入住全天下最安全的客栈;没有你,我们也不可能认识祁爷,更不可能认识祁夫人。谢谢你!真的!”

杏娘的目光在身边每一个人身上一一而过,最后落在了吴希夷的身上。

是你,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救了我一命;是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是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希望,所以,我跟我自己说,这条命有幸遇到九爷,才好不容易留了下来,所以今后余生,我一定要让它好好活下去。”

对呀!那你——”蓦然抬头,吴希夷才发现杏娘纯净的脸上早已挂上了两行清泪,他愕然地凝视着那两行被自己无端牵惹的珠泪,一股暖流不期然涌上心头,猛烈地堵住了他的喉咙。

可问题是什么才是好好活呢?”杏娘问着吴希夷,“先把银钗之谜解了,然后再去九嶷山寻药,然后徒劳无功地回来,然后在缃儿坟前虚情假意地说一句‘我已经尽力了’,然后心安理得地转过身去继续自己原来的生活?这样的余生,真的好吗?”

对于半生潦倒的吴希夷来说,可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怎样活着才是真的好,当然他也很清楚,自己活得很糟糕,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

杏娘,我陪你一起去!”正当吴希夷还在思索杏娘的问题时,一个无私无畏的声音再一次在他的耳边激昂响起,声音里还透着几分初生牛犊的无知无畏。

吴希夷听了,眉头不禁又和以往一样皱了起来。

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说话总是这样不合时宜。正恼着,只见那邓林大跨步过来,在吴希夷面前深深作了个揖,然后用一种与之年纪和身形都不大相称的庄重口吻道:

吴九爷,前番您因着当初杏娘对你的赠衣之恩而屡次出手帮在下和杏娘渡过难关,足见您是个仁义之人;你也不曾嫌弃在下出身卑微,与在下几番共饮同醉,足见您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既是如此,在下就觍颜再向您求个不情之请。”

说着,邓林就纳头拜了下来,“求您赊我一百斤‘昆仑觞’,来日我当牛做马也给你把这酒钱还上。”

九爷,这是杏娘的心愿,求你帮她这最后一次吧。”邓林恳切的声音,让师潇羽不忍心再听下去。

她默默地转过头去,瞥了一眼祁穆飞。

在回答完杏娘的问题之后,这位大夫就在一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敛眸将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闲坐一旁,对他们的话题不闻不问,对他们的泪水无动于衷。不时,他还伸手揉揉眼睛和太阳穴,以缓解眼睛过度疲劳之后所出现的酸涩与肿胀的感觉。

忽的,他好似感觉到了某人关切的目光,是而,他睁开双眼,也朝某人望去,那人忙缩回目光,于虚空中胡乱地游移了好久。

只听吴希夷恼恨地厉声斥道:“你这混小子,世上哪有什么‘昆仑觞’!那是墨尘……”后面的话,吴希夷没有说下去,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已清晰地显露出“不言自明”的聪颖。

九叔,你说世上没有‘昆仑觞’?”师潇羽仿佛没有听清楚。

潇羽!你怎么也糊涂了!”师潇羽这么一问,让吴希夷既是生气又是着急,“你从小在我吴门的酒缸子里钻来钻去,何时见过‘昆仑觞’?”

看着师潇羽脸上的表情,杏娘和邓林相信了吴希夷没有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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