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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要再这么吞吞吐吐婆婆妈妈的,我可走了啊。”师潇羽神色峻厉地“凶”了柳云辞一顿。

若不是知道师潇羽说这话的意图和说话的对象,真的很难让人相信这句泼辣的粗话竟出自于这位师家千金兼祁家夫人的女儿家之口,杏娘暗自纳罕地吃了一惊。

柳云辞见对方声色俱厉,不敢迟怠,忙交代道:“师承徵的右手废了!”说话之前,他还特意看了一眼四周,说完之后,他又走近一步,小声补充道,“据说是他调戏良家妇女不成,反被对方给废了手。”

师潇羽闻言,怔了半晌,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深抿的嘴唇好长时间都没动一下,骤然凝固的眼神定定地望着亭畔一株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茶花。

俄而,一片洁白的花瓣不耐风疾,从花萼上脱落了下来,她的视线也随之发生了转移,这时,她才恍然发觉在风中颤抖的不是那朵山茶花,而是她自己的目光。

为什么那个人废了一只手,我怎么会有一阵莫名的悲伤?我这是怎么了?

师潇羽感到困惑,也很懊恼!她不禁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两只手上的旧伤痕,好以此来提醒自己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不过,她手上的伤早已不再作痛。不得不说,祁门的药果然很灵验,才几天功夫,那被刀刃割伤的地方就已经几乎看不见伤口了,几条淡淡的伤痕也在加速褪色,那速度快得让她都没来得及在脑海中记下那一刻的伤痛感。

“就这好消息啊?我以为多新鲜的事儿呢。”良久,她才冲着柳云辞还道,语气照旧那么冷淡,甚至还着意添了几分刻薄,可略显僵硬的两颊分明在强忍一种情绪,这种情绪与喜无关,与怒无关,与乐无关。

“他师承徴断一只手,我师潇羽又没有多一只手,有什么可高兴的!说得我好像和你一样幸灾乐祸、冷血无情!”师潇羽恨恨道,“他调戏良家妇女,本就是他的不对,断一只手,那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才断一只手而已,便宜他了呢!”末了,师潇羽还怨愤难平似地喃喃自语道

对这个好消息,她显然很不满意。原本她也以为听到这个亲者痛仇者快的消息,作为仇者的她应该会很意外很高兴才是,就算没那么欢喜,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心烦意乱的境地啊。

师潇羽不明白自己对这个“好消息”到底哪里不满意。

转头瞥见柳云辞攥着扇子一副愀然不乐的样子,嘴巴一张一合地也不知在嘀咕着什么,她忽地眼前一亮,仿佛瞬间明白了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不是对这个消息不满,而是对这个报告消息的人不满。

“枉你柳三爷还是见过世面的人呢!这种消息还好意思说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告诉你,有朝一日,他师承徵一命呜呼了,那才是天大的好消息呢!”

“还说我冷血无情呢!他这手废了,往后啊估计再也不能拉他的‘一苇横江’啦。”

“哼——”师潇羽冷哼一声,半是怨恨半是嘲讽地奚落道,“柳云辞,你这是在可怜他师承徵呢,还是在可怜那‘一苇横江’啊?你要真的那么舍不得呢,那你去人家那里哭一场嘛,在我这里猫哭耗子,又有什么用?他师承徵又看不到!”

这话才说完,她口气蓦地一转,又道:“唉,你说他师承徵要是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么一个知音人,他会不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啊?昔年伯牙破琴绝弦,以谢知音,不知当今他师承徵会怎么谢你这个知音呢?”

师潇羽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柳云辞会意地哑然一笑。

师潇羽和师承徵这对堂兄妹虽然表面上势如水火谁也不服谁谁也容不下谁,可在某些方面,两人的态度却又惊人的一致,可以说是如出一辙,就比如,对待他柳云辞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不客气!不过,相比于师潇羽假诸辞色的不客气,师承徵的不客气则显得更为老道。

“别啊。”柳云辞咧嘴一笑,“我柳云辞要做也做你师潇羽的顾曲周郎,怎么会去做他师承徵的知音呢?那‘一苇横江’有什么好听的,要听也要听你的《水仙操》啊。”

“谁要你做我的顾曲周郎!”师潇羽猛跺一脚,秀眉一挑,一脸厌恶地瞟了柳云辞一眼。

那柳云辞仗着脸皮厚,嘻嘻一笑:“不对,不对,不对,应该是——顾——曲——柳——郎——”

柳云辞一字一顿地念着自己的名号,在“柳”字那还特意加重了调儿,脸上又复现除了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你可真是厚颜啊,敢如此自诩,也不怕唐突了人家周公瑾。人家周郎乃‘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你这‘柳郎’有什么?”师潇羽笑着调侃道。

“哎——”

柳云辞沉沉地低下头来发出了一声悲叹,带着自惭形秽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身华贵的皮囊,然后他慢慢地把头抬了起来,而他的目光却没有跟着提起来,在一番犹似艰难的抉择之后,他才把目光缓缓地向着面前的二人延伸过去。

面前的两个人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一阵讶异。那双轻薄的眼睛不见了,在她们眼前的只有一双满布深情的眼睛,深情之中还一种难以形容的忧郁,就像是一江春水之中忽然落进了一滴相思泪,瞬时模糊了你的脸,也模糊了我的眼,而我,却依然还要用这双眼睛去凝望你的脸,不舍得眨一下眼睛。因为我怕,我怕我一眨眼,你就永远地从我眼前消失了。

看着那一双眼睛,师潇羽和杏娘都差点被那一抹逼真的忧郁之色给感动了。

“我柳郎一身无所有,不过还好,我身边还有两位貌若天仙、才胜咏絮的大乔和小乔,今夕与我作伴。”柳云辞此言一出,瞬时让两位女子撤销了那份模糊的感动。

柳云辞是经历风月惯了的人,对自己这徒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玩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不觉得这样的玩笑会引起周围人的某种不适。刻下他带着自我解嘲的口吻把这句话说完,还沾沾自喜地朝师潇羽作了个鬼脸。

一旁的杏娘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却恶在心里,虽然素闻此人行为不检,可不想竟是这般轻浮不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却不想是一个斯文败类!杏娘心头不由得暗生鄙薄之意,连带着这一身锦衣华服,这一张傅粉之面也被一并厌弃了。

“不要脸!”师潇羽劈面啐道,“警

告你,不许在这油嘴滑舌!再胡说八道,小心落得跟师承徵一样的下场!”

虽然师潇羽明知柳云辞一句戏言,并无冒犯之意,但是看着杏娘脸色有些难看,她忙出言喝止了柳云辞口无遮掩的浪谑之言。

“姐姐,莫要理会这个人,这人成天嘴里就没一句正经话。”未免柳云辞再说出什么不正经的话来,师潇羽一说完,就挽起杏娘的手臂便要走。

可那柳云辞哪肯遽然放二人离去,追着说道:“哎,师潇羽,你要不要这么狠毒啊。我哪句话说错了?貌若天仙,你师潇羽是勉强了点儿;才胜咏絮,你师潇羽稍逊一筹。可杏娘一点都不差啊。”

“这还用你说!杏姐姐才貌双全,智勇过人,比某些大丈夫都要强百倍呢!”

“二位这番夸许,小女子我可不敢当!”杏娘淡淡一笑,端庄的面容里不见丝毫龃龉之色,不过她始终没看柳云辞一眼,话一说完,她就把头转了过来,看着师潇羽黑白分明的眼眸,她的面容也随即变得亲切了许多。

“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别累及无辜了。”杏娘含着幽怨的眼神睨了师潇羽一眼。

“姐姐这话说的,可是说我是那个愿挨的?”师潇羽嘟着嘴,有些不乐意。

“非也!正好相反!”杏娘以偏袒的眼神朝师潇羽挤了挤眼睛,说着,她还轻轻拍了一下师潇羽的手背。然后,她没等柳云辞发表异议,就打了退堂鼓:“好啦,我非蔡和,也非蔡中,就不在这儿看你们自己人打自己人了。我去看看无烟那边要不要帮忙,就先不奉陪了。”

“我陪姐姐一起——”师潇羽忙拉住杏娘的手,不过,她其实是想挽留杏娘,因为这园子还没逛完呢。

不过杏娘谢绝了师潇羽的好意,因为她看得出来,柳云辞来找师潇羽是有话要说的,她一个外人,是不便留在这儿听的。不过,在她看出柳云辞的来意之前,她就已经在寻思脱身之计了。

她实在听不惯柳云辞的那些笑话,更看不惯他穿着那一身体面的衣衫还能若无其事地跟人说那些笑话。

杏娘头也不回就转身走了

,一条被山茶花铺就的道路从杯莫亭下向前延伸而去,一眼望不见尽头。

师潇羽一脸怅恨地瞪了柳云辞一眼,跌足怨道,“你看你,把杏姐姐给气走了。”

“她要走,怎能赖我呢?”柳云辞撇了撇嘴,还欲逞辩,却被师潇羽一句话给堵了回来,“就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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