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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杏娘的清理下,孔笑苍脸上的浓妆已经卸去大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也随之显露了出来。
孔笑苍也直到此时才感觉到身上每一寸地方都在隐隐作痛,连弯腰坐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需要杏娘的扶持才能完成,实在狼狈。
他又羞又恼,一怒之下,将缠绕在身上的披帛扯裂成了数段,妄图以这披帛四分五裂的下场来警告那根百折不摧的铁链。
但那条铁链却以它的铁齿钢牙予以了还击,用血的教训给他长了记性。
杏娘扶他缓缓坐下后,在其长袖中偷偷递过那把扬文匕首和两粒药丸,此药乃是师潇羽赠与她的,是祁门十大灵丸之一的“雪上红花”,专治内伤外伤。
孔笑苍会意地接过来藏在袖间,暗暗地朝杏娘微微投过一道感激的目光。
“赔偿事小,赔偿事小。”
舞台之下,司马丹拖着疲惫的背影转过身来,摆了摆手,目光黯淡的眼睛里映着一座寂寞的空楼。
“在下于此燕子楼下摆下这比舞,原不过是为了求世间最美的舞姿,让这燕子楼的主人好好看一看。如今闹得这副光景,哎……”
“我的盼盼呀,为夫对不住你啊。”这个痴情的男人不无凄怆地仰面叹息着,一声声喑哑的悲吟里犹似夹杂着一个女人嘤嘤啜泣的哭声。
“今天这一闹,确实是煞风景。”身旁的绿天芭蕉闻之动容,不无关切地上前安慰了他几句,芭蕉团扇也轻轻地安抚着他的脊背,体贴地抚慰着一个男人的长情,“不过,妾身以为,司马公不必如此哀伤,一切尚有补救之法。”
司马丹停止了哀泣,于满面戚容之间展露出了一丝喜色,“仙子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直到他转头过来,绿天芭蕉才发现他的眼圈泛红,眼角也有些湿润,一时间她竟也分辨不出这个男人的悲伤是真的还是假的。但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足以让这个女人感动。
“如公之所求,于此展现世间最美的舞姿,不就可以了?”绿天芭蕉答道。
她那一双被长
长的睫毛保护着的眼睛里除了她平日擅长的妩媚外,此刻还多了一种女人天然的温柔,犹似笼纱之月,轻轻地淡淡地抚照着每一个被“情”之一字伤害过的窗台。
司马丹被这样极富柔情的“月光”给打动了,只是这样的感动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她的眼睛里没有星光。
“仙子愿为在下再舞一次?”司马丹问道,感激的泪花差点涌出了眼眶。
“妾身所长,不过一舞,一舞再舞,力有不逮,其意也衰,有何美哉?如夫人是善舞之人,必然不喜老调重弹。”
“那你——”绿天芭蕉意在推辞,司马丹不禁有些急恼,“那你还说有补救之法?”
“司马公莫急。”绿天芭蕉盈盈一笑,目光悠转,“我看这位娘子风华绝代,定是长袖善舞。”说话间,她的目光已经停在了杏娘的身上。
“只是不知这位娘子可否愿意登台献艺?为这燕子楼的主人尽力一舞?为司马公了却一桩心愿呢?”绿天芭蕉征询的语气里满是踌躇,可眼神却并不容杏娘拒绝。
绿天芭蕉一时惑惑,一时恍然,一时欢喜,一时怅怅,那张娇媚的脸上极尽女子多变之神态,不管什么情绪都来去自如,游刃有余,不留一丝做作的痕迹。
杏娘带着几分佩服的眼色欣赏着这张眉飞色舞的秀脸,这张连两片嘴唇都会翩翩起舞的女人,对自己的舞姿有着不可一世的自负。从见面那刻起,她就一直在向自己搦战!直到此刻,她终于“宣战”了。
“仙子过奖了,在下的舞艺平平,实不宜登台献丑,更不堪与仙子同台相较。”杏娘揣摩不透绿天芭蕉此举之用意,故不敢贸然答允。
“妹妹不必谦虚。方才你从天而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直如九天仙女,要我看妹妹的舞姿定在我之上。”绿天芭蕉笑脸盈盈地恭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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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天芭蕉,你吧吧的说那么多,就这句话还算是句实在话。”杏娘正欲推辞,一边的孔笑苍忽
然来了精神,抢白道,“只是——这一会儿杏娘赢了,这彩头怎么算呀?”
“若是妹妹赢了,那两坛酒自然就归妹妹!”绿天芭蕉皮笑肉不笑,巧饰愠色于笑颊之中。
“夺人之美,君子不齿。”孔笑苍轻蔑地大啐一口,“再说了,杏娘舞艺高妙,怎能用这两坛子烂酒当彩头来打发?这也忒小家子气了吧。偌大一个司马家,就再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吗?”
头顶的白燕轮环阵还在盘旋不歇,映在这孔笑苍的眼中,分明还可望见一丝畏忌的神色。可他这张嘴一张开,就全然忘了忌惮,径直就往对方的痛脚戳去。司马丹强忍着怒气,不予理会,算是对这位无论外形与处境都透着十足的穷困气息的野蛮之人最直接最有力的回应。
“妾身献舞,只为一偿司马公之心愿,所以,我不要什么彩头。”杏娘并不想用自己的舞姿去抢夺别人的彩头,也不想用自己的舞姿去换取什么报酬。孔笑苍虽不十分赞同,但也没再说什么。
“这样说,妹妹是答应了?”
“仙子都开口了,我怎好拒绝?要不然不是显得我不识抬举,枉费仙子这样大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你和我不过都是为了别人,就不必说这些了!”
尽管杏娘的答允,早在绿天芭蕉的预料之中,但此刻她的反应却依旧带着几分逼真的意外,为此,她甚至还向吴希夷确认了好几眼。吴希夷对杏娘的决定也是颇感意外,但是杏娘既已决定,他也不再多言。
由是,绿天芭蕉看杏娘的眼神里也多了一分怜悯与惋惜。
“两位娘子的美意,在下无以为报。”司马丹心头正美,转悲作喜之时还不忘拱手致意,尤其向他身边的这位报以感激的一瞥。
“芭蕉仙子的两坛美酒,我司马公既已当众赏你,就再无索回的道理。”司马丹向左一弯腰,又向右一躬身,“娘子你不慕恩赏,在下佩服之至。但,若是娘子今日真的能了了在下的心愿,那在下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不然有人会说我忘恩负义的。你说,是不是?”
“那——但凭司马公安排。”杏娘无意计较恩赏,所以也就没作计较。但一口一个“妹妹”地亲唤杏娘的绿天芭蕉却不能不为杏娘计较一番:“司马公可要说到做到,莫要叫妹妹寒心哦。”
“定不负娘子恩情。”司马丹信誓旦旦道。
“看来司马公是已经想好要送妹妹什么了,故意不说出来,是想等妹妹舞完之后给她一个惊喜吧?”绿天芭蕉努了努嘴,悻悻地摇起了手中那柄柔若无骨的芭蕉团扇。
“哎呀呀,仙子就不要拆穿在下了嘛。”司马丹讪讪一笑,唇边上下飞舞左右舒展的髭须已掩藏不住内心的欢喜。
“好啦,好啦,我不问啦。我只盼着一睹妹妹风采,其他的一概不管啦。”一旁的绿天芭蕉转嗔作喜,可她却将这满面的笑容悄悄地掩藏在了那柄团扇之后。
欹坐在地的孔笑苍对这个女人的笑大为不解,她是在为杏娘高兴?是在为司马丹高兴?还是在为她自己高兴?
阴风乍起,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而那名左右逢源的掮客手里却再次摇动起了那柄团扇。
“那今日比舞怎么个比法?还请司马公明示。”杏娘问道。
司马家暮冬比舞,规则有三,分别如下:
其一,今日比舞,比的是团扇舞,所以舞者只可使用团扇作舞,不可使用其他物件;
其二,今日比舞,比的是个人舞,所以舞者全程只可独立完成,不可携带舞伴登台;
其三,今日比舞,所有舞者比的是同一曲,舞者须在曲终之前完成,曲尽,即舞终。
评判规则亦有三:
今日之比试采取的是计分制,计分高者获胜!每人只有一次机会!
其一,舞艺,首要讲究的是身法变化。所以舞者所用动作越多越复杂,得分越高。同一动作只计一次,每个动作皆需连贯并准确地完成,否则判为无效。
其二,舞艺,其次讲究的是身法轻盈。舞者登台后,舞台四周会燃起一百根火烛,舞者在舞步变换之间,若熄灭一根火烛,则相应的减去一分,最后
计算未熄的火烛数。
其三,舞者所用团扇,皆由司马府提供,分为上中下三等,上者为宣纸扇,中者为绫绢扇,下者为竹丝扇。其实三者皆是团扇中的精品,都是轻如蝉翼、薄如晨雾,只是三者质地不同,比舞中的难易程度亦有不同。宣纸扇最轻最不易控制,曲终,若扇面破损或濡湿,即判为下等,如若完好,即为上等;绫绢扇居中,曲终,如若扇面完好,归判中等,否则,即判为下等。竹丝扇不论完好与否,俱判下等。最后,比试期间,若团扇落地,此项成绩即作废。等级评定之后,按级赋分。
以上计分皆由专门的伶工舞师负责,最后由司马家管家汇总后递交司马丹。
只不过这悭吝的司马丹在最后还加了一条:所供团扇,免费使用,但如有残破或污损,原价赔偿。
善舞之人,皆知这三柄扇子工艺绝殊,造价不菲,尤其这上等和中等,更是舞扇之人理想之选,但今日风雪交加,要想使用上等扇和中等扇而不湿扇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谁也不愿为了一场比试而背上倾家荡产的风险,所以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下等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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