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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希夷飞身而出,向着舞台中央掠去,伸指一拈,将那春幡掇在了手心。回身之际,他在舞台一侧的望柱头上点足而起,跃身而上,欲趁机向上试探。
“吴九爷,楼上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擅闯燕子楼者,死!”
司马家的那位管家立即喝止道。他长着一双犹似夜鹰般的眼睛,在黑夜之中依然能敏锐地捕捉到猎物的动态,从吴希夷跨出第一步开始,他便盯上这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老男人。
他提起他的利剑,直追着吴希夷的背心而去。
孔笑苍见状,大喝一声,将手中碎片斜掷出去,直追那位管家的心口而去。碎片急奔似离弦之箭,挟着守望相助之劲风,带着一丝围魏救赵之狡黠呼呼而来。
眼见着就要划破管家那一层似燕子羽毛一般乌黑光亮的外衣了,他却忽然反身一转,轻巧避过了后方来袭。还在那碎片与剑身不逾半寸之处,他仗剑斜档。
金石摩擦,火花四射,然而,碎片并未伤到执剑者分毫,反而方向偏转,向着吴希夷直奔而去,似乎比来时更性急更剽悍。
吴希夷引耳听声,蓦然一瞥,心下一凛,瞬时向里一收,攀檐斜挂,看他一收一挂,矫捷胜猿猱,身轻似飞燕,收放自如,身法利落,实不知他后背微微沁出了一片凉森森的冷汗。
看着自己飞出去的那片碎片最后稳稳地斜插在了燕子楼二楼檐下的柱头铺作之处,孔笑苍顿觉察出此人武功不凡。
按着自己方才的力道,虽然威势猛厉,但由于孔笑苍本意在牵制而无夺人性命之心,故未使出十分之力,且与其剑身相碰击之后,碎片上的力量也已泄去大半,所以一般情况下,这金石相交之后,这“石”就该像流星一般黯然坠地了,而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入木寸许。
这厮还会借力打力?看来这司马家卧虎藏龙啊!好玩!好玩!
孔笑苍大觉兴奋,可惜血饮魔刀不在身边,不然他定要找这位管家比试比试。不过,他很快摸索到了一样物事儿,可以暂时替代魔刀,虽然它没有修长的刀身,没有
嗜血的本性,也没有骄傲的名字,但是它有着和血饮刀一样尖锐而冷酷的刃口。
他将它偷偷地纳于舞袖之中,双足奋力向上纵跳,再次跃上了舞台,他想趁着对方落地未稳之时挥出一拳偷袭对方。但他这一招攻其不备的袖中挥拳,因为脚镣掩耳盗铃式的嘲讽而遗憾地没有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他自己也差点刎颈于那管家的剑刃之下。
不过,他另一个袖子中的那个“凶器”则没有落下这样的遗憾,它成功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把利刃的眼皮子底下划进了管家的腰腹之中。
管家大骇,忙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和那个“凶器”——又是杯子碎片?!
恚怒之下,他斜手一掌,重重地向孔笑苍的肩头打去。孔笑苍眼疾手快,当即运劲挺肩,与之强抗。两股力量猝然相遇,猛然相击,未有相持,两人就因为两股力量强大的冲击力各自向后飞弹了出去。
这一下,两个人都吃惊不小,似乎都没有想到对方的力量竟如此之强硬、出手竟如此之狠辣。震惊之余,两个人都暗暗舒了口气——他们都在为自己没有低估对手而感到庆幸。
但“武无第二”的尊严又让他们将原本之于敌手的敬意变成了浅薄的嘲笑。一个在嘲笑对方百密一疏,而致心腹之害;另一个则在嘲笑对方弄巧成拙,而自失立足之地。
这后者的嘲笑来自于两人落地之后的那一幕。
两个人是同时落地的,但落地的动静却迥然有别。一人落得很轻,轻得一尘不起,而另一个人则落得极重,重得雪浪翻空、尘烟滚滚。
孔笑苍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笨拙的动作和累赘的裙摆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那张不肯认输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似乎方才滑倒的那一幕根本不曾发生过。他咧着嘴带着一种挑衅的口气笑道:“管家,身手不错嘛。来,再来几招给大爷我瞧瞧。”
那管家斜睨了他一眼,不予理睬。抹去腰腹间的血迹后,他转头继续瞄定正在探路上楼的吴希夷,但他并未直追而上,而是左手提刃,跃步台中。
轻抬右手,屈指成拳,向左半转,动了两下中指食指。
霎时间,风雪停发,有芯之烛无风自灭,无芯之烛无火乃明。整个燕子楼都被一种肃杀而阴暗的幽光笼罩着。
一股强烈的杀气悄然而生。
只听右边廊檐下的十八家奴之中有两人撮嘴鸣哨,一人声音尖而细,一人声音粗而广,二者合鸣,或抑或扬,或急或缓,惊破耳门,直捣心门,此非常人之耳力所能承受。
孔笑苍即时捂耳,也已觉得心口憋闷得难受,小腹之间更似有一股气流在蠢蠢欲动。
凝神敛眸之前,他从眼缝儿之中,觑得吴希夷已被百来只燕子团团包围,纠缠不清,一张张尖利的钩喙正如狼似虎地向前伸长着,分明是把这酒鬼当成了饱腹的猎物,只是还没得到下嘴的机会,看着吴希夷与这群燕子周旋不下,孔笑苍觉得可笑又可气,看样子一时之间是无法脱身了。
而更为凶险的是,在这胶着之际,那管家却悠然变拳为掌,又动了两下右手的中指食指。
孔笑苍不知道他又发出了什么号令,只在心里对他那两根指头恨得牙根痒,很想冲上去将那两根指头一口咬断。可没等他把这个冲动的念头付诸行动,那哨声就戛然而止了,所以,他的这个念头也就此戛然而止了。但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地放弃这个念头。
哨声过后,天空之中霍地绽开了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间撕裂了这漆黑的夜幕。
它,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一样粗暴而精准地戳进了这黑夜的胸膛里,迸裂的血浆就像火山喷发出来的岩浆一样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吞噬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它,野蛮而跋扈,却又天真而正直。在它主宰的世界里,容不下一切顽固不化的黑暗势力,也容不下一切苟且偷生的灰色杂质。
所有人,都必须屈从于它清一色的专制统治之下,包括你的头发、你的眼睛、你的嘴唇都必须是洁净无瑕的白色。
孔笑苍很识时务,没有与之抗争,立即闭紧了双眼,他无暇再去顾及自
己的战友,也无暇再去后悔懊恼。
相比之下,吴希夷显得有些迂阔,强光刺目之下,他还与一百八十只白燕周旋了数个回合,在久攻无果的情况下,他不得已退败了下来。
所幸,那一百多只白燕并未跟随自己俯冲下来,在一楼与二楼的交界地带,轻轻一摆尾便回巢去了,就好像防止生人登楼才是它们的职守,追击入侵者并不在它们的职守范围内。
就因为这样,吴希夷侥幸脱身,不致落得被百喙啄死的下场。
吴希夷的探楼行动在一道逼人的白光之中宣告失败了。
两个老男人为这一次合作的失败而感到沮丧。
两个人窝在舞台东南角的一处墙角边,抵头相倚,喘息未定。
时二人正想密语交流,忽然,一道迅猛的剑风扫过两人的面颊,令二人不寒而栗。
紧接着,天地寂默,夜幕四合,整个燕子楼在一种强烈的不安之中没有任何预兆地安静了下来。不用睁开眼来,吴希夷就已感知到那一道灼人的白光已经结束了“统治”。
但恐慌并未就此结束。
相反,一种更为强烈的不安接踵而至,并以一种更为野蛮的力量蒙住了他二人的双眼。
舞台正上方那只散射光芒的白燕已振羽归巢,舞台四周的烛火也皆已熄灭,所有的一切在短暂的喘息之后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而纯粹的黑暗,又将这种寂静变得幽深而诡异,就像深藏在某些人心中的阴谋诡计一样,深不可测。
从纯粹的白到纯粹的黑,犹如白昼到黑夜,只不过掌控时间的人不小心开了个小差,把这一昼夜的变化压缩成了匆匆一瞬,犹如昙花一现那般仓促,却又是那么璀璨。
这对孔笑苍来说,非常不可思议,不过对吴希夷来说并不算太稀奇,只是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还没来得及辨识白燕轮环阵的方位,便已失去了光明。
黑暗之中,他们只能以耳朵代替眼睛,凝神听——
雪面上有人微步履雪的声音,舞台之侧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廊檐下有水滴石砌的
声音,而在二人的不远处则有利刃破风断雪的声音……
这些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似有若无,似无若有,时断时歇,时骤时缓,听来并不是很真切,却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撩拨起二人绷紧的心弦。
孔笑苍有些忍耐不住了,破口大骂了几句,想排解一下这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但结果适得其反,黑夜狡猾而暗藏心机的沉默又加重了他内心的烦闷。
好在,短暂的视觉昏盲逐渐褪去,二人的眼睛开始适应了这片黑暗,彼此身上相同的酒气也让二人内心的恐慌稍得慰藉。
吴希夷不知何时怀里藏了一把枣子,这会子在手心一捏,塞进了耳朵里。闻觉孔笑苍凑近,他又塞了两个给对方。
孔笑苍初时一怔,随即会心一笑,将两颗枣子塞进了嘴巴里,一口一个。吃完,他拉了拉吴希夷的衣袖又索要了两颗。吴希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本想跟他解释这枣子充耳的用处,可听着他囫囵吞枣的声音,想想他被困到现在也是饿极了,所以就把手里剩余的枣子都给了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
“吃你几颗枣子而已,你看你小气的样子!”
“得得得,我是小气鬼,早知道啊就让你做个饿死鬼。”
“反正有你作伴,我做什么鬼都不要紧。”
忽然,孔笑苍一声惊噫,“老九,那上面的是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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