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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雨迎出来,看着沈冰清笑。

看来投胎是个技术活,太子荆和玉将军容貌一点都没变。她们俩的长相,已经跟前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是为了让他重活一世而主动舍弃,自是无悔。

阿沈长成这样是被人算计了?好在,前世的神采和光芒都回来了。

“你别笑。”

沈冰清继而气愤地说道,“我昨晚查了,还真是那雪域老贼动的手脚,那老贼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这般害我,亏我之前还叫他爷爷。”

“除了蒋翁,这世间能动你时间线的,确实找不出第二个人。”

蒙雨劝解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蒋翁年纪已经过百,老者为尊,你别一口一个老贼的好不好?”

“害老娘这样,还不兴我发作几句?算了,如今这老贼已经一百三十多岁,我就积积口德,勉为其难地称他为雪域老儿吧!”

看来这口恶气还是没消啊,蒙雨被她逗笑,“既是尊称,从今往后,咱们便都尊他为老者吧。”

“看在他为我冰清客栈打杂工曲荆风谋大业的份上,且饶他这一回。舍我一人容貌,可救天下众生,我沈冰清这一世的功绩,可不仅仅局限在这小小的暮城里了。”

高兴起来的沈冰清随蒙雨走进兰室内的独立隔间,一看,法器、道具都在,原封不动地搁在那儿。

其中,一只铜盆里盛着的水,多年过去,竟然一点都没有蒸发,水面上更是一粒灰尘都没有,清汪汪的。

“盆里的仙水还能用,我想想啊,看谁好呢?看雪域老儿——者头发胡子白了没有?看曲荆风有没有完成小工样儿到帝王之相的蜕变?再不然,就看你的爱徒马贝贝走到哪儿了?”

看沈冰清冥思苦想,实则故意逗人的样子,蒙雨摇摇她的手臂,不得不娇声道,“阿沈……”

沈冰清笑了,“好好好,这些稍后慢慢看,咱们先看蓝玉这会在干什么。”

水中只有影像,没有声音,二人像看哑剧,影像也不是很清晰,只是能大致看到里面的人身在何处,在干什么。

他在战场上?

他在刨尸体?

一边刨一边哭?

没刨着,又急急地往前走,在血腥之躯和残肢断腿之间接着翻找?

有个少年模样的小兵冲进画面,举着手里的战利品向他炫耀,兴奋地说着什么?

他气极了?往那少年胸口用力地捶了两拳,少年被他打翻在地,紧接着他又把少年拉起来,紧紧地搂在怀中,因为失而复得而痛哭?

他们就这样抱了好一会。

那被他从怀中缓缓放出来的,浑身都散发着幸福感的人儿,是温小云?

二人并肩往回走时,却是有说有笑了。

温小云穿着普通兵服,他穿一身乌金铠甲,所以……这一世又做了将领?为谁而战?为前世被他打得四分五裂的西地王族?

走着走着,温小云似是觉得热了,把战利品递给他,自己脱下头盔,摇晃了两下脑袋。

“你注意到小云的头发了吗?竟然不冲天了!”沈冰清指着水中影像兴奋地说道。

现在是注意发型的时候吗?蒙雨不理她,继续看画面,只见一高一矮的二人终于走出战场,走到开着零星小花的开阔草场……

没了?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盯着画面的蒙雨终于舍得看向沈冰清。

“法力有限,法力有限。”沈冰清说完嘿嘿一笑,那笑浮在一张面具脸上,看起来有些夸张和喜感。

“冰清,我有一个想法,一个大胆而狂妄的,非分之想。”蒙雨的眼睛突然间变得很亮。

沈冰清马上就猜到了,“你要去西地找蓝玉?”

“对啊!”蒙雨问她,“你不想去西地看看吗?”

想倒是想,谁心里还能没点梦想呢?在大草原上策马奔腾,感味不一样的红尘,就是世居暮城的沈冰清为数不多的梦想之一。

人生难得几回狂?沈冰清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蒙雨虽是征求的语气,讨好的眼神,表达的却是肯定的意思。

沈冰清嫌弃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我去晴雨司找乌鸦,先想办法把消息传过去,再让他把具体位置发过来,能省不少时间。”

沈冰清说完顺着悬梯往下跑,跑到一半又回身嘱咐道,“别傻站着了,赶紧给他写信啊!”

蒙雨坐到书桌前研墨,一边磨一边想信的内容。

“蓝玉,你还好吗?我好想你,临时起意,明天便要出发去看你。你现在住在哪里?画张地图给我,我好过去找你……”

这也太通俗易懂了吧?丝毫不能体现一腔深情和满腹文采啊。

“蓝玉吾爱,一别四月有余,光阴转瞬即逝,对君终是念不能忘,而今欲往西地寻汝,明日即行,玉郎何在?谨盼信鸦传书以报之……”

但是这样写,会不会有些肉麻呀?

西地的衣服穿不惯,地广人稀少客栈,这一趟来回少则月余,至少得准备三十套衣裳换着穿吧?

吃的也要带一些,尤其是他喜欢的,茶叶,酸角,糯米,火腿……外加各种便于携带的干货。

还有,黝黝也要带上,看到只吃肉的黝黝终于能吃人了,他肯定会高兴。

不知当年从王都驶到暮城的载重马车还能用否?一会得去库房看看。

……这种事情一个人张罗,好烧脑。

她只是去寻未婚夫,哦,眼下只能说是心上人,搞得跟要去游山玩水、休闲度假、深度体验似的。不行不行,切记一切从简。

从简着,从简着,等到沈冰清拿了六对传信乌鸦回来,那信还没写出来。

沈冰清恨铁不成钢,“我说你写,同样的内容写四遍。”

“四月五日启程,回图示所,标具路线。雨。”

蒙雨很快把四张字条递给她。

沈冰清把字条卷好,分别捆在两对信鸦的腿上,摸着它们的头说了几句巫傩语,往窗外放飞,看它们飞出去一阵,这才转身道,“这么简单的事,你竟浪费一个时辰?”

当初阿沈训练乌鸦传信,一是因为它们足够聪明,二是乌鸦择偶秉承终身一夫一妻,以一到两对乌鸦夫妻为单位传递信息,有许多便利。

前世阿沈年少艺高,所谓慧极必伤,寿数本就不高,加之世间再无好友以及甘愿守护的人,她走后不到半年,阿沈也跟着去世了。

二人临死之前,对诸事做了安排。

她将当年隐在民间的二百轻骑,以及父亲留下的所有情报人员,分别编入暮城府衙治下的轻骑司、情报司,这两个司主要招收在编人员的后人,同时适当发掘、扩充新生力量,待遇优厚,平时虽然没有具体的事情可以实操,但是苦练技能这一块不能松懈,三年考核一次,不达标者清退,以保证两支队伍均实力在线。

阿沈用同样的办法,将擅长巫傩之术的人才编入晴雨司,仅承前制,无需创新。

晴雨司常年养着训练有素的信鸦,沈冰清去一趟,便拿回传信能力最强的六对乌鸦夫妇。

蓝玉在前世技能觉醒之后,尤其喜欢举弓练艺,只要手边有弓箭,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只飞过视野的鸟。他家天井上空的有效射程,一度成为令鸟儿们闻风丧胆的禁飞区。

但他在暮城长大,身为暮城主的儿子以及下一任暮城主,又在藏有诸多秘史古籍的兰室中呆了两年,必定知道成对的乌鸦是打不得,看到应会手下留情,及时获取信息。

这些信息在蒙雨的脑子里过一遍,信鸦传书一事算是稳妥了。

为了把浪费的一个时辰找补回来,蒙雨催沈冰清抓紧时间,想尽一切办法打探马贝贝和荆风大哥的消息。

铜盆水镜中,只见拄着拐杖的马贝贝神采飞扬,在平地上健步如飞,身边跟着几个青年、中年书生,众人一边走着一边激动地交流着什么。

沈冰清研究了方向,“贝贝正在回程,不出三月,应该能回到暮城。”

有人端了清茗入室。

沈冰清抬起茶盏,先是揽烟闻香,继而轻轻地抿了一口,“苦了这么多年,终于喝到前世的好茶。老娘想好了,以后只管吃好喝好,至于其他事情嘛,高兴了随便做做,不高兴便不做。”

要想明日出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蒙雨心急如焚,耐着性子等她“喝好”,眼看着她喝到“高兴了”,才敢把她拉到铜盆前,“快帮我看看,荆风大哥那边什么情况?”

沈冰清施法,水面无影像,又试了两次,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曲荆风的影像看不到,应该是雪域老,嗯——老者故意隐匿行踪,以免被中原术士发现。”

沈冰清想了想,复道,“看来这几十年,蒋爷爷的修为大有长进啊,换作以前,想破他的术法轻而易举。当年他骑鹿而来,现在,怕是会飞了哟。我的夺面之仇,想报也报不了。以后,我与老者,以和为贵,以和为美。”

看不到影像,便只能派人沿路追查。

蒙雨让沈冰清拿上调令去情报司,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自北门出城去接应马贝贝,一路自东口出去打探荆风大哥的下落,如遇老者,当面告知暮城已觉醒,愿举全城之力助荆风大哥得天下,完成前世未能实现的明君宏愿。

她自己则跑到轻骑司去要人。

轻骑司的人只识暮城主,不知兰室主。见一个女孩急冲冲地跑进操场,以为她是某个同事的未婚妻或是相好的,几名正在进行日常骑射练习的骑手停下来,骑行至近前,下马,问她找谁。

她喘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沉稳些,“轻骑司现在谁主事?”

小两口吵架了?小娘子正在气头上,跑来找司长告状?告状一时爽,影响了夫君的前程,等到清醒过来时,小娘子要后悔的呀。

一个成亲没多久,刚刚跟新妇吵了几架的年轻人劝道,“俗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家里的矛盾最好不要闹到司长那里,你家夫君是谁?回头我帮着劝劝,让他跟你认错,这事就过去了。”

蒙雨一听,便知他们误会了,忙笑着说道,“是好事。我手上有调令,快去找司长,闲了五十年,终于有活干了。”

看她语气虽兴奋,眼神却笃定,竟然还知道轻骑司“闲了五十年”,“有活干”,“是好事”,赶紧翻身上马去找司长。

轻骑司的调令是一枚刻在名贵软玉上的“玉”字章,是玉将军北门一别时所赠之物,藏在山房禁室屉盒中几十年,今日取用,复得见光。此时正由在一群喜欢看热闹的轻骑的簇拥下赶来的,一脸正气的中年司长查验着。

看章,落印,比对。

蒙雨在一旁看着,想起蓝玉后来胡乱刻在各种材质上的“玉”字,她之前好奇,拿来印着玩……如若不看材质,只看印在纸上的效果,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透着狠劲,漾着生死,让人不安。

她好不容易把他散乱的魂识修好了,他所经历的痛苦和耻辱,却不能像范宝宝和马贝贝那样修掉,它们,成了他的灵魂,他这个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因为痛苦而完整。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努力对抗,试图接纳,同时拥抱光明,用力生活。

不能承受的痛苦,容易让人变成恶魔或庸人,凶残,消沉,厌世,负面。

却只让他,变得更好。

所以,他爱她。

所以,她爱他。

“是调令没错。”

反复求证之后,中年司长激动不已,“想当年,我爷爷追随玉将军,后受命隐于暮城,茂年赋闲,壮志未酬。我父亲空有一身武艺,一生无处施展。没想到,我虚活了半生,竟能看到调令。”

“敢问姑娘,这调令从何而得?”中年司长手握玉章,“我只是好奇,如若不便,此问可以不答,我等必定见令行事。”

话虽如此,但如果有个陌生人拿着一枚印章,让她不明就里地去做事,她还不得不听令,心下是何感想?不行,这个问题她得给出一个答复。

这调令自是从玉将军那里得来。但这样说的话,要解释到什么时候?可别影响了明天的行程。

为了速战速决,蒙雨干脆答道,“是从现任城主的儿子,蓝玉公子那里得来,我和蓝玉公子定过亲。”

蒙雨心道,这样说,既解了众人的好奇心,又堵了他们的嘴,谁会在背后议论城主的儿子呢,何况当着她的面……

“蓝玉公子好大的手笔,这礼物送得奇绝。”

“还说不是小两口吵架,这姑娘拿调令到这来,定是叫我们的人去打蓝玉公子。”

“所以说啊,礼物不能乱送,蓝玉公子现在肯定后悔死了。”

“你说咱们是听这姑娘的,还是听蓝玉公子的?”

“自然是调令在谁手上听谁的。”

“那便只能把蓝玉公子打成猪头了?”

“这简直就是一出活生生的,暮城版的覆水难收,惨绝人寰。”

……

当年两百轻骑说的话加起来,都没眼下这几个轻骑司的男人多。

蒙雨只能任由他们讨论,悄悄把中年司长叫到一旁,“我要身手最好的二十轻骑,外加半月干粮等物资,明日巳时到植兰山下会合,一路西行。”

“保证完成任务!”

中年司长把调令还给她,等她一走,简短地训了长舌下属几句,便着手挑选可用之才,交待注意事项,这可是轻骑司第一次出任务啊!以后还会出第二次,第三次?幸福来得太突然。

没有被挑选上的长舌下属继续议论。

“哎!哎!你们听说了吗?蓝玉公子四个多月前去了西边。”

“这姑娘真要打到西边去啊!”

“看来,蓝玉公子这回凶多吉少。”

“蓝玉公子好像会些功夫。”

“咱们司排名前二十的轻骑,这些年是白练的吗?一敌二十,没有任何胜算。”

“说不定一见面,小两口就和好了呢。”

“蓝玉公子是暮城俊美儿郎的代表性人物,打残了是咱们暮城男人的损失。”

“谁说不是呢!蓝玉公子我看了也心生欢喜,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打起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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