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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侯度死后,墨尘悲愤难当,挥出一招“九霄飞鸿”,以一树墨梅残英敷以“人面桃花”,然后径直攻向了早已栗栗危惧的绿天芭蕉。
彼时,花容失色的绿天芭蕉为万片墨梅所困不能自拔,那犹如灌了铅的双腿僵直地钉在原地,寸步难行。被恐惧重重包围的她竟忘了自己还有反抗的余力,连自己呼救的本能都似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幸好,她的一位战友并没有像另一位战友那样选择袖手旁观。
他横杖飞来,劈空而下,那梨花杖在其手上呼呼而转,犹若秋风扫落叶一般轻松自如。
多亏石镇恶这一杖解围,绿天芭蕉侥幸虎口逃生。
不过,虽然她没有亡于墨尘的人面桃花,但她那张迷惑众生的脸蛋却难逃一劫,当白色的九曲如意珠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她的心陡然一怵,骇然失色的脸上顿时血流如注,这为她后来被“软红玉”炸开的伤口预先铺染了一层鲜红的底色。
“啊——”绿天芭蕉一声惨叫,那凄厉而尖锐的雌声就像一把尖刀一样刺穿了这个黑暗的夜晚。
时船舱中的无衣听着绿天芭蕉这一声嘶喊,又闻知侯度阵亡的噩耗,不顾伤情未复,愤然提刃而出,欲为他们的侯堂主报仇雪恨。
彼时,匪风的铁爪抓破了恶无喜的喉咙;白华的虎拳击穿了恶无怒的胸膛;狼跋的铁弹子弹无虚发,将恶无乐打成了一个筛子;而竹竿的箨龙箭亦箭无虚发,一箭双雕,将恶无怨、恶无哀前后一串,串成了一条线上的两只蚂蚱。
无衣见四人皆有战功,心头大觉振奋。转见云臻子与一紫衣男子在左舷一侧正打得不可开交,一时不识得那人是谁。但见那云臻子的九孔拏云凌霄锁环环相扣孔孔相连,将那紫衣男子手中那柄寒光凛凛剑气纵横的三尺长剑和那一条长臂紧紧地绞缠在中心,左右掣肘、前后钳拘,竟叫对方进退不得无路挣脱。
眼见后者力有不逮,无衣即时挺剑而出,在那锁上连刺带挑,欲为之解除困局,但终是徒然。
云臻子的拏云凌霄锁虽然没有墨门暗器那般鬼斧神工般的技艺,但其威力却不可小觑,无衣几回挑刺,均告失败,还令这位紫衣男子饱受棘刺之苦。
最后还是白华听出了其中的玄机,由铁弹子堵住九孔之眼,令锁中那颗游移不定的云雷珠无法滚动,再由白华之伏虎掌将珠心的铁销子震脱分离,一锁解,九锁俱开。
钟凌岳手上的长剑立时光芒重现,剑身上的紫光隐隐可见,颇有一派令人肃然起敬之气象。
困局既解,钟凌岳复又挺剑而出。那无衣紧随其后,全然不理会其余四人的劝阻。
那四人见劝阻不过,也不再多言,见两人齐刃仇敌,甚是默契,故也不上前帮忙,悠闲地立在一旁,静观成败。
只见二人双剑齐发,飞风而上,英姿勃发,甚是轩昂。那云臻子眼见自己势孤,早已无恋战之心,且战且走,意欲夺路逃生,只可惜这蒙冲号并无路可容他逃生。
最后,钟凌岳之轻功略胜一筹,后发先至,一剑穿心,负隅顽抗的云臻子当场毙命。
无衣虽未能占得先机挥剑报仇,略有些懊丧,但见仇人倒毙,也觉快意。
“这位兄弟好剑法!”无衣不无佩服地赞道。
钟凌岳抽剑回身,抱拳道“彼此彼此!”
五情既除,云臻子被刺死,除了石镇恶随着墨尘不知去向,船上已只留下绿天芭蕉一个敌人,准确来说,是一个俘虏。
她已丧失了战斗力,也放弃了反抗,颓然地倚靠着桅杆,已然束手就擒。
身为这艘巨舰的实际掌舵人,玉蕊将锦囊中的纸条紧紧攥在手里,神情复杂地望了仇人一眼,然后,她命船上那些熟悉水性之人都下船去搜寻祁穆飞的下落。
前来报信的钟凌岳此时十分忧急,他报知玉蕊,落星墩有异动,恐对祁夫人不利,只因自己势单力薄,恐无法力敌,故前来想向祁穆飞报讯。故此,玉蕊急命匪风带着几名脚程快的属下先行乘小舟前往落星墩保护祁夫人。
看着小舟远去,她才重新站到了绿天芭蕉的跟前。
钟凌岳本想就此告辞,却被无衣给曳住了衣袂。无衣初见其人物轩昂、风度迥然,已生钦慕之意,后见其剑法精奇、身法轻灵,更是赞赏不绝,此刻闻知对方来历后,更是敬服不已,非要拉着对方说话,以尽倾盖相逢之欢,以尽平生向慕之情。
一旁的铁弹子看着把袂相谈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悻悻地踱到一边,闲掷着手中的铁弹子,漫不经心地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
江上掺杂着血腥味的冷风刮在脸上,让他很不舒服,这时,竹竿挪动着他笨拙的身子一步一蹒跚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有这个胖乎乎圆滚滚的人肉屏障作挡,他忽觉自己住进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里,竹竿那厚实又松软的一身肥肉还给了他一种温暖的依靠。
他第一次感受到竹竿的这身肉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
二人相对而视,尽付无言,疲态尽显的脸上一如往常那般若无其事露出两排并不算完整的牙齿,似乎对眼前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战斗毫不紧张。这倒全不是因为自己这一方所处的优势而摆出这种胜利者的姿态。
“你给我用了什么东西?”恐惧,刻在一个女人的眼睛里。
“诛心符。”仇恨,刻在另一个女人的心里。
“诛心符,什么东西?”绿天芭蕉骇然问道。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蝎子捧心。”玉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带着一副冰冷的面孔说道,“到底什么是蝎子捧心,七天后,你就会知道。你也不用可惜这样难忘的经历你只能体会一次,因为往后每隔七天,你都会体验一次。记住,别妄想以自杀的方式一了百了,你若死了,你的好侄儿就会替你承受这一切。”
“不,不——不要,我求你,别害我侄儿,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不要——”绿天芭蕉苦苦哀求,毕竟,那位侄儿是她此生唯一的至亲。
“是啊,稚子无辜,这大人做的孽确实不该牵累到他这个小孩子身上。本来呢,此符还有药可解,只要你乖乖听话,日后定能得到解药。可你刚刚偏偏杀了这世间唯一能解此符的人。所以,如今你侄儿要不要承受这一切,就只能看你这个当姑姑的了。”
当姑姑的看了眼前的这个“姑姑”一眼,问道“你说,到底怎样你才会放过我?”
玉蕊略低头一忖,道“很简单,告诉我,你背后的主人是谁?”
绿天芭蕉心头一凛,惴惴不安的眼睛左右一睖巡,似乎在寻求目光的落脚点,但彷徨了许久,她依旧举棋不定委决不下,最终,也不知她怎么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昂然答道“无可奉告!”
“落子无悔,你真的决定为你的主人保守秘密?”玉蕊盯着对方眼里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决心,道“有瓦遮头有人庇佑是好,但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滋味,也不好受吧?”
“我知道,你今天要是说了,你一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而你的侄儿也未必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今天若是不说,你的侄儿将来也会像你一样,一辈子像一条狗一样被人牵制被人利用,予取予求,皆不能自主。”
绿天芭蕉瞿然惊起,攀着桅杆勉强支起自己的身体,戟指怒吼道“你!!”怒火支配着她残败的身躯,也炙烤着她焦灼的心魂。
“芭蕉仙子,你还是说了吧,玉蕊姑姑宅心仁厚,只要你肯如实招来,她断不会伤你侄儿分毫的。”被无衣缠住的钟凌岳这时也站出来相劝。
绿天芭蕉睨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道“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在此浪费唇舌!我绿天芭蕉虽不是男儿之身,但我十三岁执掌棋声花院,十六岁闯荡江湖,从来都说一不二,也正是如此才有了今日棋声花院这副局面。”
“所以——”
“所以,既然我当初选择了依附他人,那今日也断不会做出卖主求生的事情来。”看她那摇摇晃晃的样子,说起话来倒有几分视死如归之果决。
“当家作主,果然很有风范!只是不知,他日你棋声花院倾覆之日,你的主子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置之不问呢?”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杀了我便是;若杀我不解恨,你大可用你们墨门那些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暗器来折磨我,又何必拿我棋声花院开刀?”
纵然绿天芭蕉能将一己之生死置之度外,却终究不能对棋声花院的安危等闲视之。
“如果这也能算是折磨,那哪天让你眼睁睁看着你最亲爱的人死去,又算是什么呢?”
从侯度死后到现在,玉蕊的眼睛就仿佛被冰封住了一般,掉不出一滴眼泪,也不见丝毫人情温度。
绿天芭蕉凝视着对方,顿时明白了那个为她牺牲的人死在了她的怀里,却活在了她的心里。想到这里,她心口不觉一阵酸楚。
凄然无神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封尘已久的温情,那样的温情曾像冬日里的阳光一样温暖了她无数个不眠之夜,然而,如今在她眼里,却不过一晃即逝,就像那个冬至未至的夜晚,一道冷酷的白光从她眼前一晃而逝,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颜色,虽然她至今都记得那个颜色的温度,但她的生命里却从此不再有温情二字。
“我最亲爱的人早就死了。”
绿天芭蕉冷冷一笑,犹似蔑笑,又似解脱一般,大声道“不过比你幸运的是,在她生前,我和她都从未曾隐藏过自己的爱。不像你,最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却到死都没能把那句话说出口,只能抱憾而去、饮恨而终。哈哈……”
她那张血肉淋漓的脸上夸张地展露出一抹张狂而悲凉的笑意,那样的笑意令人生憷,也令人厌恶。
玉蕊静静地凝视着她的那双眸子,恍然发现,在她那双连阳光都穿不透的瞳孔之中深藏着一份扭曲的恨和一份狭隘的爱。
或许于她而言,爱已成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恨已成刻骨铭心的永远。
所以,此刻若能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可算得是含笑九泉了。尽管她未能亲见棋声花院东山再起之日,但可以提早结束这纠缠自己一生的梦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她的愿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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