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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湫再次无言以对。

这世界上,似乎只有他白石湫一个人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也只有他一个人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位在白石桥眼里志大才疏的大师兄,努力地试图揭破师潇羽话里的破绽,那神色,有些固执,有些孤独,还有些愚蠢。

每次,他理直气壮地向师潇羽发起质问,最后都会落得个哑口无言的结果,好似他的每一次发问都正好落在师潇羽的预料之中,丝丝入扣,天衣无缝。

词穷兼智穷的他深深地觉得眼前这名女子远比天下许多男子都要聪明得多。

“祁夫人真是仁善,”白露寒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杏娘,“不过,你就这么放虎归山,只怕会后患无穷啊。虽然这刀不是昆莫的上等兵器,但终究是在莫二先生十大兵器榜上上过榜的,想他是绝不会轻易让于他人的。”

“原本我们也正在担心着呢。哎,适才我就不该贪这把名刀而留下它。”杏娘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无懊悔地说道,“今日他为了轻骑脱身,也为了迷惑你们,故而留刀于此。日后他俩脱了险,势必要回来报今日这夺刀之恨的。到时,我们几个人怕是不好对付呢。”

“不过现在我放心了。有白前辈助我们一臂之力,明日就算他秦樵关倾巢出动,我们也不怕啦。”杏娘转忧为喜,于眉眼处微微露出一丝明媚之色。

“我什么时候说要助你一臂之力了?”白露寒在心里说道,他不露声色地瞥了杏娘一眼,婉言推辞道:“祁夫人,太看得起我白某人了。”

“仙翁,您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们高看你了?”师潇羽故意高声道,“难道说刚才你们八人都没打赢那二樵客啊?不是吧,白大哥?”

这一声“白大哥”来得很突然,白石湫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是在称呼自己,直到师潇羽拿着问询的目光问向他时,他才一脸局促地回答道:“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要推辞啊?咱们不是要做交易吗,竟连这么一个小忙都不帮?”师潇羽一脸不忿地嘟囔道。

“这是你们与秦樵关的恩怨,与我们何干?”

“与你们何干?哼,我看你是故意想放走他们吧。”

“我说了我没有。你不要再信口雌黄!”

“如若没有,你又为何会说出‘与你们何干’这样的话来?”

白石湫很是气恼,他不明白这个嘴毒的小丫头为什么总是挤对自己?他想不通,也辩不过,心中愈是郁愤。

师潇羽则趁势转头向其师父言道:“仙翁,有道是‘有仇不报非君子’,今日这二樵客害你受伤,你就这样轻易地饶过他们,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还有啊,秦樵关现在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早已不复当日之雄风,你们被这样的门派欺到头上,居然不还手,这知道的呢说你们青枫浦宽宏大量,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青枫浦不如人家呢。”

“我师父确实受了点伤,可那铁笛龙伤得比我师父重得多,人家要说也只会说他们秦樵关不如我们,怎的会是我们不如他们?”白石湫虽然嘴拙,但闻师潇羽言语之间有轻侮师门之意,他马上心急地出言维护道。

倒是白露寒不屑地冷冷一笑,似乎早已看淡了这徒然自累的一身绣羽,也似乎早已看透了师潇羽这番话的用意。

只是被师潇羽这样公然耻笑,他心里多有些难堪。他本想开口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可一想到下半句话,他又没将它说出口,况且,以他之尊位和这么一位丫头饶舌,实在有失身份。

故此,他微微转眸往身边的徒弟们瞥了一眼,只可惜素日那位口齿伶俐的二徒弟不在身边。

这时,眼神乖觉的白石窟适时地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小姑娘你怕是忘了,我们今日是缘何至此的了。”

白石窟说话从来都这样不直接,用白石桥的话说,就是“含着骨头露着肉”,白石湫每次听了,都要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这次也不例外。

“三师弟说的正是哩。我们青枫浦要是不如他秦樵关,他们二人又怎会落荒而逃?”

“对啊,你们今日风尘仆仆而来,不就是要追他们二人么,既是如此,那你们更应该留下来啊!你师父说得对,这昆莫迟早是会回来取

他的刀的,所以啊,你们与其跟在人家后面吃尘土,还不如留下来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啊。”师潇羽提议道。

“以前不是有一个叫孔子的说过这么一句话嘛,叫——叫什么——穷——穷人……不,穷口什么什么追的,我记不起来了,反正就是说啊既然对方败局已定,你就不应该穷追不舍。这兔子急了可是会咬人的。”

“那叫穷寇莫追!是孙子,不是孔子。”白石湫纠正道,就像是在检查师弟们的功课一样严格。

“对!”师潇羽不无兴奋地呼道,“孙子!”犹似占得了什么便宜。

“……”白石湫窘然失语,脸色变得铁青。

“归师勿掩,穷寇莫追。这两个人已经落败,再追也没什么意义。祁爷与祁夫人若是想我们留下来助你们一臂之力,那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咱们的交易能成,一切都好说。”白露寒模糊的眼神里微微露出一丝光彩,但还不够明朗。

杏娘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白前辈,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力促成您和祁爷的这笔交易。”

听到“促成”二字,白露寒的眼睛里蓦地一亮,两颗圆滑而老道的眼珠子也立即随着心底的那把小算盘迅速拨动了起来。

尽管白露寒一直没有说双方交易的内容,“祁夫人”也一直没有问,但看她爽快的答应下来,白露寒心想定是白石桥事先说与他们听了,如此甚好,倒是省得他开口了。

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这桩多次被打断的交易就这样谈妥了。真是没有想到,此事会如此顺利。但转头一想他马上就想明白了,她自己不是说了么,当今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直到这时,他的眼角才扫了白石桥一眼,算是此次功劳的奖励。看着他有口不能言,情知他被点了穴,白露寒的眼眸里油然生出了一丝怜悯,但一想到他为了上位而出卖本门秘诀,那一丝怜悯瞬即落满了浓霜。

师父所有的表情与反应,白石窟都看在眼里——尽管师父面色略宽,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尽管这个时候师父瞥了一眼白石桥,但他的那份犹豫实则与白石桥的

死活是没有半分关联的。

“祁夫人,敢问祁爷现在身在何处?能否请他出来与我师父一见?”白石窟揣摩着师父的心意问道。

“祁爷现在——”杏娘有意朝马车觑了一眼,“不在这儿。”

“哦?那……”白石窟目光闪烁了一下。师潇羽会意地答道:“他一会儿就回来。”

白石湫觉得二人闪烁其词,似有讳言,疑心顿起。

“师父,此地不宜久留。恐防有诈!”

“有诈?有什么诈?”白露寒大声面斥道,脸上又气又急的表情犹似在说“这事好不容易成了,你别再从中作梗了!”不过他口上这么说,心头却暗暗提高了警惕。

“兴许他们和二樵客早联手了……”白石湫一言未毕,师潇羽那头忽的大笑了起来,“倘若我们与二樵客真的联手了,那还用得着在这跟你废话吗?”

“……”白石湫瞠目结舌,他也很想问师潇羽,为什么你一直跟我过不去?我踩你尾巴了吗?

“白大哥,你说你为何要一再阻拦你师父留下,难道说是你不想你师父做成这笔交易?”

“……”白石湫就像掉进油锅里的虾公,再次红了脸。

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哑口。

只见他鼻翼两端猛地一张一缩,似是一股强烈的怒火从中喷薄而出,但他口唇深抿的嘴巴里还是没有发出声来,直到那团怒火蔓延至他的眉睫之间,他那焦枯的喉咙里才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啊!”陡然间,他挥刀而出。

“我和师弟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一张口就说我们别有用心,你这样离间我们兄弟,是什么居心?我师父与你们非亲非故,可你一见面就要我师父留下来帮你们对付秦樵派,做你们的挡箭牌。请问,这是什么居心?是,我是不想师父留下,那是因为我不想他被你们利用。”

白石湫扬着手里的刀,双目炯炯,有如电闪,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慨,最后连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出来,“虽然你口口声声说你们视秦樵关如仇敌,可是你又怎么解释那二樵客昨日为何会替你们打抱不平?”

“打抱

不平?”白石湫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但师潇羽却只抓住了最后四个字,“姓白的,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替我们打抱不平?”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白石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没等师潇羽把话说完,他再次挥刀而出,准备一刀剜了她的舌头,叫她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大师兄!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白石窟一声疾呼,以其左手奋力抓住了白石湫的右臂,可怒不可遏的白石湫一把挣脱了他,还用其刀柄撞在了他的胸口处,白石窟蓦地虎口一张,“啊”的一声惨叫,重重向后倒了过去。

眼见师弟为自己所伤,白石湫也不再发狂,掷下刀来,一脸羞惭地望了一眼师父,又是悔恨又是懊丧地退到了师父身后。

看着众师弟都拥到白石窟身边询问伤情,他没有挪步过去,也没有询问一声。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刚才虽在气头上,但手上用力却还是克制的,那一撞根本就不碍事,更不至于跌倒。他不明白这白石窟何以要做出这么一副重伤的模样来。

“师父,大师兄,”忽然,白石窟喊了他一声,“昨日之事,我也在场,不如就由我来说吧?”

白露寒以赞许的目光表示了同意,同时以含蓄的眼神提醒了他“留心措辞,莫再节外生枝。”白石窟会意地以目相答。

白石湫则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些意外,见他面色惨然,又有几分过意不去。两人相对看了一眼,白石湫就无声地把头转到了一边。

白石窟捂着胸口转身过来,略一行礼道:“祁夫人,其实昨日之事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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