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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事出突然,我师兄也未及通报祁爷一声,也未暇求得祁夫人的答允,就把你带到了这里,真是冒犯了。”

昆莫一恭到底,脸上的歉意和敬意,让人不容置疑,也让人不忍置疑,师潇羽见其神色恳切言语诚挚,不免心软:“事急从权,不怪前辈。只是你们既肯救我,为何不肯施以援手,助我夫君一臂之力呢?”

“不是我们不肯,是我们不可以。”这一句话,昆莫沉吟了良久。

“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我和你典叔叔行走江湖,是为了寻人,并不想与人结怨,也不想与人为敌,所以若非万不得已,我们绝不会插手这些江湖纷争。”昆莫面色凝重道,“这并不是我们两人贪生怕死,也不是怕这些奸邪小人,只是——”

说着,昆莫的面色变得更为复杂也变得更为深沉,仿佛那转折之后的话极难说出口。

一段艰难而压抑的沉默之后,他又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们俩在外很少回秦樵关,可我们都知道,秦樵关一直都不太平。隔三差五的就有人上门去挑衅闹事,有些人不敢明着来,就暗地里给你捣鬼。今天在你门前丢只死老鼠,明天在你门后扔只死猫,今天在你门前砍棵树,明天在你门后放把火,这都是寻常的小事了,更过分的还暗中行凶杀人。”

“这都是什么人,这么猖狂?”师潇羽听闻这些阴损的暗招,不觉义形于色。

“有些人是不服我们先师,有些人是不服我们秦樵关,不过,这多半还是我们在路上结下的仇怨。哎——”昆莫一声沉郁的叹息后,眼神顿时黯然,“你三世叔为了应付这些人,这些年也是心力交瘁,这不,他才派人捎信来,说他病重,让我俩早些归去。”

“陆世叔病了?”师潇羽的眼神里露出关切之色。

她从未见过陆晚风,只是从父亲的口中依约听说过,他是一位极儒雅极谦逊的翩翩公子,“温文尔雅,其质如玉”,若非当年师清峰病重,他定要去秦樵关拜访一下这位陆贤弟,可惜两人终是缘悭一面。

“病了好多年了,华山派那些个贼

羔子,在他的汤药里下了毒,幸好师兄用自己的内功及时将毒逼出了体外,但那毒十分狠辣,陆师弟的脏器还是受了极大的损伤,虽然这些年一直在服药调养,但也很难再复原了。”

想到当年那位翩翩公子如今病容残损奄奄一息,却还要一人苦苦独撑秦樵关当下艰难的局面,师潇羽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

默然许久,她终于理解了两人的难处,也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睛几番迟疑之后,最终还是低低地垂下了目光。

她一言不发,昆莫因为情绪的骤然起伏也停止了言语,典璧则继续保持沉默,但嘴里食物的味道已经改变,让他有些难以下咽。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空气里氤氲着一股沉重而凄苦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昆莫复又开口道:“你秦姑姑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未必不是这些仇怨之故……”昆莫本还想往下说,可不想,铁鹞子却突然粗暴地打断了他:“跟她说这么多干嘛?老子又不欠你们姑苏五门的,为什么要管他七爷还是九爷的,他们是生是死,与我何干?要不是你爹,我才懒得管你。”

铁鹞子实在不愿意拿着秦楼月失踪一事来作为他们这次行动的说辞。

“师兄——”昆莫不明其意,心下既是着急又是懊恼。

他好不容易让师潇羽的心肠软了下来,不成想他的师兄一句话就让他的这番努力付之东流了。眼下当着师潇羽的面,他还不能把这些情绪立时表露出来,只能委婉地向他师兄暗暗递了个眼色。

“师兄,你又何必当着祁夫人的面说这样狠心的话!”

转过头来,他又不动声色地向师潇羽安抚道:“祁夫人,你放心,那些人不是祁爷和九爷的对手,你尽可在这安心宽坐,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七爷和九爷,他们一会儿就会来此与你会和的。”

师潇羽默然无语。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近前的那个莲花风炉,上面的东坡提梁壶里正煎着水以备煎茶用,一旁的桌案上陈列着茶筒、托盏、茶筅、熟盂等少许茶器,由于二人对于煎

茶之道都不十分精通,所以一应茶具也不似竹茹置备的那般精致讲究。

说来这二人都是不识茶味不解茶趣的人,只因昨晚吴希夷曾提到祁穆飞不准师潇羽饮酒,铁鹞子细细思来,其中定有缘故,故此今日特地为她备下了这一缕茶香。

此刻,一沸未起,东坡壶里水静无波。

师潇羽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下方的莲花底座,壶上不经意间飘起的一缕轻烟让她的脑海里泛起了一点遐思。

莲花,总是在温暖的静水中朝开夕闭,因为它们根本经不起惊涛骇浪的拍打,也经不起中流飞湍的冲击,就连清凉如水的夜晚,它们都深深地恐惧,宁可合拢上自己的盛世娇颜,也决不与青霜为友,与黑夜为伴,唯恐青霜染了鬓,唯恐黑夜染了心。

忽然,炉膛内一声干脆的毕剥声,打断了她的遐思。

方才一个烟雾弹,弄得大家阵脚大乱,也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照他二人所说,此番来敌势众,也不知他们应付得了吗?只恨自己方才只顾着看热闹,竟也没注意到敌人来犯!

师潇羽兀自焦虑,既无心吃茶,也无心坐等,踌躇片刻,她还是站了起来,辞谢道:“多谢二位好心相救,眼下的情形,的确与你们无关,你们确然不该也不必插手。可是,他们是我的同伴,是我的亲人,他们正遭遇危险,我不能在这里坐视不理,不管他们能否退敌能否招架,我都要和他们在一起,也必须和他们在一起。所以,请恕世侄女无礼,先告辞了。”

说完,师潇羽深深一揖,准备离去。

铁鹞子停箸不语,直到她躬身作别,他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半晌,其落在膝上的中指忽向前一弹,不知弹出了一个什么物事儿,在师潇羽背后的墙上又一个反弹,师潇羽只听一声利落的弹指,还未及循声相顾,就被身后的绣墩猛地一推,双腿自觉地向前一屈,复又乖乖地坐了下来。

“哼!让你坐,你就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铁鹞子典璧怫然喝道,“你现在走了,要是一会儿你夫君找来不见你,要我俩怎么交待?”

复回坐席的师潇羽脸上一阵骇异,心中惶惶然道:若是刚才那一弹落在自己腿上,非落得个半身不遂不可。她越想越气,虽然她也知道铁鹞子此言在理、此举也是为了好意留她,可这一“屈”,实在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而对面的铁鹞子却若无其事,身前的那碗臊子面已经用完,正准备要下箸到第二碗中,瞧那神色,依然没有要与人分享的意思。昆莫一直站立于旁,像个焌糟似的为其温酒添酒,不时还要扮演和事老的角色。

“哼!”被铁鹞子这一吓,师潇羽虽然懊恼,倒也不敢再贸贸然起身来,也不再提告辞的话,“这酒闻着就没一点酒味,我才不要喝!”

不过,初生牛犊不畏虎,敢上老虎头上捋虎须,眼见着铁鹞子抖着两撇胡子耍威风,她不仅一点儿不惧,还拿下巴一扬,气势汹汹地还了对方一嘴,这凛然之威丝毫不亚于对面那位。

“哼,小小年纪,别学那吴老九天天泡在酒坛子里,人都泡臭了。”铁鹞子冷冷道,说完,端起身前酒杯,将这杯中物一饮而尽。

正如师潇羽所言,眼前这酒确实寡淡得跟清汤似的,没滋没味,叫人喝不痛快。不过他此刻的心情甚好,尤其听对面的师潇羽学着自己的口吻冷“哼”的那一声,他不仅不以为忤,还差点乐得笑出了声。

可怜了一旁的赤焰子,看着二人眼里的一星幽火,一丝都笑不出来。

这时节,天干物燥,二人舌锋如火,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烧了这苟全性命于乱世的望江楼。

未免星火燎原,昆莫近前道:“祁夫人既觉得这酒不好喝,正好,我们这里备了一坛好酒,本来是想送给吴九爷的,你来尝尝看。”说话间,昆莫已经移步至那酒坛边,“你要觉得不好,我们也就不必献丑了。”

昆莫言语温和,不疾不徐,面色祥和,俨然一位慈眉善目的蔼然仁者;而对面那位摆着一张臭脸,疾言厉色,横眉立目,俨然一位凶神恶煞的鬼罗刹。怎么看两人都像是一对贴反的门神,一点儿都不对脸。师潇羽心下纳罕:这两人今日怎的倒凑到一块

儿去了,真是难得!

“这是一坛陈年的蓝桥风月。”昆莫指着那泥封酒坛说道。

蓝桥风月!九叔的心头好!师潇羽不吝惠赐了一个正眼瞧了瞧那个酒坛子。

九叔好久没有尝到这样的好酒了,若得这一坛子好酒,必定喜出望外!只是这酒早被换走了,这二人从哪里寻得这一坛子来呢?

“这蓝桥风月,你们从公孙先生那换的?”

“祁夫人料事如神啊。这的确是我师兄从一位公孙先生那里——得来的。”最后几个字,昆莫似乎有意斟酌了一下。

“哦?拿什么换的?”

师潇羽嘴上问着,心里却暗忖着:这莫二先生真会做生意,拿两把匕首换了蓝桥风月,自己喝够了,就把这酒拿出来,再与人置换交易,既解了自己的馋,还得了一件新的宝物,真是一举两得!不过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铁鹞子有什么值钱得宝物能换得这一坛子美酒的。

昆莫觑了铁鹞子一眼,并不答话。铁鹞子往喉咙里灌了一碗酒,放下酒碗时,粗声粗气地呵斥道:“哼,多问!你若不要这酒,我自个儿喝。”

原本看在这美酒的份上,师潇羽不想与之置气,可这铁鹞子说话呛人,她刚歇下去的心火又一下子被他给撺掇了上来。

她将两手在胸前一交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抬着负气的下巴转过身来,倒是没有作声。只是在扭头之际,奉送了对方一个响亮的嗤鼻,谨以此声表达她对此份礼物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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